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言翎還未長大,正處於最需要父母關懷的年齡段,她的感受隻會更深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會造成那樣的惡果,以至於父母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梵伽羅知道,她並不是故意的,她隻是高看了自己的能力,總以為一切都可以挽迴。蕭言翎不斷震蕩的磁場竟在聽見“父母”二字時沉寂下來,然後慢慢走到梵伽羅對麵,與他隔著一張桌子對望。“握住水杯。”梵伽羅繼續吩咐,坐姿閑散得仿佛在聊天,而非麵對一隻無所不能的惡魔。蕭言翎用血紅的眼珠瞪他。他再次說道:“想見你的父母就握住水杯。”蕭言翎不由自主地上前幾步,牢牢握住了那個杯子,梵伽羅的雙手也同時覆了上去……宋睿和孟仲停止了扭打,一瞬不瞬地看著這一幕,眼裏蘊藏著緊張和期待,更有難以言喻的焦灼和擔憂。張陽卻捂著脖子,笑得陰毒:“又來這一套!感應到了蕭言翎的內心又如何,他殺得了她嗎?別以為我不知道,梵伽羅現在受了重傷吧?我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嗬嗬,全盛時的他都拿蕭言翎毫無辦法,現在又能怎樣?宋睿,我勸你趕緊給他買一口棺材,因為他的小命如今已捏在蕭言翎手裏了,我等著看他怎麽死。”第168章 梵伽羅坐著,姿態閑適;蕭言翎站著, 滿眼戒備, 兩人在氣勢上便相差了一大截。而且蕭言翎正是因為中了梵伽羅的算計才會被送進這鬼地方, 她對他自然是極為仇恨也極為忌憚的。也因此,當梵伽羅的雙手覆住蕭言翎的雙手, 一同握住那個杯子時,她竟猛地一顫,差點就低喊出聲。但是很快, 她驚懼的表情就被了然和幸災樂禍所取代, 原本僵直的身體竟懶洋洋地趴在了桌麵上, 笑著說道:“梵伽羅,你受傷了!嘻嘻嘻, 你受了很重的傷!你的五髒六腑都碎了, 它們在流血, 絞痛, 腐爛,我全都感覺到了。還記得你把我打暈的那天嗎?我也受了這樣的傷呢, 但是沒有你現在嚴重。怎麽辦, 你會死嗎?你肯定會死吧?嘻嘻嘻……”她的能力之一就是言靈, 於是當她斷定對方會死時, 梵伽羅正一口一口往外吐血。他是一個對痛苦有著極強忍耐力的人, 若非承受力已抵達極限,他絕不會在人前展露出虛弱的姿態。他努力吞咽著不斷上湧的鮮血,卻有更多鮮血順著嘴角溢出, 又滴落在衣襟、胸前、桌板和地麵。那點點的紅、噴濺的紅、刺目的紅,看在蕭言翎眼裏竟美麗得像綻放的花朵或煙火,惹得她咯咯直笑。笑夠了她才歪著腦袋,且狀似天真地讚歎:“梵伽羅,你現在真好看啊,嘴巴紅彤彤的像塗了口紅!我好喜歡你這副模樣,我以前經常偷偷塗我媽媽的口紅,但是都比不上你漂亮!怎麽辦,我忽然不想讓你死了,你一定很疼吧?沒關係,待會兒會更疼的!”她又一次發動了言靈之力,讓梵伽羅陷入了痛不欲生的境地。她就像一隻獵豹,在捕獲獵物之後不急著殺死對方,反倒肆意地玩弄,反複地折磨,以此來獲得精神上的享受。她的心靈已經徹底扭曲了。梵伽羅的臉龐還是那樣沉靜,眉宇也始終舒展,仿佛安然無恙,但他亮如寒星的眼眸卻於不知不覺中蒙上了一層霧氣,這霧氣是由難以抑製的痛苦之色和生理性的淚水所組成,晦澀又黯淡。看見他虛弱至極的模樣,孟仲驚呆了,嘴巴張了張,竟難受得說不出一句話。宋睿死死盯著屏幕裏的青年,頭一次不是因為憤怒和殺欲熬紅了眼眶,而是因為無盡的恐懼和彷徨。他轉過身朝門口走去。意識到他想要幹什麽,孟仲連忙按下操作台上的某個按鈕,把監控室的門鎖死,因為他知道,自己隻說了一次的金屬囚牢的通行密碼宋睿肯定記得住,他的大腦構造和普通人不一樣,不會遺忘任何東西。“你不能進去!你進去就是送死!梵老師隻顧著自己一個就已經很艱難,你去了隻會成為他的負擔。你再厲害也僅是一個普通人,普通人和他們是沒法抗衡的!”孟仲看向不斷吐血卻還堅守不退的青年,啞聲道:“我若是早知道梵老師傷得這麽重,我是絕不會讓他進去的!你們有難處為什麽不說?”這句話剛出口,孟仲沉痛的表情就僵住了,他看見了陰笑連連的張陽、冷眼旁觀的萬老、目露新奇卻毫無憐憫的年輕女子,以及把所有通訊頻道都關閉,以防自己發出救援命令的技術員。他嘴巴張了張,竟忽然覺得無言以對,愧悔難當。在這種豺狼四伏的環境裏,誰敢暴露自己的弱點?那分明是在找死!而梵老師明明可以選擇迴避、拒絕,卻還是跟隨他跳進了這個火坑。為什麽?因為蕭言翎持續瘋長的實力,因為不斷增加的死亡人數,還因為有可能爆發的大災難!他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世界走向毀滅,也不會讓世人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他把世人的安危擺放在第一位,可世人卻又是如何對待他的?他們隻想掌控他、利用他、壓榨他,甚至殺死他!在此之前,孟仲還為不能與梵老師合作而感到遺憾,但現在,他反倒覺得這樣挺好,梵老師就該遠離這些魑魅魍魎!他們連與他站在一起都不配!察覺到孟仲厭憎的目光,張陽笑得越發肆意:“哈哈哈,我剛才就說了嘛,他的小命如今都捏在蕭言翎手裏,你們還不信。對付不了一個小姑娘他可以直說嘛,我們又不會逼他進去,裝什麽大頭蒜!”萬老搖頭歎息,故作憐憫:“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喜歡意氣用事。在生命麵前,臉麵有那麽重要嗎?唉!”年輕女子捂著嘴低笑:“可惜了,他長得蠻帥的!”“你們都給我閉嘴!”孟仲氣得幾欲爆發。張陽卻絲毫也不怵他,反倒看向宋睿,笑嘻嘻地問:“宋博士,怎麽樣?我這招激將法也是跟你學來的,有用吧?我就隨便說兩句,梵伽羅就自己鑽進籠子裏去了,他也太好麵子了,這樣可不行啊,以後得改。哦對了,我差點忘了,他已經沒有以後了。宋博士,你還有什麽招兒可以借刀殺人的,你再教教我啊!我付你學費!再給你兩千萬夠不夠?哈哈哈,我真沒想到兩千萬就能買到梵伽羅一條命,值了值了!”他拊著掌,笑得前仰後合,一張俊美的臉染著黑沉的戾氣,看著竟比蕭言翎更可怖。因為那些神奇的藥劑,他們張家在這特安部裏幾乎可以橫行無忌。沒有人敢與張陽對著幹,即便他故意放出了蕭言翎,讓事態發展到了不可控的地步。這些人早晚有一天會自己把自己玩死!孟仲滿心都是悲哀,轉頭去看宋睿,卻發現他根本沒在意張陽的話,隻是飛快辨認著操控台上的所有按鈕,並精確地找準了其中的一個。“這是麻醉噴霧?”他正準備按下去,手臂卻被孟仲牢牢握住,對方搖頭道:“蕭言翎已經對這種麻醉噴霧產生了免疫,你這一按,失去意識的隻會是梵老師,屆時他會更危險。”宋睿表情冷肅,眼眶裏卻閃爍著一層微微顫動的光。他竟然分泌出了淚水,即便沒有掉落,這一場景也足夠令孟仲陷入巨大的震驚。孟仲永遠都忘不了那場混亂的葬禮,擺放在靈堂內的巨大棺槨裏並排躺著宋睿的雙親,他們死得猝不及防,於是連眼睛都閉不上。宋家大伯狠狠按壓著宋睿的腦袋,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哭啊!你哭啊!你好好看看他們死不瞑目的臉!他們是被你害死的,而你卻連一滴眼淚都舍不得為他們流!你哭啊!你給我哭出來!哭不出來你就永遠不準踏進我宋家的門!”宋睿的腦袋被按進了棺材裏,差點撞上雙親的臉。可他的表情始終是平靜的,冷漠的,無波無瀾的。他感覺不到悲哀,也體會不到痛苦,更不明白什麽叫做愛與被愛。他把雙手撐在棺材兩邊,不讓自己的身體栽下去,任憑伯父如何按壓、謾罵、毆打,隻是不哭。他並不缺少淚腺,他隻是沒有感情。宋大伯罵累了,打累了,自己倒先淚流滿麵,悲痛難抑。他派了兩個保鏢,把宋睿趕出了靈堂,當著所有親朋好友的麵說道:“他就是一個天生的壞種!我們宋家從此以後與他兩不相幹!”然而在父母的葬禮上都哭不出來的宋睿,此刻卻不知不覺用淚水填滿了眼眶。梵老師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麽?孟仲沒敢深想,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一次求助,為這原本安好的兩個人帶來了多大的災難!他推開坐在操控台前的技術員,打開通訊頻道,急促下令:“各單位請注意,各單位請注意,蕭言翎已挾持了一名人質,請你們立刻前來指揮室商討救援工作,請你們立刻前來指揮室!”他豎著耳朵傾聽那一頭的動靜,卻沒能收到任何人的迴複,又過了一會兒,研究所的所長才強硬地說道:“孟部長,你明知道蕭言翎是什麽情況,為什麽還要派人進去送死?我的意見是所有人員立刻撤離此地,然後啟動自毀程序!我判斷不出蕭言翎突破那個金屬囚牢需要多長時間,畢竟她的實力每分每秒都在增長,你應該馬上疏散所有人!”直到此時,其他部門的人才陸陸續續發聲:“是啊,孟部長,我們馬上撤離吧!”還有人質問道:“蕭言翎為什麽會扣押一名人質?你們把誰放進去了?這樣做是違規的!孟部長你要負主要責任!”他們已經完全忘記了,當初蕭言翎每天用血水書寫梵伽羅的名字時,是他們一致決定把人請過來,現在出了事,卻又把全部責任推到孟仲頭上,又對梵伽羅棄之不顧。他們從未考慮過別人會否遇見生命危險,隻把自己的利益擺放在第一位。有了張家的介入和派係的鬥爭,如今的特安部已連根基都腐爛了。孟仲一個沒忍住竟把對通訊器捏碎,然後看向眼眶通紅的好友,沉痛地搖頭:“宋睿,是我對不起你和梵老師。”宋睿根本沒功夫搭理他,不斷碰觸操控台上的按鈕,試圖打開監控室的門。那名技術員訥訥道:“孟部長,我們撤離吧!等梵伽羅死了就來不及了!”“他不會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的宋睿卻在此時極為篤定地迴了一句。萬老也催著要走,那名年輕女子卻搖晃著他的手臂,嬌聲嬌氣地說想要再看一會兒。張陽上前幾步,附在宋睿耳邊不懷好意地說道:“開門鍵是一個組合鍵,得先按這個,再按這個,最後按這兩個。”他巴不得把宋睿放出去,讓他趕緊跳火坑,“我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人,活著不好嗎?是泡妞不好玩還是花錢沒有趣?為什麽一個兩個上趕著找死?你們可真偉大啊!”他嘴裏讚歎,臉上卻全是譏諷。孟仲氣得臉色鐵青,宋睿卻飛快摁下這幾個按鈕。門沒有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