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睿把這段描述打上波浪線,因為它非常重要。莊不耐煩的表情凝固在臉上,敲擊桌麵的手不知不覺變得僵硬。楊勝飛繼續道:“姐姐醒了,她看不見,也喊不出,她的眼睛被布條蒙住了,她的嘴巴裏堵了一團東西,很臭,是一股煤油、焦炭,還有,還有連續多日未曾洗澡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沒有辦法掙紮,她被捆住了,手腳和身體被折疊起來,裝在一個麻袋裏。她的衣服也不見了,粗糙的麻袋摩擦著她的身體,帶來一陣刺痛。很多重物壓在她身上,讓她難以唿吸。她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她在腦海裏大聲唿喊我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楊勝飛剛哭幹的眼眶又流出兩行淚水,坐在他身旁的母親卻露出幸福的笑容。楊勝蘭讓他們看見了完全不同的景象。宋睿在筆記本上寫下【衣服被剝離,證詞可能有誤】這十一個字,遞給莊。莊隻瞟一眼就明白了,臉上露出凝重的表情。當年負責調查這起案件的警察曾對鋼廠員工進行過走訪,很多人都說看見楊勝蘭給楊父送完飯之後離開了鋼廠,因為她的那條紅色裙子非常漂亮,全鎮隻有一條,大家對此記憶猶新。鋼廠附近的居民也表示:看見過一個身穿紅色連衣裙的女孩從街上走過,邊走邊蹦跳著轉圈,很活潑的樣子,那肯定是楊勝蘭無疑。由此,當年的警察推斷楊勝蘭是在郊外遇見的兇手,鋼廠員工的嫌疑被完全排除了。然而現在,經由楊勝飛的講述,宋睿卻發現這個推斷是錯誤的。楊勝蘭是在鋼廠被打暈,並剝掉了衣服,被某個人穿走,從而誤導了所有目擊者。也因為這些目擊者的證詞,警察做出了錯誤的判斷。穿走紅色連衣裙的人到底是誰?這是一個巨大的疑點,也將是破案的關鍵!莊緊緊捏著筆記本的一角,手背由於太過用力而冒出條條青筋。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他知道,楊勝飛描述的這些場景是合理的,甚至於彌補了他們始終無法查清的種種疑點。之前建立在目擊者證言上的所有推測,都被這些話否定了,卻又帶給人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仿佛真相就是如此!莊吐出一口濁氣,終於願意認真聆聽楊勝飛的話,也終於意識到,這所謂的心理暗示,或許並不僅僅是心理暗示。楊勝飛繼續往下說:“姐姐身上的重物越來越多,我能感覺到她快承受不住了,那些重量在一點一點的增加,每一次加重,就會有腳步聲傳來。那些重物很堅硬,膈得她渾身都疼,味道非常刺鼻,是……是焦炭!我認得這個味道,我家每到冬天,燒得都是從鋼廠拉來的焦炭!”宋睿從莊手裏拿迴自己的筆記本,一筆一劃寫道:【她被打暈後裝在麻袋中,藏在鋼廠儲存焦炭的地方,她的衣服被別人穿走了,以致於目擊者的證言出現了集體差錯。你們的調查方向從一開始就走偏了,兇手是鋼廠的某一個人,而不是什麽街頭盲流。】莊拿起筆,無比沉重地寫下一行字:【等調查過後才能確定這些話的真假。】宋睿眯眼看他,目露諷刺。楊勝飛的臉頰開始漲紅,努力伸長脖子喘息:“姐姐不能唿吸了,她快要被壓死了!她,她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感覺到身上還有重量,卻不是那麽難以承受了,她的身體在搖晃,上下顛簸,仿佛在車裏,不,不是汽車,”楊勝飛偏著頭,仿佛在聆聽什麽,隨即篤定道:“是自行車,確切地說是三輪自行車!這是一輛三輪自行車,拖著一車鬥的焦炭,騎了很遠很遠的路,有人在跟騎車的人打招唿,可我姐姐喘不上氣,耳朵嗡嗡嗡地響,根本聽不清。她努力了,可她被綁了太久,壓了太久,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根本什麽都感覺不到!”楊勝飛的眼淚洶湧而出,這樣的遭遇不親身經曆過一次,他永遠沒有辦法想象姐姐當時的痛苦和絕望。“那個畜生終於停下了,他把姐姐身上的焦炭搬走,打開麻袋,把姐姐拖出來,他一直沒說話,沉默地可怕!啊!啊啊啊啊!”楊勝飛開始嘶吼,渾身的肌肉都在抽搐、震顫,卻因為梵伽羅輕輕摁住他肩膀的那隻手而始終沒能劇烈掙紮,也沒有丟開項鏈。“畜生!畜生!畜生!”他哭嚎著連罵了三句畜生,嗓音裏充滿刻骨的仇恨:“他把我姐姐的眼睛挖走了!他在打她,淩虐她,掐她的脖子,住手!快住手……姐姐,姐姐不行了,被他握住腳踝,拖拽著走了很遠,地上很多碎石子,磨破了她的背,鋒利的葉片刮破了她的皮膚,可她痛到極致,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她被丟在河裏,搓洗了很多遍,然後扔在一個潮濕的地方,又被侵害了一次,冰冷的水滴落下來,豆大的一顆顆,下雨了,姐姐的脖子被掐斷了……”楊勝飛終於鬆開母親的手,趴在地上痛哭:“姐姐死了,她被活生生折磨死了……”與此同時,楊母卻捧著項鏈,綻放出喜悅的笑容。母子倆截然相反的表現就像一出荒誕劇,叫人看了莫名難受!即便是死了,楊勝蘭依然在用她獨特的溫柔嗬護著母親,然後輕輕抱了抱弟弟,像風一般離去了。這場招魂儀式未曾由梵伽羅主導,但他帶給所有人的震撼卻難以用語言描述。宋溫暖看呆了,眼淚不知不覺落了滿腮。透過監控器看見這一幕的所有工作人員也都哭花了臉,心中燃燒著熊熊怒火。到底是什麽樣的惡魔才會做下如此殘忍的事!一定要抓住他!一定!宋睿把自己的筆記本推給莊,上麵簡單明了地寫著:【嫌疑人:鋼廠員工,性格沉默寡言,呆板木訥;工種為搬運工、鍋爐工或采購員;身體強壯,勤勞肯幹,人緣好,風評佳,是眾口一詞的老好人;案發時年齡在三十至四十五歲之間,獨居或鰥居。那條紅色連衣裙的下落必須查清,可能會為你們提供更多有力的證據。】莊接過筆記本看了看,又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俊美青年,眼中的情緒無比複雜。如果這些話是從梵伽羅口中說出的,他或許會懷疑,但它們卻是楊勝飛親口描述,而他對這名同事再了解不過,若是對方早知道當年的真相,又怎麽可能在漠北無望掙紮了一個多月?莊試圖找出一個明顯的破綻來推翻這些話,但是他找不到,那些殘忍的細節,一條條,一項項,全都與法醫的屍檢報告對上了!甚至很多描述是唯有已死去的受害者和兇手才能知道的真相!所以說,這場招魂儀式很有可能是真的!這一認知完全顛覆了莊的三觀,令他頭一次陷入迷茫而又不知所措的境地。第104章 選手們被隔絕在一個個休息室裏, 並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當著眾多攝像頭的麵,他們或閉目養神, 或盤腿打坐, 盡量讓自己顯出幾分高人氣息,而真正能力卓絕的那些靈媒卻並未端著,該幹什麽幹什麽。元中州拿著一塊絨布仔細擦拭自己的搖鈴;朱希雅正在清理小銅爐裏的香灰, 弄得滿手都是髒汙;阿火向工作人員要來一包餅幹,吃得很歡;何靜蓮抱著自己的雙膝坐在沙發上發呆;丁浦航正在玩手機遊戲,時不時咒罵豬隊友幾句。他們的表現與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然而,當楊勝蘭的項鏈開始發燙時,他們卻都不約而同地停下手頭的事, 仰起臉,看向虛空。阿火和何靜蓮的表現如出一轍, 他們立刻逃離了沙發, 在屋子裏團團亂轉,然後找到一個狹窄的角落把自己塞進去,目中滿是戒備和倉惶,就像兩隻被猛獸追趕得無路可逃的小動物。丁浦航抱緊手機, 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在尋找什麽。他知道有古怪的東西入侵了此處,卻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情況, 隻覺得冷,很冷, 於是他掀掉沙發坐墊,牢牢裹住自己。朱希雅和元中州的感應是最清晰的。他們抬頭看向虛空,表情很是錯愕,隨即又顯出幾分恍然,最後竟雙雙閉眼合手,似在禱告,待那冰冷的氣旋席卷而過才雙雙睜眼,各自發出感歎。朱希雅:“我以為她已經徹底消失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剛才又迴來了,這種情況很罕見!”元中州:“把已經消散的陰魂再次召喚迴人間,你們節目組好像請來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他開始搖鈴,頭顱微側,耳尖微顫,似乎在努力探索著什麽,過了很久才再一次強調:“他很強大,非常非常強大。”導播能夠通過監控器看見所有的房間,於是他的內心便掀起了狂瀾。他看看跪下去默念往生咒的元中州和朱希雅,又看看捧著楊母和楊勝飛的手,把死靈召迴人間的梵伽羅,忽然意識到自己和宋溫暖都幹了些什麽他們找來了一群怪物,他們改變了這個原本簡單平和的世界!招魂儀式結束了,楊母笑著笑著便哭了,一邊抹淚一邊焦急地說道:“對不起,這位先生,我隻看見我女兒,別的什麽都沒看見,我不知道兇手是誰。”就在剛才,她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她看見女兒平平安安地長大了,嫁了人,生了兩個孩子,帶著他們迴家,圍著她打轉,逗她開心。他們歡快地喊著媽媽、外婆,笑容是那麽鮮活。睜開眼的時候,楊母差點以為那不僅僅是一場夢,而是她的女兒的確在另一個世界好好地活著。她心中溢滿歡樂,可目光觸及那條項鏈,卻又掉下滾燙的淚。“我太沒用了!我竟然什麽都沒看見!”強烈的愧疚感襲上楊母的心,令她用力捶打自己胸口。“媽,沒事沒事,我看見了,我全都看見了。你別急,也別多問,我們這兒正在錄節目呢,迴去我再跟你細說好不好?”楊勝飛連忙拍撫母親單薄的脊背。“你真的看見了?你看見什麽了?”楊母怎麽可能不著急,她恨不得把手塞進兒子的嘴裏,把他的話全都掏出來。“伯母,您別急,我們先去開個會,迴頭再跟您解釋。有太多疑點需要討論清楚,否則待會兒我們該忘了。”宋睿把自己的筆記本攤開在桌上。楊母伸長脖子看了看,隻見頁麵頂頭的一行寫著【疑點】二字,下麵羅列著第一項、第二項、第三項,密密麻麻的一長串,並且每一項的序列號前都打了一個巨大的問號,可見很急迫。楊母立刻就打消了追根究底的念頭,連連擺手:“你們去開會吧,我不問了。這一次能把殺害我女兒的兇手找出來吧?”她死死盯著宋睿的臉,揪心地等待著一個確切的答案。“能,這一次肯定能。”宋睿毫無遲疑地點頭。楊母的眼淚又開始大顆大顆地往下掉,一邊說著“你們快去”,一邊跪倒在梵伽羅腳邊,要給他磕頭致謝。梵伽羅隻輕輕一托便把她扶起來,安置在椅子上,手掌覆在她腦後,輕聲細語地安慰:“你太累了,睡會兒吧,不幸很快就會過去。”楊母一邊點頭一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這一期的節目就這樣結束了,宋溫暖和導播齊齊吐出一口氣。他們原以為楊母的到來是巨大的混亂和失敗,卻沒料峰迴路轉,他們竟在她身上看見了一個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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