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康熙召十四迴京述職,最重要的,就是要通過十四對青海陣前的說法,與群臣商討如何解決準葛爾問題。朝庭上明顯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以十四黨為首的,以戰為前提,逼策旺阿拉布坦親自來投降;另一派,則是以三阿哥、四阿哥、張庭玉為首的求和派,以招撫令策旺阿拉布坦歸順。很明顯,戰,則十四有兵權,可讓十四黨的圖謀甚有把握;不戰,則對老三、老四有利。而十四黨最核心的人物,卻沒有被這私利所蒙蔽。

    “今兒個,皇阿瑪獨留我一人在乾清宮,問我關於策旺阿拉布坦之事。”十四的腿泡在熱水桶裏,對一旁看書的我道。

    “嗯。你怎麽說的?”我放下手中的書,抬頭對他道。

    “我曰,不戰。”他沒有看我,眼簾低垂,看著桶裏的水紋。

    “嗯?小九他們,不都是主戰的麽?”我疑問道。

    “這兩三年,光跟這策旺阿拉布坦打的仗,就耗費了大清國一半以上的賦稅,國庫已見底,再也籌不出太多的銀兩,之前皇阿瑪讓四哥追繳的欠國庫銀子的臣工和皇親,用了十年的時間,也隻追繳了一半,而且也都搭在了這次的仗裏,若是要再逮著策旺阿拉布坦不放,堅持要戰,那麽各地的賦稅,豈碼得漲五成,江南富庶之地,更得漲個一倍不止。若真是這樣,那百姓無以複加,必將激起民怨。”十四深歎一口氣,緩緩說道。

    “可,若不戰,你便失去了皇上的獨寵了。”我對他道。於私,他應該是想戰的,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在眾多皇子中脫引而出,但,如果他選擇了不戰,那這些年十四黨與他努力的累累碩果,有可能會被時間漸漸所淡忘。

    “嗯。”他沒有迴答我,隻是隨口應了一聲,沒有再將話題繼續。一陣的沉默,讓我能夠仔細地看清他臉上的表情。深沉,是的,深沉。如果之前的十四是鋒芒畢露的霸道,那麽,現在在我眼前的他,是深不可測的霸氣。他,比去青海前,更有心機,也更,不願與我分享他的內心世界了。

    翌日,小九帶著十六登門,這兩位不算親厚的兄弟,倒是一起對我一陣噓寒問暖。

    “月姐姐,上次我讓香琴帶過來的補藥,吃完了麽?”十六的話透著關心,但那張臉卻是始終不露笑意。唉,都是之前教育他做事要學四阿哥,這不,這家夥便從四阿哥冷若冰霜的表情學起,後來我發現後他卻已再也改不過來。

    “吃了,不是說是補血的麽?”我將茶添至十六杯中,道。

    “那,再讓十六弟要些過來。”小九直接向與他對麵而坐的十六道。

    “嗯。”十六點頭。

    “你們可真是的,我這吃藥的人都沒說願不願意,你們倆倒是替我作起主來了。”我好笑地對他們倆道。

    “那藥,是我托最先進藏的延信好不容易尋的。”十六道。延信,就是十四打敗策旺阿拉布坦後,派進西藏的第一位大清將領,驅走襲據西藏的厄魯特蒙古準葛爾部,他在拉薩駐留所采取的一係列軍政措施,使大清政府對西藏由原來的間接控製過渡成為直接統治,其功勳在康熙眼中不可磨滅。

    “讓前鋒大將軍尋藥,你要折煞我麽?”我有些目瞪口呆。

    “你別多心,延信與香琴娘家交情甚好,臨出征前,我替香琴讓他幫忙尋的,這藥香琴吃了見效,我才拿過來給你的。”十六急急解釋。

    “聽你這麽說,這藥如此珍貴,應不是隻有補血那麽簡單吧。”我被十六搞得有些茫然。

    “嗯,趁十四弟此次迴京,你倒是能懷上個胖小子,便無憂了。”小九輕啜茶杯,若有所指道。原來,十六給我吃的藥,是利懷胎的。

    “這個,不勞兩位操心。命裏有時終需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我搖頭低笑,這兩人,一位是我表哥,一位是我視如親弟的十六,他們這樣,亦是替我著想的。

    “你這人怎麽那麽沒心肺,現在十四哥勝寵在握,你倒不為你自己個兒想想?”十六已經說得有些急切。

    “你們是怕,他萬一對我厭倦,怕我像唐高宗的王皇後那樣,因為沒有嫡子而失了寵,最後死不瞑目麽?”我淡笑著,說出他們倆的擔心。

    “你既是明白,那就應該快些給你自己一個交代。”相較於十六的年輕氣盛,小九卻較為穩紮。

    “我既無名份,哪來的爭寵?更別提失寵了。若他真的對我厭倦了,我便迴那尼姑庵,平平靜靜地,也不礙誰的眼了。”我道。有些惆悵,如果,十四真的與我情斷,我,真的會如此瀟灑麽?

    “算了,你自己心裏得先有個主意,別到時再來後悔。”十六有些負氣道。

    “你倒真氣上了。你以為,這些年,我就沒嚐試過?光已去的太後那,就賜了不少藥。可惜,還不是空期待一場麽?”想到那疼我甚好的老瑪麽,鼻尖一股暖流湧上。瑪麽,你在那裏,還好麽?

    “反正,這藥療效是有的,你就將就著吃吧。”十六見我有些眼眶現紅,已不似剛才的慍色。這時,小九的近身太監小祥子俯身對小九耳語,小九便道:“府裏有事,先走一步。”說完,立馬起身離去。我無精打采地看向十六,他則一臉了然地嘴角輕揚。

    “你知道些什麽?”我問十六道。

    “九哥,也在還你們郭絡羅家的情債。”十六忍不住訕笑道。

    “啥?”我啞然。難道,小九也跟郭絡羅家的哪個女人,扯上了關係?是呀,我從來不問小九的私事,因為在我眼裏,小九應該是喜歡九福晉的。但,小九的府裏,似乎沒有一位姓郭絡羅的妾氏。

    “別問我,我答應過香琴,什麽都不說的。你若問我,我說了就對香琴違諾了,不說又得罪你了。”十六趕緊撇清。

    “知道了。你這滑頭。”我無奈,這滑頭還是我教出來的呢。

    “我有些累了。”最近老是很容易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十六給的藥。

    “那你歪會兒,我去前院大書房等十四哥。”十六找十四也許真的有事,便抬腿出了屋。我則懶得再迴床上,直接躺在了炕上,不一會兒,便昏昏睡去。

    “你在做什麽?”一聲大吼,熟睡中的我被驚醒。看向前方,十四正站在屋門口一臉怒容,順著他的眼神,我看向站在炕邊的十六,此刻,他正雙手舉著毯子,在我上方,看這架勢,應該是想替我蓋上條毯子。

    “大中午的,你吵到了我。”困意重重,不滿被吵醒,對他不甚歡喜。

    “呃,十四哥,我在大書房等你太久,折迴來想著月姐姐應該起了,沒想到還在憩息,怕她著涼,便尋了條毯子想給她蓋了。”十六有些急促地向他解釋。

    “這是我的府裏,他是我的女人,用得著你好心?”他的口氣充滿怒火。

    “你這是做什麽?十六不過好心幫我蓋條毯子,勞得你這樣登鼻子上臉的?”剛才的睡意已被趕跑,直坐起身,喝斥著那被醋意灌滿的他。

    “一個男人,在我的屋裏,替我的女人蓋毯子?”他的表情憤懣,咬牙切齒地道。

    “十六,是我的弟弟。”無法跟盛怒中的他理論,隻好提醒他,我把十六看成是弟弟。

    “若還是我的十六弟,就別再踏進這院子。”他轉頭對一旁呆滯的十六大喝道。

    “月姐姐,你,別跟十四哥置氣。”說完,十六在怒目而視的他麵前,背貼著屋門走了。屋內,隻剩下我和他。

    “你到底是怎麽了?”我深唿一口氣,盡量放輕自己的聲音,對他道。

    “我怎麽了?我可沒有跟幾個小叔子牽扯不清。你要是幹出扒灰的事,我一刀斬了你。”他沒有像以前一樣對我好言相撫。

    “你,你以為這是在軍仗前?你以為我是你的士兵?”我氣節。他,竟然用扒灰兩字來形容我跟十六,也許,還包括小九、十三!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你不是最喜歡下武仗之事麽?我就讓你知道,什麽叫做軍令如山。若再跟任何男人近身,此刀說話。”他放下一言,將配刀狠狠甩在門檻上,門檻被劈成了一條縫,轉身拂袖而去。沒有,再迴頭。

    這,還是我以前的十四麽?以前的十四,即使會醋意橫生,但絕不會如此傷害我。而且,還是用我的至親好友來打擊,更甚,竟然用他殺前方敵寇的刀,來威脅我。他,真的下得了手?剛才,小九與十六的話猶如在耳。難道,他真的,對我厭倦了,沒有了之前的柔情?肺中升起一股澀氣,想強壓下,卻無奈,隻得張口,聽得自己咳喘連連。

    一連三天,他都沒有迴屋。問了侍畫,說是他在前院大書房睡下了。而侍畫眼神的閃躲,令我心生疑惑。晚上,問了侍畫,十四已迴大書房,便從心軒的小廚房做了些宵夜,獨自往前院大書房而去。司棋與侍畫爭著想替我送去,我堅持不讓。這幾天,我也想通了,十四的占有欲,本就比一般人大,再加上他的那些兄弟確實個個優秀,若不是我與他經曆了那麽多的風雨,恐怕也是會抵擋不住那些阿哥的無窮魅力。所以,我是應該罪己檢討。

    看著托盤中的膳罐,這是十四最愛的牛肉羹。他不是個愛山珍海味的,卻喜歡些普通菜肴,而我最擅長的便是把這些尋常物做得與眾不同。比如這牛肉羹,除了用牛肉片和著地瓜粉、醬醋鹽料做成硬羹,與京城人常吃的西湖牛肉軟羹不甚相同,相其之下,盤中的膳罐更有嚼勁。這道湯,亦是十四最愛的宵夜。

    夜幕下,我站在大書房的門外,寒風吹得凜冽,現在,已經是臘月了,再過幾日,又是一年春節時。縮了縮脖子,抬起手腕,想敲門而入,不料,屋內傳來對話聲。

    “你這次迴來,隻管做好你的嫡福晉,其它的,不許過問。”十四道。

    “爺,我知道錯了,但悔之晚矣。你放心,我一定讓皇阿瑪看到,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樣子。”這聲音,難道是完顏福晉?

    “嗯。弘明和弘暄,都是大人了。得空,讓他們見見你。”十四道。

    “謝爺,不計前嫌。”然後,是完顏福晉的抽泣聲,還有,十四的歎氣惋惜聲。

    沒有再聽下去,轉身,輕步離去,就像來時一樣,無人知曉。原來,小九和十六今天來,想讓我快些懷上十四的孩子,是因為他們倆擔心十四對我厭倦,更擔心的,是十四因為想得到那個位置,而放棄對我的承諾,他們是怕十四傷了我。也許,所有的人都知道完顏氏迴來了,隻有我不知道而已。近三年,近三年的離別,就能讓十四的性情大變,變得不可理喻,變得粗暴無情,變得對權勢更為向往。我的十四,我那不畏己私,為保衛自己國家的十四,去哪兒了?那為了我,不惜放棄尊貴,疼我愛我,把我捧在手心中的十四,在哪兒了?在青海,在那漠漠沙丘中,消失了麽?

    喉嚨升起一股澀勁,盡力咳出。就著心軒院門高掛的燈籠,看到了地上點點的腥紅。

    “郡主。”司棋與侍畫迎了上來。不願讓她們見到地上的血,我將腳麵踩在血紅處,將手中的托盤交予侍畫,道:“天太冷了,走到半路就覺得不得勁兒。你幫我送去給十四爺吧。”侍畫輕籲了一口氣,輕巧地接過我手中的托盤,向前院大書房而去。

    “司棋,扶我進屋。”被司棋扶著,離床還有幾寸時,我迫不急待地往床上躺去。我怕,再沒有躺下,我會體力不支而倒地。

    “郡主,我倒些熱水來。”司棋幫我脫鞋,蓋上被子。我輕點頭。

    小口地喝著熱水,感覺身體暖和了些,便聽司棋道:“郡主,這些日子,好像您身子骨有些虛?”

    “嗯,每過一會兒,便渾身沒力,咳嗽也多了。”我不置可否。

    “十四爺也真是,您都病了,他還不來看您。”司棋小聲地替我抱怨著。

    “不怪他的,幾年的鐵蹄生涯,將生死拋在了一旁,曾經的柔情,亦被洗涮一空了。”我自言自語。完顏氏迴來了,他是想,用完顏家的勢力替他再加把勁;亦或者,是他對我真的厭倦,沒有了以前的耐性,感念到嫡福晉的好,所以,讓這曾經滄海一誓的府邸住進了另一個女人;又或者,他覺得,幾年的適應,我已經能跟他的福晉們同侍一夫了?如果,我想離開,我能去哪,我能去哪?哪還有我能去的地方?是,哪裏還有我能去的地方?

    一夜都在忽醒忽睡中度過,矇矓中,老太後似乎坐在床沿,心疼地看著我。瑪麽,難道,我真的錯了?

    “咳咳,咳咳咳咳。”屋外,雪花飄飄。靠在炕上,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很萎靡,穿戴甚是整齊,手捂著暖手壺。呆呆地看著地上。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十四再也沒有踏進這心軒。而往日裏常來的小九,也不再登門。也許,小九還是有進府的,隻不過沒進這心軒罷了。心軒,儼然已成了被人遺忘的角落,耳邊,傳來院外不知何處傳來的唱戲聲。聽侍畫說,今日是十四生辰,宴請各位兄弟妯娌。也許,心裏還是有個小小希望,希望那曾經的愛人,可以過來看我。

    “郡主,要不,請太醫來看看吧?”司棋不死心,再次勸我道。

    “不必了。現在是正月,這會兒請太醫,不是給十四尋晦氣麽?何況今日又是他生辰。等二月天了,再叫太醫吧。記住了,我咳的事兒,不許讓任何人知道。”我提醒著司棋道。

    “是。我熱些水給你泡茶?”司棋一臉擔憂道。

    “好。”我點頭。

    一直到夜幕降臨,期待的人始終不曾出現,連小順子也沒來。看來,我成了徹頭徹尾的棄婦了。也許,我還應該自我安慰,那完顏氏沒有再來尋我的是非,畢竟,人家才是嫡福晉,十四府的女主人。

    二月初一,司棋準時把太醫請到了我的屋裏。躺在床上,將手腕置於床沿,太醫把脈捋須。之前替我診脈的胡太醫,前些年已經辭官,據說,到道觀從了道。眼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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