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梵伽羅已經離開很久了, 蘇楓溪依然失魂落魄地坐在天台邊緣。她的內心充斥著無窮無盡的恐懼,看著那浩瀚的夜空, 就仿佛看見了一片深海, 一隻遮天蔽日的巨鯨懸浮在頭頂,張開血盆大口,吞噬著看得見的、看不見的一切。這才是站立在食物鏈頂端的生靈可以窺探到的景象, 而她隻迷惑了幾個男人,讓他們圍著她團團轉,便以為整個世界都成了她的。蘇楓溪既苦澀又難堪,想自嘲一笑,嘴角卻掀不起來, 梵伽羅那強大的意識化成焚風吹傷了她的臉,讓她做不出任何表情。隻是一股意識而已, 竟然差一點就拿走了她的全部!隻差一點點……強烈的後怕席卷了蘇楓溪的內心, 她駭得捂臉,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已涕泗橫流,髒汙得不成人樣。原來在極度的恐懼中,人類是真的沒有辦法感知自身和外界的情況, 僵硬和凍結會侵占他們的身體乃至於思想。蘇楓溪越想越害怕,等手腳迴暖,身體也抖得不是那麽厲害了,才四肢並用地爬遠一些, 免得掉下天台。她其實很想離開,可她現在的狀況實在是太糟糕了, 根本無法出現在人前。忽然,一陣鈴聲打破了夜色的瞑,也讓蘇楓溪心驚肉跳。她打著哆嗦爬到手機掉落的地方,看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才手忙腳亂地接了電話:“張陽,我剛才差點被殺死!我要見父親,我要變強!我不想被巨鯨吞掉你明白嗎?”那頭急促地說著什麽,她一邊聽一邊點頭迴答:“是梵伽羅,對,你們以前讓我接近過他,調查過他。是的,沒錯,那時候他的確是普通人,但現在不一樣了,真的。他盜走了我的能力,在他的蠱惑下,我差點從四十八層高的大樓跳下去!要不是你預感到了危險,剛才及時給我打電話,我就死了!他還差點奪走我的玉佩!好,你幫我安排,我要盡快見到父親,我要變強,我要變成巨鯨!”那頭又說了什麽,蘇楓溪害怕的神色才稍有緩解,哽咽道:“我明白了,好的,我會空出時間。你問巨鯨?就算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懂,不親眼看見那樣的景象,你永遠無法理解。”掛斷電話後,蘇楓溪靠著牆壁坐了很久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踉蹌著離開天台。與此同時,梵伽羅買了幾瓶礦泉水,把許藝洋帶進洗手間漱口,又把自己手背上縱橫交錯的傷口衝了衝。“以後別亂咬人,髒。”他用濕紙巾擦掉孩子嘴角的黑血,緊皺的眉頭和抿直的唇瓣可以窺見他的忍耐。蘇楓溪的血液早已腐敗,味道實在是難聞。許藝洋咕嚕咕嚕地滾著口腔裏的水,又噗地一聲吐進馬桶,連連點頭表示自己受教了。當大哥哥溫柔地幫他擦拭嘴角時,他會微微眯起眼,悄悄勾起唇,仿佛一隻偷了油的老鼠。“行了,走吧,帶你去兜風。夜裏的景色很漂亮呢。”把幾瓶水都漱光,梵伽羅才終於放過許藝洋小朋友。兩人剛駛上環城路,梵伽羅就感知到了什麽,語氣略顯凝重:“你母親好像出事了,我們去看一看。”翻著肚皮癱坐在椅子上的許藝洋立刻爬起來,目露緊張。流線型的跑車在路邊的公共停車場停穩,一大一小下了車,手牽著手走向許父的公司,尚未靠近就見一群人站在樓前的空地上,對著頂層指指點點。警察拉了一根黃線,把看熱鬧的人隔絕在一定範圍之外,然後開始布置氣墊。有好事者想往樓裏闖,卻被執勤的警察和公司保安攔住,很明顯,這裏有人要跳樓自殺。“是你母親。”梵伽羅抬頭看向那個掙紮在天台邊緣的黑點。許藝洋立刻放開他的手,撒腿朝大樓跑去,還未靠近就被兩名警察抓住:“小朋友,這裏不能亂跑,快離開。你家大人呢?”“讓他進去吧,想跳樓的那個人是他母親。”及時趕到的梵伽羅向兩名警察做出解釋。“什麽?那是他媽媽?他叫什麽名字,我問問看。”“他叫許藝洋,他媽媽叫陳惠,他爸爸叫許含光。”梵伽羅簡短地介紹。警察立刻打電話詢問位於天台的同事,談判專家早已把自殺者的情況都調查清楚,連忙讓他們把人放進來,一道熟悉的女聲貫穿話筒:“是洋洋嗎?我是廖芳阿姨,你快上來勸勸你媽媽!”許藝洋直勾勾地盯著天台,慘白的臉越發凝了一層霜。梵伽羅抱起他,大步走進公司,坐電梯上了頂層,又走樓梯上了天台。幾名警察分別站在不同的位置,一瞬不瞬地盯著坐在欄杆上的許母,許父則站在更遠一些的地方,氣急敗壞地喊道:“陳惠,你給我下來!你發什麽瘋?”“我不下來,我早該死了!許含光,你也會不得好死,你背叛了我,你這個殺人犯!”許母聲色俱厲地指控,麵容扭曲地痛哭。許父慌亂四顧,生怕警察懷疑自己。若是可以,他真想一腳把這個女人踹下去,如此,她就再也開不了口了。“你給我下套,想陷害我!你好狠啊!”許母還在哭,根本不聽談判專家的話。所幸談判專家並未注意到她有關於“殺人犯”的指控,他們以為她說的殺人犯是指她今天若是跳下去了,許含光就會變成殺害她的兇手。廖芳作為轄區裏唯一與許家人接觸過的警察,也被找來給許母做思想工作。她正急得冒汗,冷不丁就看見了梵伽羅和許藝洋,連忙喊道:“你別跳,你兒子來了!”“什麽?”許母猛然迴頭,然後發出聲嘶力竭地尖叫:“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你們別讓他過來!”她嚇得整個人都在發抖,而許父的臉色也開始由青轉紫。他也怕,可他不敢跑,那樣太反常了。許藝洋一步一步朝母親走去。看見他麻木的臉和漆黑的瞳,許母徹底瘋魔了,尖聲改口:“你們讓他走我就不跳了,你們讓他走,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救命!”廖芳等人露出疑惑的表情,而許母還在兀自呐喊著:“你為什麽要迴來?你死在外麵不好嗎?我的確對不起你,我不是一個好媽媽,但殺死你的人不是我啊!你為什麽隻跟著我,隻折磨我?你到底要怎樣?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我快被你逼瘋了你知道嗎?”她哭得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心中的絕望像浪濤,一下一下拍打著她的身體,讓她搖搖欲墜。許父真想封了她的嘴,卻又不敢胡亂開口,唯恐引起警察的懷疑。警察的確懷疑了,隻不過他們懷疑的不是那些有關於殺人的控訴,而是許母的精神狀況。她似乎瘋了。“你死了就死了,你還迴來幹什麽?你要報仇也該找許含光,他才是殺死你的兇手!你去找他啊,你找我幹嘛?我是你媽,我生了你,你知道我為了你受了多少苦嗎?你這個白眼狼,你給我走!你走啊!”許母的嗓子都喊破了,可許藝洋還是在不斷向她靠近,一小步一小步,不停靠近……談判專家意識到孩子非但不能激起許母的求生欲,可能還會導致她情緒徹底崩潰,便想去拉許藝洋,卻被梵伽羅先一步擋住了去路。隻在這片刻功夫,許母已經崩潰了,歇斯底裏地喊道:“你走!我不要看見你!你走吧,走吧,放過我吧!我求你!你到底要怎樣?你真的要逼我跳下去才會甘心嗎?好,我跳給你看!”她說著說著就放開了握緊欄杆的手。所有人的唿吸都屏住了,想救,可距離太遠,來不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許父的眼底湧現刹那的狂喜,心中不斷嘶吼:你跳啊!你趕緊跳下去啊!可是很遺憾,梵伽羅卻在此時緩緩開口:“你真的不知道他千辛萬苦地跑迴來,想要的是什麽嗎?這麽多天了,他有傷害過你嗎?”他溫和的嗓音帶著撫慰人心的魔力,崩潰中的許母竟也不自覺地握緊了欄杆,恍惚地朝他看去,又恍惚地搖頭:“他沒有,他沒傷害過我,可是他想要什麽呢?他不是迴來報仇的嗎?因為我對他不好,他恨我。”恢複些許理智後,許母想起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心髒不由揪著疼。她當然知道虐待孩子是錯的,她也會愧疚,後悔,難過。可是一旦情緒失控,她就變得不再是她了,她管不住謾罵的嘴,施暴的手和那顆充斥著憤怒和毀滅欲的心。她真的管不住!她也很絕望!“洋洋,媽媽也不想的,別恨媽媽,媽媽也不想的。”她哭得渾身發抖,因為她自己也知道,這一句“別恨媽媽”是有多癡心妄想。被那樣對待後,沒有人不會恨,不會怨,他遭受的那些漫長的痛苦,的確比許含光致死的一腳更為可怕。這個孩子迴來找她報仇是正常的,他應該恨,他怎麽可能不恨?許母撕心裂肺地哭著,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別恨媽媽,媽媽死給你看。別恨媽媽,媽媽會給你償命的。”梵伽羅幽冷的歎息打斷了她的自語:“你還不明白這個孩子是迴來幹什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