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沒有那麽多如果了。該自責的,早就將自己的過錯忘得一幹二淨,不該背負罪責的,卻將過錯全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歡聲笑語和淚流滿麵,竟然會出現在同一間教室、同一方空氣之中。這是何等的諷刺。何雲起還有一件事沒想明白,既然陳瀟並不是自殺,那麽已經被季晨送走的她,早就該去她該去的地方,又怎麽會在一年之後,重新進入梁天的夢中,向他訴苦,讓梁天設計出這樣一個局來?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就是季晨出現在這裏,而且陪著他們折騰了一整夜的原因。何雲起挑了挑眉,看向整裝待發的季晨,想從他這得到問題的答案。而季晨完全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全然無視了他的各種明示暗示,手指一挑,將放在腳邊的背包甩到背上,扭頭就要繼續往醫院裏麵走。“哎哎?”何雲起三步並兩步,追了上去。這小鬼……怎麽比高中生還陰晴不定呢,一句話都不說,又要往這危房裏麵闖,可他還沒追上呢,前方的少年突然站定了。季晨的背影稱不上高大,甚至有幾分纖弱,他站在月光和陰影的交界處,迴過了小半張臉,看不出什麽表情。他低下頭,看了看時間,語氣恢複了以往的沉靜:“何大夫,別跟著我,我來這就是為了清場子。”聲音不大,音色清亮,音調平緩,談不上任何威脅性,可就是這麽一句話,生生地把何雲起釘在了原地,想說的話在嗓子裏轉了三個圈,最終還是咽了下去。他就這麽看著那少年向前跑了好幾步,褪去身上的月光,消失在陰影裏。……清場子?何雲起被留在了空曠的院子裏,獨自一人。他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了手機,摁亮了屏幕,已經是十一點五十五分了。這下,整個院子都隻剩他一個了,他決定花一分鍾,好好梳理梳理今天的一切。陳瀟自殺的傳言是學校裏傳出來的,無論梁天是否當真,他也不太可能在一年之後突然采取報複。梁天之所以會暴怒,甚至出現偏激行為,是因為陳瀟在夢裏告訴他自己過得非常痛苦,無法安然離去。可陳瀟明明已經在一年前就被季晨送走了,季晨沒必要撒這麽個多此一舉的謊。這個“陳瀟”到底是什麽東西?何雲起抬頭,看向一旁的廢棄醫院,從外麵看來,這地方依舊沒有半分詭異感,這棟危樓除了極其殘破、極其陰森、自帶一身黑黢黢的氣場外,實在是沒特別到哪裏去。果然距離產生美,在與這都市傳說的榜首接觸過之後,何雲起就發現它不過如此。普通的環形結構,普通的病房,普通的辦公室……撇開梁天布置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真沒有特別的奇異的地方。何雲起在腦袋裏將今夜的一切都過一遍,確定自己的眼睛沒有遺漏什麽。何雲起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打算再等季晨一會,他那點賊心賊膽先不談,這麽大晚上的,又是荒郊野嶺,讓季晨一個人留在這,他著實不放心。別的不說,季晨個子不高,算不上魁梧,真要遇到個貪財好色的……何雲起倒是完全沒考慮,在這最貪財的是他,最好色的還是他,賊心最大賊膽最小的……依然是他。“啪嗒”一聲,有什麽東西趁著他伸懶腰的空檔,掉進了身邊的雜草堆裏。何雲起疑惑地拍了拍自己的牛仔褲口袋,才發現他下午進來時隨手一收的眼鏡掉了出來。也許是剛才的奔跑太過賣力,顛得眼鏡探出了大半,隻剩一條小細腿掛在口袋邊緣,這會他再一動彈,可不就是掉出來了。他眼神好得很,一眼就看見了躺在草叢中的眼鏡,幸好這草叢還算茂盛,天然的形成了緩衝的軟墊,這才保住了他新配沒多久的眼鏡,沒讓它光榮殉職。然而就在何雲起蹲下撿起眼鏡的瞬間,不遠處散落的一塊布料進入了他的視野。那塊布料是棗紅色的,極其陳舊,已經被侵蝕得發硬發灰,差點跟旁邊的石頭混為一體。棗紅色。何雲起驀地瞪大眼睛,他的腦海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十二點到來前的最後一秒,何雲起撿起了他的眼鏡。零點到來的第一秒,還沒站穩腳跟的青年,被眼前所見的景象鎮在了原地。老舊廢棄醫院的五樓,所有麵向他的窗戶全都“砰”地一聲摔開。那整齊的聲響,如禮炮的轟鳴,一瞬間炸響在他耳側。隨著劇烈的聲響,數以千計的白色光暈噴湧而出,每一簇光都生了臉,灰白的麵龐,鑲嵌著漆黑的孔洞……它們嘶吼、咆哮,擠擠攘攘,從每一個碎裂的玻璃孔洞中鑽出,向上翻騰,擰成一團巨大的灰色雲霧,而這雲霧的四麵八方,都被扭曲的臉龐擠滿,發出一連串的哀號之聲。周遭的溫度驟然下降,一陣森冷瞬間從腳底順著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何雲起一連退了好幾步。事發太過突然,突然得他都忘了自己剛才在究竟在想著什麽。過後,周然爆發的咆哮聲打斷了他的驚詫,那聲音響徹雲霄,震得周圍草木都瑟瑟發抖,有好幾株被風化脆裂的草杆更是被攔腰折斷,被這突如其來的疾風吹走。夾雜在咆哮聲中的,是一連串物品碎裂、打砸撞擊的聲音。季晨還在裏麵!何雲起驚覺,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這座荒廢多年的醫院早已破敗不堪,再經曆這麽一場折騰,要是真這麽塌了,就算季晨再有本事,也沒辦法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逃出來,更何況這裏不僅有危樓,還有雖然看不見,但絕對存在的某些東西。何雲起自詡是個理智的人,他知道自己隻是普通人,就算平時注意鍛煉體格還行,在這樣的超自然力量麵前,能幫上的忙也十分有限,但他絕不能放著季晨這樣的小朋友不管,讓他獨自麵對這廢樓裏深不可測的東西。“我不會幫倒忙。”何雲起默念著,飛快地整理了自己的行頭,一個箭步竄進了大樓,“大不了還能當個盾,還能給他擋擋!”陳年舊塵全都揚了起來,彌漫在本就漆黑封閉的樓道裏。五分鍾前,季晨來到醫院五樓的雜物間門口。被前麵的那群小鬼一折騰,該幹的正事被硬生生拖延到了十二點,這讓他很是火大。從與何雲起一行人初次路過這扇門開始,季晨就察覺到了這地方的不對勁。周圍的空氣,都若有若無地向著門的方向流去,但這流速十分的緩慢,不能形成風。這感覺太熟悉了,是靈體出沒的前兆。送走那幾位後,季晨再次迴到屋子門口,這感覺就更加強烈了。身邊所有的空氣,都在變著法地往門縫裏鑽,帶出一陣陣陰冷的風。打開手電,少年認真觀察著棗紅色的門板,那門沾滿灰塵,並沒有什麽異樣,上麵既沒有鏡子,也沒有符,不像是被誰動過手腳的樣子。管他們門後是什麽東西,再不解決,到了子時陰氣極盛的時候,想再處理就麻煩得多了。時間容不得季晨多想,他一打手電,握住了鏽跡斑斑的圓形把手,咬了咬牙,手腕一用力,將它向右轉了半圈。哢噠。打不開,門鎖住了。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著,季晨敏銳地察覺到,手中冰冷的門把手在動,他趕緊鬆開手,往後撤了幾步,謹慎地盯著那逐漸顫動起來的圓形把手。寂靜的樓道裏,金屬相互摩擦的細微聲音格外紮耳。哢噠,哢哢哢噠……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周遭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密閉的走廊裏竟憑空起了風,從背後來,貼著耳側,向著緊閉的門扉唿嘯而去,風聲與金屬聲的博弈中,驟然破出一道細微的破裂聲,那聲音極輕,一閃而過,卻實實在在地傳到了季晨的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