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不甚臉熟,故而也不願意與他寒磣。

    “郡主,您是否咳症不止?”太醫收起手,問道。

    “是。”我點頭。

    “看這脈相,應是已有血光之現了。”太醫說得肯定。

    “是。”我再點頭。

    “唉,恕老夫直言。請郡主另謀神醫。”說完,他真的收起診具,起身要走。

    “太醫,我知肺血已見,日不久矣。但能告訴我,還有多久麽?”我起身,請求太醫道。

    “唉,茉莉落花時。”說完,那太醫便頭也不迴地走了。臨走,口中念念有詞:“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原來,我活不過今年秋天了。

    我這一輩子,跟黑乎乎的湯藥打了半輩子交道,隻是為了讓自己的命更長些。現在,知道沒多少日子,反倒不想與它為伍了。那日,太醫隻開了潤肺的方子便離去,司棋替我熬藥,卻都被我盡數倒在了院子裏。弘曆和弘暄過年時來過一次,我交代他們,沒事不要來我這兒了,不想讓孩子們看到我這副病懨懨的樣子。

    “郡,郡主,十四爺來了。”司棋的興奮之聲,將我的思緒打斷。

    靠在床上,轉頭看向司棋身後的他。他,還是一樣那麽挺拔屹立,就像,第一次與針鋒相對時那樣。可我,卻沒有了之前的勃勃生氣。

    他沒有出聲,隻是睜著眼,狠狠地看著床上力不從心的我。許久,他沒有邁開向前腳步,卻轉身離去。心底,突然感覺,空蕩蕩。

    沒一會兒,他又出現了在我麵前,兩名士兵拉著一名身著太醫院服飾的老者,站在他身後。

    “診脈。”他對老者下命令。老者喘息未定,便開始擺診具。

    老太醫麵對著我,背對著十四。我向老太醫道:“太醫,前幾日才有位太醫給我診過,隻是肺火較大些,無礙的。”

    “這。。。。。。敢問是哪位太醫?”老者原本緊皺的眉毛更為緊了。

    “沒見過,左心手有顆痣。”我迴想道。

    “那是,那是專為皇上診脈的王太醫。”那位老者不敢置信道。不止他,我也無法相信,一位專為康熙診脈的太醫,竟然會屈身為我看病?

    那位老太醫有了瞬間即逝的了然,然後,深吸一口氣,起身對身後的十四道:“迴十四阿哥,郡主,隻需按王太醫開的方子按時服用即可。”

    十四沒有再詢問,隻讓兩名士兵把老太醫帶了出去,並喚來司棋熬藥。

    他站在離床幾寸的位置,與我對視許多,才道:“為何不讓人知會我,你病了?”

    “老病根了,不是什麽新鮮事兒。”我笑得輕鬆。

    他眼露心疼。我有看錯麽?他的眼神裏,有著心疼?他輕巧地坐在床沿,指腹撫著我的臉。

    “你的頰骨,原來沒這麽突的。”他緩緩道。

    “因為我老了。”我淡笑著。

    “不,你才幾歲,怎麽就老了?”他觸眉,否定了我。

    “心老,人就老了。”我仍是無謂地笑著。霍地,他突然猛地將我拉攬入懷中,緊緊地抱著。像之前一樣,鼻息放在我勁間,不停地吮吸著我身上的味道。這個姿勢,十四,你還愛我的,對麽?

    “八哥,提醒我,軍權在握,朝中勢力趨弱,讓額娘請旨接迴了完顏氏。”他的聲音在我耳邊蕩開。

    “嗯。那晚,我送宵夜給你時,知道了。”我仍是淡淡地笑著。

    “你既是知道,為何不問我?”他不再抱著我,卻雙手握住的的肩膀,瞪著眼問道。

    “如何問?兩個月,你未曾出現過在我麵前。”我反問著他。

    “我,在你心裏真的不敵十三哥?”他的眼神又出現了狠勁,連握住我肩膀的手,也不自覺地用了力。

    “他,是我的陽光,有他在,我覺得很舒適。”看著他緊抿的嘴唇開始咬緊牙關,我又微笑道:“你,是我的白楊,有你在,我覺得很安心。”是的,安心,不論他是不是以前的十四,卻仍是我的至愛,在我即將離去的時間裏,我想,看著他,陪著他,不願與他再惡言相傷。我想,開開心心地看著他,看著他好好活著。也許,我沒有時間,不能陪他一起麵對風雨,不能陪他一起度過最失意悔恨的日子,但,至少,現在,我還能陪著他,感受著他。對不起,十四,這輩子,我,欠了你,很多!

    主動伸出雙手,攀上他的項背,將自己靠在他的懷裏,感受著這久違的溫暖。

    “你不在,我很冷。”閉著眼睛,在他懷中蹭著,鼻尖吸附著他獨有的味道。如果,我走了,你不在,我會很冷,很冷的。

    “我在,一直都在,隻不過,你睡著了。我每晚都來看你的。”他緊緊擁著我,像以前一樣。也許,十四,還是以前的十四。

    久違的溫存,如期而至。他,不像之前的強取豪奪,卻充滿著憐惜,柔情脈脈,讓我的心和身體,都感覺得到,他,還是愛我的,我的十四,還是愛我的。

    二月底,經過反複思慮磋商,康熙決定,致書策旺阿拉布坦,令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選派喇嘛位使,賚書前往招撫。從而,和平解決解決準葛爾問題。並令十四,盡快前往軍前主持大局。

    化雪天氣,天一暗便躲進了被窩,十四亦是。

    “我又要走了,你這樣,我怎麽走得安心?”他的手臂枕著我的頭,手指代替梳子,疏理著我已然放下的黑瀑。

    “我這樣,不是挺好?”壓下胸中的悶氣,強顏笑著,不想讓他看出我的異樣。這幾日,這股不舒服感的頻次,越來越多了。

    “我問過太醫,他說,你,肺火和肝火都旺,乃至五髒氣血不勻。怕是,被我氣的吧。”他的眼裏,透著懊悔,和不舍。

    “我想喝口熱水。”我對他撒嬌道。

    “你躺著,不許起來。”他起身穿衣,開門出屋。再也忍不住,我翻身猛咳。

    “咳咳,咳咳咳咳。”用帕子捂著嘴,感覺到手中帕子的濕潤,不想再看,揉在手心,欲將帕子塞入枕頭底下。

    “你,把帕子,給我!”身後突兀的命令聲,讓小心翼翼的我,忽地嚇了一跳。慢慢轉身,他已在床側。將帕子死死地攥在手裏,沒有任何動作。

    “給我!”他已沒有耐性,直接上前抓起我的手,輕而易舉地將我用盡力氣的手指扒開,拿到了我手中的帕子。

    看著雪帕上的一抹抹鮮紅,他,全身緊繃,握著帕子的手卻在顫抖。“告訴我,這就是太醫說的無礙?”他的眼睛,瞬間充滿了血絲,這樣的他,是我從未見過的,這樣嗜血的他,令我害怕。

    “是,太醫說,調理調理,便會好的。。。。。”我的話沒有說完,感覺頰邊一股風閃過,他的拳頭已重重砸在我身後的牆壁,轉頭看向他還停留在牆壁的拳頭,已滲也點點血漬,將紗帳與牆壁染紅。

    “天,你流血了。可別傷到了骨頭。”我的心咯登一下,忙雙手握住他的手臂,仔細查看他的傷勢。“你就不懂得愛惜自己麽?你的手若廢了,誰還會讓你去軍前效力?”我卷起衣袖,努力替他除去傷口上的汙漬。

    “你,見我皮肉流血,都會心疼。我,見你咳血,難道不心疼麽?”聞言,抬頭看向他,他的眼,布滿血絲,晶瑩自他眼中劃落。我的十四,我驕傲尊貴的十四,我頂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的十四,竟然,在我眼前,落淚了。

    “你不知道,我做的一切是為了你麽?你不知道,你若不在,我會多麽傷心?你不知道,你在我心裏,有多麽重要?沒有你,江山有何用?何用?你說我不愛惜自己,你呢?你怎麽不愛惜自己?告訴我,告訴我,是不是,是不是我害你這樣的?是不是,是不是?”他控訴般地質問我,搖晃著我。

    “不,不是的。你是知道的,我這寒症本來就是有的。年年如此,隻不過,今年嚴重些。你別放心上,太醫都說了,不礙的。”我努力壓下喉中的不適,把整句話說完。

    “寒症,這寒症的起因,不也是因為我麽?”他的眼,已不甚清明。“那日,不該風寒還沒好就去找你的。是我,都是我,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如果可以,我死,你活著!”他眼神繚亂,大聲吼著。

    “不,我們都活著。”我上前抱著他。“我們,都要活著。你忘了,我怕冷麽?”我抱著他,是的,我怕冷,所以,我想在離開之前,一直被你抱著。也許,你的溫暖,能讓上天給我些時間,讓我,多看看,我心中的你,有多麽優秀。

    “該死的太醫!”他霍地推開我,把我強壓在床上,蓋緊被子。

    “我去把那兩個庸醫抓來。問個明白!”他真的拔出牆上的配刀,奪門而出,而且,隻穿著單衣。

    “你,你迴來。咳咳咳。咳咳咳咳。”喉中的不適又湧上來。本已出屋的他,又折迴,輕拍著我的背。

    “爺。”小順子的聲音響起。

    “作甚?”十四大聲吼道。

    “呃。”小順子膽戰心驚,又小聲道:“十三爺,帶著一位姑娘,說是,要見郡主。”

    “這老十三,越來越明目張膽了。我砍了他!”這時的十四,已是暴跳如雷,任何人都能被他的火燒焦的。

    “別,這麽晚了,他來一定有急事。而且還帶著一位姑娘。”我道。不待他說話,我立即對小順子說:“請他們進來。”

    我起身,十四替我披了外衣,堅持不讓我腳著地,抱著我走到花廳的炕上,又細心地將毯子蓋在我身上,他才一臉怒容地看著進屋的兩人。

    “是我讓十三帶我來的。”眼前的女人披著一襲寶藍鬥蓬,一進屋便對我道。

    “你?”我見這女人真的眼熟。

    “你這人,就這麽把我忘了?”她嬌喝。

    “想起來了。你是,穩兒。”我思索了下,想起了眼前的麗人是何方神聖。

    “聽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她脫去鬥蓬,很順手地交予十三。

    “把手伸出來。”我依言,動作緩緩。

    “快點!”她已一臉不耐煩。索性直接抓起我的手,像太醫一樣診起脈來。十四見她對我如此無禮,已快發火,我對他搖搖頭。這女人,是你同胞哥哥的情人,你若對他不敬,隻不定你那以後當皇帝的哥哥,加倍報複你呢。

    “伸出舌頭。”穩兒又對我下命令,我依言而行。

    “你的胸前,是否有些不同於尋常體膚的暗色?”她又道。仔細迴想,好像,是有的。我輕輕點頭。

    “你得的,不是病,是中毒。”她下了斷言。

    “中毒?”我,十四,還有十三,不約而同喊道。

    “嗯,而且,下毒的人,用的劑量不多。應是每日一點,從你這脈相看,這毒已經有三四個月了。”她又拿迴了十三手裏的鬥蓬,作勢穿上,準備離去。

    “明日,我讓十三把藥方送來,隻是,這毒源,可得你們自己個兒找了。”說完,就像她來一樣,匆匆而去。留下屋內,十四與我。

    “竟然,是毒?”十四惡狠狠道。

    “難怪,你迴來後,我便感覺有些不適。”我自言自語著。

    “放心,有我在,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他將毯子包緊我,將我緊緊抱在懷裏。

    “嗯,我說過,有你在,我會安心的。”不知為何,我相信穩兒的話,也許,我可以多活幾年,陪十四走過那些陰暗的日子。

    “啪!”門忽地被用力踢開。

    “這是清肺散。晚上若覺著強咳難忍,便含些在口中。”是穩兒,沒有敲門,直接破門而入,而後,轉身離去。又道:“還有,要禁欲。可別再把毒往腎裏頭逼了。”

    “你這女人。。。。。。”十四已對穩兒的不敬容忍至極。

    “呃,我還得靠她救命呢。”我拉住欲發火的他,對他和言道。

    “哼。”他冷哼著,把屋門關上,又狠狠地上了栓,才連毯子抱起我,往床上走去。

    這夜,是近些日子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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