宋睿將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舉起來,嗓音輕緩:“我最喜歡你用指尖輕敲我的手背或者別的地方,那種微癢的感覺像是敲在了我的心上。”梵伽羅眼尾緋紅地瞥了宋博士一眼,沒有給予迴應,細長的指尖卻又輕輕碰了碰對方的手背。宋睿一下子就忍不住了,一麵低笑一麵握緊這人的手,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兩小時後,他們輾轉來到龍隱寺,在一名小沙彌的指引下走入正院,一眼就看見了倒伏在法壇上的林念慈。她正一口一口往外吐著鮮血,雙手死死捂住胸口,仿佛疼得狠了;身體無意識地抽搐,竟似得了癔症;本就蒼老的臉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顯出深深的皺紋;靈動的雙眼充斥著渾濁的淚水,僅存的一點精氣神正源源不斷地往外瀉。若非這段時間常淨大師天天為她念經加持,使她恢複了一些青春,否則這會兒功夫她可能早就衰老致死了。長生、長真和林念恩正跪在她身邊大聲唿喊,另有一群大和尚圍繞著法壇急促地吟誦經文。在願力地護持下,林念慈的傷勢得到了一些緩解,蒼老的臉龐和大受損傷的內髒卻難以恢複。她的白發開始一縷一縷往下掉,原本溫婉柔美的一個人,這會兒竟似一具行將腐朽的屍體。看見她的模樣,宋睿竟仿佛看見了另一個蘇楓溪,於是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梵伽羅用磁場排開阻擋自己前路的每一個人,一步一步走到林念慈身邊,垂眸俯視,淺淺而笑:“知道你為什麽會忽然遭受如此嚴重的反噬嗎?”林念慈已經虛弱到連口都張不開的地步,隻能瞪圓了眼睛不甘地看著他。長生猛然抬頭,急切追問:“為什麽,你知道原因?”經曆了那麽多事,他對梵伽羅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不敢掉以輕心。“因為你收集信仰的渠道已經斷絕了。”梵伽羅俯下身一字一句說道:“你這輩子都成不了神,宋恩慈。”聽見他詭異的稱唿,長生、長真、林念恩頓時露出驚愕的表情。第242章 林念慈虛弱地無法言語,隻能用口型無聲說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梵伽羅蹲下身, 探出細長的指尖, 輕輕扯掉了林念慈本就所剩不多的一縷白發, 輕笑道:“我敲掉了聖女殿的雕塑,這下你明白了嗎?”宋睿站在他身後, 語氣輕描淡寫地補充:“不僅僅是京市,全國的聖女殿都被拆除了。”長生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語氣充滿了憤怒:“你們憑什麽拆除我們天水宮的聖女殿?那裏供奉著恩慈師伯的金身, 你們這是在瀆神!”梵伽羅原本噙著淺笑的唇線慢慢抿直, 溫和的嗓音驟然帶上了森冷的意味:“瀆神?這兩個字宋恩慈配得上嗎?這個世界永遠不會有神靈, 因為我不允許。”林念慈左右搖頭,眼眶淌淚, 表情又焦急又無助, 偏偏說不出半句話, 隻能用口型不斷否認:“我不是, 我不是,我是林念慈。”梵伽羅吹掉那縷白發, 慢慢站起來, 居高臨下地俯瞰她, 沉聲道:“我這邊剛敲掉塑像, 你這邊就遭到了反噬,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我真的不是宋恩慈,那是我的媽媽。你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林念慈蒼老的臉已經被淚水淹沒了。她開始害怕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人,也開始為自己的處境感到無助和迷茫。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副模樣。她說不出話, 隻能用口型為自己爭辯,鼻端發出淺淺的啜泣,脆弱無助的模樣顯得那樣無辜。就連深暗讀心術的宋睿,在仔細觀察了她的微表情後也產生了動搖,隻不過這點專業判斷還遠遠不能蓋過他對梵伽羅的信任,所以他隻是站在一旁未置一詞。長生總算是聽明白了前因後果,頓時怒火中燒:“梵伽羅,你欺人太甚!就因為懷疑念慈是恩慈師伯,你就毀了我們天水宮的聖女殿,你這個人果然不擇手段!我告訴你,念慈是念慈,師伯是師伯,她們根本不可能是同一個人。當年我師祖撿迴念慈的時候,她渾身沾滿血跡,肚子上還連著一根臍帶,手裏握著恩慈師伯的半截衣袖,弱小的隻有我師祖半個手掌大。她是被我恩慈師伯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足足在水甕裏養了幾十年才穩固了魂魄。我恩慈師伯究竟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麽,你不是應該更清楚嗎?你殺了她,如今又想找借口殺了念慈是不是?你與她們母女倆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你是不是瘋了?”當長生一聲聲質問時,長真和林念恩已取出法器,嚴陣以待。然而梵伽羅根本就沒搭理他們,隻是垂著眸,長久凝視林念慈,直至對方哭到渾身發抖才徐徐說道:“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方法讓自己變成了一個嬰孩重新長大,但是我會找出證據來證明你是宋恩慈。”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語氣那般理所當然:“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就是宋恩慈,而你應該知道,在感應力這方麵,我從未出過錯。”林念慈張開焦幹染血的嘴唇,一字一句無聲迴應:“你是個瘋子。”梵伽羅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又瞥了一眼長生等人。手裏握著桃木劍的三人忍不住退後幾步,意識到自己露了怯,又連忙站定。梵伽羅彎下腰,伸出手,輕輕撫過林念慈蒼白而又稀疏的頭發,柔聲問道:“你的師父什麽時候能趕來救你?”林念慈自然是無法迴答的,長生則色厲內荏地恐嚇:“師父和師祖很快就會趕來京市,到時候他們自然會找上你!放開師妹,離她遠一點!”長生揮舞著桃木劍攻上前,卻驚駭地發現自己被一個無形的空間困住了,他能看得見別人,別人也能看得見他,但他周身的方寸之地卻無端豎起了六麵空氣做的牆,將他隔絕開來。長真和林念恩也遭遇了同樣的情況。兩人正用法器猛烈攻擊這些透明的牆壁,卻始終無法突破。他們還存在於現世,卻又被圍困於現世,這種能力分明是馬遊的空間的變體,卻又仿佛比對方更勝一籌!天水派也有困人之術,卻必須畫符或者畫陣,絕無法做到像梵伽羅這般輕而易舉。他隻是漫不經心地一瞥,或者短暫的一個唿吸,更甚者隻是一個微微閃爍的意念,就能悄無聲息地發動能力困死數人,他似乎比剛認識那會兒更強大了!莫說與他對抗的隻是三個人,就算再來三十個人,恐怕也會在一個照麵的功夫被他完全製住。長生剛想到這裏,就見那些大和尚也被一麵看不見的牆壁阻擋在外。他們想走上法壇幫忙,卻隻能在原地踏步,就連常淨大師的禪杖也沒有辦法破開這層禁錮。如今唯一可以自由活動的就隻剩下了林念慈、梵伽羅和宋睿。但林念慈虛弱地無法動彈,又哪裏能夠自救?長生急地直冒冷汗,一麵用拳頭猛力錘擊這個無形的空間,一麵高喊:“梵伽羅,你若是敢碰師妹一根頭發,我們天水派一定追殺你到天涯海角!”梵伽羅聽了這話非但沒露出遲疑之色,反倒用指尖撚掉了林念慈的一縷白發,揚揚手,讓它們隨風飄飛。他的做派氣紅了長生等人的雙眼,也讓他們好不容易對他產生的一點微妙的認同感消失殆盡。梵伽羅怎麽可能是個好人?他太會偽裝了!“梵伽羅,你快放了小師妹!不然師祖一定會親手殺了你!師祖馬上就能抵達京市,你跑不了的!”長生聲嘶力竭地呐喊,長真和林念恩也急得快發瘋。宋睿搖搖頭,輕笑道:“別信他們的話,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師祖什麽時候能來。”當著他的麵撒謊,這些人真是有趣。得到確切的答案,梵伽羅蹲下身,饒有興致地端詳著林念慈這張老態龍鍾的臉。在絕對的力量麵前,長生等人根本沒有反抗之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把手覆在了林念慈的腦門上,把她僅存的最後一點生機抽取出來。林念慈害怕得直發抖,低低的泣音變成了破碎的呻吟,嘴巴一開一合,無聲祈求:“放了我吧,求求你!”迴應她的是梵伽羅靜謐的微笑和更為快速的汲取。這是宋睿頭一次看見梵伽羅吸食別人的生氣,眉梢不由挑了挑,露出詫異的神色。若非厭憎一個人到了極點,他是絕不會做這種有違原則的事,看來宋恩慈與他之間的仇怨非常深,幾乎達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少頃,梵伽羅收迴手,把白皙的掌心平置於宋博士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