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春節“禁鞭令”解禁之後,永清街居民燃放爆竹之風如死灰複燃,且有過之不及。大年三十的夜晚,到處爆竹聲聲辭舊歲,戶戶團圓過大年。梵孫家總算置辦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嶽父躺在床上聽電視裏播放的春節晚會節目,嶽母仍和豔雲在炒瓜子、做米糕。他坐在電視機前欣賞著晚會節目。桌上的酒菜熱了又涼,涼了又熱。快到晚上八點了,怎麽兒子還未到家呢?昨天不是說,今夜六點前迴來嗎?

    躍進,你別坐在那裏,像個木頭人樣,出去看看,接接兒子!老婆在廚房說。

    他起身,準備出去。家裏電話響了。

    是海子嗎?你現在哪兒?怎麽還沒到家?他拿起話筒,是兒子的電話。

    兒子說:爸,我迴不了了。您趕快打3000元到我銀行卡上。我的卡號是(省略)。電話那頭傳來兒子無助而焦急的聲音。

    豔雲丟掉手中的活兒,跑過來聽電話。她一把接過話筒,急喊:海子、海子,是媽媽。你在哪兒?

    媽——電話那頭傳來兒子被脅迫的哀號聲。

    海子,媽和你爸都在這兒。別怕,有麽事,你快說。

    媽媽,我陷入傳銷。他們說,不交3000元錢,不準我迴家。還打我,不準我吃飯、睡覺。並且說,不準報警,否則……

    別羅嗦!12個小時內答複。電話裏換了個人的聲音。電話突然掛斷。

    豔雲當時倒在梵孫的身上。梵孫遭遇這如天降的變故,精神幾乎散了。他差點兒倒在地上,但他馬上觸電似的意識到自己萬萬不能倒下。豔雲已經倒下,自己如果再倒下,後果真不知會是怎樣?兒子又由誰去搭救呢?他抱住她,準備安慰她說,別緊張,聽聲音,兒子目前沒有什麽危險。還是要報警,要依靠政府、法律營救兒子。哎——這不成氣的東西,怎麽掉進傳銷的窟窿了咧?願以為大學畢業,能找份工作,養活自己,減輕我和她媽的負擔。怎麽,怎麽會是這樣?

    豔雲抬起頭,滿臉的淚珠,一身亡命的殺氣,吼道——姓張的,你給我聽著。你馬上給我滾,滾,我堅決不要你這個災星!你就給我滾!她邊吼,邊隨手拿起身邊的碗筷朝梵孫頭上砸。

    梵孫愣傻在那裏,任憑她砸去,額頭上已滲出殷紅的血。他的心好像早已不屬於自己的了。他傷痛的不是肉體,這些年自己早就死了,因為有兒子,肉體才勉強活著。他痛惜兒子的失足,兒子讓他徹底絕望。如今,老婆又鐵心要與自己離婚,要他連夜弄3000塊錢來。他能到哪兒去呢?這除夕之夜,他向誰去借錢呢?平時,他再拮據,也恥於向人家開口借錢。他磨蹭著,像死人一樣站在那裏。豔雲又衝過來,抓住他的頭發,死勁地扯。接著按下他的頭,在地上踩。他雙眼被淚水模糊,但喉嚨梗塞,無論怎樣委屈、痛苦,卻哭不出聲來。

    你答應走不走?死豬!你不走,就給我從窗口跳下去!豔雲已失去理智,像一個惡魔那樣向他張牙舞爪。嶽母實在看不過去,過來拉住女兒,又示意女婿暫時避開。

    豔雲不理母親,堅決要梵孫出去。

    他渾身無力,心如死灰。聽見嶽父在床上的呻吟聲,便打開大門,準備出去。

    豔雲又喊住他,給我轉來。說著,從口袋裏掏出那天在四新家擬的一直裝在荷包裏的離婚協議書,命令的口氣,說:簽下字吧!

    他一見,沒理她,徑直出門。她準備去攆他。母親拉住她說,今晚是大年三十夜啊。有天大的事,過了年再說不行?你沒看到躍進剛才的傷心相?

    豔雲倒在母親懷裏,放聲痛哭……

    除夕的街道,冷冷清清。萬家燈火通明,鞭炮聲此起彼伏。天空中飄起了零星的小雪。雪花有氣無力的,飄灑在氤氳的空氣裏,一到地麵便失去了蹤影。梵孫漫無目的地在曾熟悉的街道上徘徊,他問自己——我該到哪裏去呢?這樣彷徨了約摸兩個時辰。他還是想到迴到那個家。盡管這個家充滿冷漠,戰爭,苦痛與絕望。

    他迴到家門口時,夜已接近0點。無邊的煙火拔地而起,將整個夜空映得如白晝一般。新年的鍾聲敲響了。他想,新年一切會好起來。於是,鼓足勇氣,敲了下門。屋裏無人應。又敲了幾遍,仍不見動靜。刺骨的寒風侵襲著他單薄的肌體。他顫抖著,又一次感到世間的冷漠,世態的炎涼,生活的艱辛,希望的破滅。啊,一切都完了。能答應離婚嗎?離了後,自己到那兒去呢?豔雲呀!不是我不離婚,而是我離不起呀!

    他深知她的個性,他不答應離也得離。他徹底絕望,雙腳像有人托舉似的,直上樓頂……

    慶祝新年的爆竹聲一浪高似一浪,衝天的煙火將漆黑的夜空點綴得如夏日的夜晚。但是,這一切在他眼裏都不過曇花一現,再美麗、繁華,終究是要熄滅的。是的,熄滅,終究是要熄滅的。遲與早都一樣。其實,早比遲去,更容易解脫人世間的一切苦痛、背叛與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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