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東施效顰之後,頗有些飄飄然,一路蹙著眉頭走來;無論男女老少都向她送去笑不像笑、傾慕不像傾慕的目光。她自以為總算賽過西施了,迴頭率比先前不知提高了多少個百分點!盡管臉部的肌肉早就酸脹難受,而且有些僵硬,但為了把心中的快意與自豪帶一部分給自家男的享受,便顧不得許多,一直微蹙到家。男的見了她那副模樣,也緊皺雙眉,好半天才呐呐地開口道:“哪兒不舒服嗎?臉這難看!”東施的滿心歡喜像被人猛潑一瓢冷水,陡地冷卻掉。她平時一肚子沒處出的怨氣也頃刻間潑在男的頭上——“該死的,挨千刀的,窩囊廢!你看你,長沒長相,用沒個屁用,哪一點趕到西施男的?在單位混了幾年還是個跑腿的,人家早就是七品了。西施有什了不起,病歪歪的,整天吃香喝辣,穿金戴銀的,家務什麽也不管,成天逍遙自在,當然心情好,皮膚白嫩,惹男人饞。老娘做死做活,沒工夫沒銀子打扮,當然被人瞧不上眼。剛才我學著那騷娘兒蹙眉,不是惹那多男人瞄?賣弄風情,哪個女人不會!”罵畢,竄上前,朝他臉上就是一巴掌,還不解恨,又踹一腳。總算蓬頭散發,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男的全身疼痛,雙腿發抖,無可奈何地望著她,勸不是,罵也不是,站在一邊,瑟瑟地抖著。多年來,他堅信倉頡造的“忍”字頭上一把刀,所以遇事能忍則忍,隻要不丟掉性命。過剛則折,柔能克剛。雖說沒個一官半職,但在縣大老爺身邊聽差,亦能撈到不少的好處。你東施比起農夫的內人(老婆)來,不知要強多少!怎麽人心如此難知足呢?是的,西施男的比自己還小,卻是大老爺了。他男的能升遷,並非你所說的是靠溜須拍馬,靠出賣女人,靠行賄受賄……他靠的是站的環境好,靠的是西施對他仕途的支持。雖說西施美若天仙,但從不張揚,從不施粉黛,對男的所作所為也要求甚嚴,並不像你所說的人家好逸惡勞,賣弄騷情。男人們都非常羨慕他能找這樣如花似玉的美女,知道西施的誰不羨慕她是個賢內助?以致命運對西施男的格外垂青:官運、財運亨通……他想到這裏,不由得對他內人萬分不滿,甚至深惡痛絕了;同時對西施男的由羨慕進而妒忌起來。

    東施才不這麽想哩。人家是女人,自己也是女人。為什麽自己活得這樣苦,這樣不開心?你“顰”有人愛,我“顰”不也有人看?你隻不過是有個好男人,隻不過善於賣弄風情,投世人所好罷了。盡管我大字不識幾個,但也聽說過這女人的美不在於生就的,而在於做成的;要不,怎麽有媚態迷人的說法?男人就喜歡女人迷。你會蹙眉,我不可以換個花樣迷?我那男的不爭氣,我可不服輸。你西施能做到的,我東施沒有辦不到的!

    東施二十出頭,一張馬臉有些黑,不過身材生得倒也勻稱,尤其是胸部隆起的兩座山與渾圓的臀部讓一些饑不擇食的男人也生起諸多聯想……這天早晨,她對鏡照了又照,大約點半支香的功夫,才離開破銅鏡。她悻悻地坐在木凳上,對自己的形容很灰心,這樣又坐了約摸點半支香的時間,才記起到街上走走。西市許久未去了,她想到西市去,也微蹙眉讓過去歧視自己的人刮目相看。她盡力地打扮自己後,往西市的路蕩去。一路蹙著眉,但西市的人大多嗤之以鼻。她有些不自在,開始小跑起來。身後仿佛有無數譏誚的目光向她的項背刺來。懵懂中跑到一家新開張的美容院,她驚異極了,平生還從未見過這等地方呢!因此像個初生的牛犢對世界茫然而新奇。她大膽地走進裏麵。裏麵的生意興隆,來這裏消費的大部分是些達官貴人的太太、千金。一間間木製小屋裏放著兩張小床,床上鋪墊著潔白的被單。她們被穿白大褂的先生或小姐服務,有朝臉上塗白色液體的,有用刀子割眼皮的,有向乳房注膠水的……東施看得心驚肉跳,正想離去,一個小丫頭熱情地走過來,問:“夫人,你要什麽服務?”

    “你能有什服務?”東施一時語急,道。

    小丫頭笑著說:“夫人頭次來這裏吧?嗬,那沒關係。有了頭次,下次就大方多了。”接著向東施介紹了一些美容保健項目,說得東施心裏癢癢的,加上一個個被服務的太太小姐花枝招展,妖豔迷人。她怦然心動,認為如果做做美白,肯定會對得住觀眾的。

    小丫頭開始給她作美白,許是新來的,下手挺重。她極不滿意如此劣等的服務,正要發火,小丫頭用手撫摸她的乳房,驚道:“多美啊!我要是男人,肯定會出高價的。”又看看自己的尚未發育完全的胸部,很有些自慚形穢了。

    東施又變得愜意起來,不做聲。小丫頭又說:“要是夫人作個易容,那更完美無缺了。蓋世的漂亮!”

    這話可激起了東施的興趣,忙問:“有這種手段?”

    “夫人,您很少出門罷?”小丫頭剛才對她的敬慕被東施的那句話問得不見影蹤,睥睨地說。

    “……”

    “現在哪個女人不搞包裝?衣服要泊來品,說話帶南腔北調,走路要像跳舞,眼皮好好的,挨了刀子才算新潮,再醜的人隻要有錢,高技術可以幫助改造。”

    “哦——”東施此時對小丫頭的景慕遠遠地超過了當初對西施的蹙眉,向小丫頭詢問了些有關易容的情況,十分感激地道了多次“謝謝”。從美容院出來,她精神了許多,也自我覺得增長見識不少。她十分滿足地揚起頭,再不蹙眉,而是袒露胸部,扭動渾圓的臀,擺著雙手,一路走過。過去蹙眉時那種怪怪的目光似乎再難找到了。路過西施門前,恰好西施出門打水,她裝作沒看見西施似的,袒胸露乳過去。

    西施卻禮貌地問:“東施,幾天不見,怎瘦成這副模樣,可憐見的,走路顫顫的,病得不輕罷?”

    東施卻沒好聲氣:“你那一套老掉牙了啊!還想存心取笑我?”說罷,隻管走自己的路,邊走邊想,什麽“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簡直扯屁蛋!是哪個詩人沒長眼睛,讓這小妖精給迷昏了頭,放了一句屁詩。到時,我也找位詩人為我寫幾句,看你有什說的?

    此後,東施常上美容院,作各種美容。因為男的沒錢,為了跟上潮流,為了壓倒西施,她想這女人隻要把臉不要,還有什麽不能得到的呢?況且,現在如果像西施,即使再經典再完美,不投入市場,不合時宜,也不過是古董罷了。東施的世界觀一轉變,她的名聲鵲起,身價盡管愈來愈低,但是不愁生計與高消費了。麵對美容院的天價收費,總有男人為她買單。一時間,西施真的不如東施叫得響,除了上了年紀的愛好國學的尚能知道有西施這樣個人物外,新生代差不多隻知道泱泱大國隻有個東施。

    不久,有位大詩人為革故鼎新,為沉冤多年的東施鳴不平,自告奮勇為她寫了首詩——

    啊,金發女郎,你留下刀痕的眼睛像含羞的月亮。

    聖潔的乳房,沾滿愛慕者的血汗。

    脫掉那三點上的薄罩吧,你會更加美麗無雙……

    但是,隻有東施心裏明白,她是付出了高昂代價的;不過,值,值。她得意地想,現在有資本了,可以開一座美容院,解救所有如自己當初一樣被埋沒的美人。

    2006年10月19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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