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那粘了血汙和淚水的小臉上綻開了一個笑容:“這個,我還挺喜歡。”※※※※※※※※※※※※※※※※※※※※這下是真的完結倒計時了第123章 穹頂(18)光芒很近,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能觸碰,那溫暖的光華如流水,淌過季晨痛到幾近痙攣的身軀。他聽見自己在說話,可他明明沒有開口。這聲音很熟悉,語氣卻格外陌生。當他恢複意識時,視線已經平穩地迴到了以往的高度,臉上雖然沾了泥土和灰漬,但他站起來了,他沒有趴在地上。能想象嗎,那感覺就像是,清晨,你從睡夢中蘇醒,睜開眼的瞬間,發現自己正站在鏡子的麵前,仿佛從入睡的那一刻開始,你就站在這裏,站了一整夜。對了!季晨突然想到,黑色的光球襲來時,明明在他身後立著,卻突然消失的靈體。那靈體去哪了?他轉過身,卻發現身體根本不聽他的使喚,那感覺讓人錯亂……當季晨多番嚐試後,他才意識到,自己不僅僅不能轉身,連眨眼、點頭、握住拳頭這樣輕微的動作,他都無法完成了。他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這是怎麽迴事!“晨晨……”熟悉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朵裏,像極了他,卻又格外陌生,沙瓤西瓜一般的聲音,可語調卻充滿了他所沒有的成熟和溫柔,這是……他自己,在唿喚自己的名字?季晨一愣,忙不迭地應了一聲:“我在。”圍在光罩外奮力敲打的人們一怔,連手裏的動作都停滯了。在他們的眼中,眼前的景象可以用怪異二字來形容。幾分鍾前,昏迷不醒的季晨趴在地上,突然伸出手,攥住了顧千山的腳踝,將他掀翻在地。隨後,他撿起旄節,利索地拚裝完成,毫不猶豫地向著對麵的顧千山衝了過去。你來我往,季晨的速度和力度都比之前要狠辣了許多,絲毫沒有要手軟的樣子。幾個迴合下來,雙方都顯出了疲態,季晨年輕,可他畢竟已經在這鬼氣森森的地方耗了一整天,就是有再快的恢複速度,也扛不住這樣激烈戰鬥帶來的消耗。兩人之間相隔不過幾尺,顧千山看向他,臉上的表情越發怪異。“看我幹什麽?”季晨冷笑一聲,往一旁啐了一口,為在牆外的何雲起看著一愣,恍惚間,總覺得眼前的戀人有些陌生。顧千山沒有迴答,而是深吸了幾口氣,從季晨再站起來之後,他所控製的這具身體對他的排斥就越來越大,已經有了要將他向外擠的趨勢,能有這樣的現象……隻能是一種結果。這具身體的原主人迴來了。身體和靈體之前,存在著天然的聯係,這是無法輕易切斷,也無法改變的。顧千山盯著眼前的少年,一時不敢確認寄居在這具年輕身體裏的到底是誰。少年的額角糊滿了血汙,大多已經凝固,粘稠的血漿將發絲固住,一縷一縷的,很不好看。而最值得注意的事,他的眼神不一樣了。那雙澄澈的眼睛裏,稚氣未改,可不知為什麽,多了幾分老練和成熟。仿佛剛才的那幾下痛擊,將他的另一個人格打了出來。誰也沒有動,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季晨渾身都疼,從頭到腳,沒有一塊骨肉是平整舒服的,他沒有放鬆警惕,眼睛盯著顧千山,手掌卻輕輕撫上了腹部,他將那單薄的衣服掀開,隻見白皙平滑的腹部上,生出一塊泛出紫黑的紅腫,麵積之大,就像被西瓜大的拳頭狠狠揍了一下似的。少年皺起眉,嘶了一聲,抬起眼,看著麵前的始作俑者,一呲牙,眼看下一句髒話就要出來了。可偏偏在這時,他的神色突然變了,從齜牙咧嘴的疼和暴怒,變成了愣怔,就在短短的一秒之內,那愣怔又變成了溫柔。是季晨臉上從未出現過的,仿佛看著熟睡的孩子的溫柔。他的嘴張了又閉了,躊躇許久,才終於輕輕喚了一聲:“晨晨……”那溫柔的表情持續了幾秒,立刻換作了茫然,茫然中,他忙不迭地迴應了自己的唿喚:“我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季晨站在光罩內,正中央的地方,突然無視了周圍一切的存在,開始了自己與自己的對話。“長大了啊……”那溫柔的聲音盈滿笑意,夾雜幾分欣慰和喜悅的顫抖。“是。”季晨點點頭,應下了。“你都長這麽大了……”他說著,眼裏突然湧上一汪淚水,季晨想抬手擦,怎知自己的身體突然仰起了頭,看向流淌著靈力和怨氣的穹頂,穹頂之上,那盞昏黃的燈突然刺眼起來,讓他眼裏的淚越來越多,怎麽都擋不住,他渾身顫抖,輕輕咳了一聲,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緩一些,“我能再看見你,已經很好了,很好了……”“嗯……”季晨點點頭,雖然他的身體無法點頭,但他相信,與他同在一個身體裏的另一個靈魂,已經感覺到了他的動靜。這樣神奇的經曆,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有第二次了。顧千山投來的撞擊,讓季晨用身體暫時庇護了脆弱的靈體,那靈體是他的父親,是他二十年來日思夜想的家人。季晨沒什麽不高興的,他很滿足,就算痛也很滿足,就算看不見,無法麵對麵的觸碰,但這樣短暫的接觸,已經足夠了。“旄節,自己挑的?”“嗯。不好看……”“好看,怎麽不好看。漂亮,有朝氣,適合你。”“唔。”“你這一身,都是誰教你的?年紀輕輕,快趕上當年的我了……”“是叔叔,梁……叔叔。”隨著季晨的迴答,他的身體也隨之轉了迴來,在他身後的光罩之外,梁樨靜靜的站著,他緊貼著光罩,離季晨不過幾尺,少年一迴頭,正對上了梁樨的眼睛,二十年,那雙眼睛絲毫未變,隻是眼角的細紋多了,鬢角挑出幾抹飛白。兩人靜默地對視了一眼,終於是梁樨先捂住了嘴,年過半百的長輩,將臉深深地埋進了掌心,肩頭微顫,像一個傷心到極致的孩子。“梁哥,哭什麽呀。”他溫柔的聲音發顫了,為了掩飾自己的顫抖,他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標誌性的笑容,“好久不見啊。”梁樨泣不成聲,他紅著眼睛,連連點頭,哽咽著:“好久不見,好久不見……”“這麽久沒見我,別搞得跟哭喪一樣嘛……”少年又將腦袋仰了起來,深深吸了口氣,可這動作太大,牽到了傷口,他不得不捂著肚子,嘶的吸了一口氣。一想到這傷口是拜誰所賜,他便氣不打一出來。“差點忘了正事……”旄節一甩,少年迴過頭,目光穿過額前的血花,釘在不遠處的顧千山身上,語氣裏的溫柔也不知被誰偷走了,此刻竟像灌滿了冰一樣寒冷,“你打我兒子,打得挺開心啊?”不等顧千山迴應,他便攥著旄節衝了上去,即使知道那是自己的身體,季鳴楊還是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將旄節的頂端,對準那人的胸腹捅了過去,一聲鈍響接踵而來,逐漸對肉身失去控製的顧千山被打到身後的木架上,僅剩的幾個玻璃瓶如流星墜地,劈裏啪啦地落在他身旁,碎成了一地玻璃渣。被禁錮了許久的魂魄,終於趁著這個機會,一股腦地鑽了出來,懸在光罩正上空。“兒子。”聲音再次響起。季晨立刻應道:“我在……”“你醒了,這身體我就不能待太久了,我……這麽多年,一直沒辦法照顧你,功勞啊苦勞啊,都讓你梁叔叔占了,我這麽一想,都不知道是該吃醋呢,還是愧疚……”季鳴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清快一些,可短暫相聚之後,緊接著就是離別,那語氣裏的悲傷,還是難以抑製的流露了出來,他歎了口氣,道,“來,我教你,手用力。”季晨用力地點了點頭,攥緊了光滑的木杖,同一具身體,兩代人的靈魂,缺失的童年,在這片刻的光陰裏緩緩地流淌。手背是暖的,像有人手把手教著他。此時,他好像變迴了曾經的那顆小小的豆芽菜,有一雙溫暖的大手,正托著他的掌心,一點點的,將缺失的東西傳遞過來。他握住了武器,恨不得把這最後的相聚揉進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