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中午,十三便到了心軒。

    “這是穩兒給的方子。”十三一進屋,便直接把方子拿給我,看著他滿頭的大汗,大冷天能出汗,應是從府門口跑著來心軒的。

    “她,怎麽說?”仍歪在炕上,沒有起身,因為全身無力,接過他手中的紙,道。

    “她說,你先想想,平日裏,有哪些是你一直都在吃喝不曾斷過的?”十三道。

    “十四剛迴來時,十六送了些托延信帶過來的補藥,但這藥香琴是先吃過無礙,才來給我的;再者,我不信十六對我這樣。若不是這補藥,那每日都有吃的,便是,這茶了。”我看向案上茶杯。

    “如果你的茶一直沒有斷過,那就是你平日裏吃了的茶。”十三坐在對麵的炕上,認真地道。

    “茶?”我不得不起身,仔細想想。我每日泡的水,是院子裏的井裏打的,茶葉是位鴻送來的,茶具更是每次要用時都會再用沸水燙過。若是與茶有關,怎麽會隻有我中毒?因為十四也有飲茶,不過,他確實沒有我飲的多。到底,是哪裏出的問題?

    “隻能先從這茶上查起,依我看,你先把這茶停了,然後按穩兒的方子吃吃看,若真有起色,便真是這茶上被做手腳了。”十三小聲道。

    “嗯。”我點頭。茶,又要禁茶了。

    “還有一件事兒。”十三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我盯著他的眼睛,無聲詢問。

    “穩兒說,她的方子上麵,有一味天魁赤瓣,這味藥,不是藥鋪裏就有的,即便是宮裏,也尋不到這味藥的。”十三頓了頓,又道:“她說,她從未見過這天魁赤瓣,隻在醫書上見過,就畫了下來。穩兒說,她卜了卦,天魁赤瓣在紫禁城裏麵,我瞅著那方向,像是,八哥的府邸。”

    “天魁赤瓣?”我愕然。天魁赤瓣,這其實不是一味藥,而是相傳女媧補天時,留在人間的一朵紅花,這紅花在人間紮根發芽,散播著花種,便有了人間的各異奇花,所以,天魁赤瓣,便是花中之王,花王之神,才有這響亮明媚的名字。據我所知,師傅曾感歎,人間寶物易得,天上寶物難見,這天魁赤瓣自古在任何書籍都隻是有其言其圖,卻沒有記載過有人見過其實物。難道,八阿哥府裏的,真的是這天魁赤瓣麽?

    “你知道這東西?”十三有些吃驚。

    我點頭,道:“這,不是人間應有之物。”

    “穩兒,也是,這麽說的。”十三由剛才的吃驚,變得更為呆愣。

    “無論如何,得先看清,八阿哥府裏的,到底是不是天魁赤瓣。”我已下了決心,又道:“方子開出來了,那這醫官,至少得跟我這病人去驗驗藥吧?”

    “你等著,我這就去把她請來。”十三了然,一口水也沒喝,便又急爭出門了。

    八阿哥府內,我和穩兒,坐在廳堂裏等著烿霞。

    “我老覺著,你很眼熟。”一路上穩兒都是一臉憂鬱,我無法跟她搭訕,現在坐在這裏等烿霞,氣氛有些奇怪,便出聲道。

    “哼,到現在還沒認出我來。活該你中這毒。”她冷哼道。

    “唔。”她的口氣不善。

    “告訴你,你可別就這麽早就死了。我還很多事沒做完呢。”穩兒仍是對我一副惡臉相向。

    “我也希望,我晚幾年死。”我道。熱臉貼了冷屁股,心裏有些不舒服,但畢竟她是為了救我。

    “這大冷天的,你怎麽來了?我聽十四弟說,你病了!”烿霞總是人未到聲先到。

    “來求你幫忙的。”我起身,對剛進屋的烿霞道。

    “你有天魁赤瓣,在哪?”穩兒比我更直接,迎上去便是對烿霞一陣詢問。

    “你是誰?怎麽知道我有天魁赤瓣?”烿霞的臉,從未有過的嚴肅。

    “她中毒,要天魁赤瓣才能救。遲了,她就得去見閻王了。”穩兒又是一語驚人。

    烿霞吃驚地轉頭看向我,我點頭。“現在,不是天魁赤瓣的花季。”烿霞的臉有些擔憂,又道:“天魁赤瓣,十年隻開一次,且隻有四五月才開。倒是,十年前,我舍不得那些花瓣,便把那些落地的花瓣曬幹收了起來。”

    “有幹花,療效亦是有的。”穩兒興奮地道。

    “你等著。”烿霞轉身,掀簾而去。

    “太好了,你有救了,我也不用死了!”穩兒欣喜若狂。

    “為何,我救與無救,與你的死有關?”看著這神秘的穩兒,我真的一肚子疑問。

    她眼斜睨我,道:“我隻管救活你,其它的少問。”然後,又是冷臉相向。唉,這就是四阿哥看上的女人?那脾性真他還真像,一樣的臭石頭。

    “你看,都在這兒了。”不一會兒,烿霞喘著氣,手捧著一小箱奩,緩緩打開,濃鬱的花香飄散而出。

    穩兒輕輕取出一片,在鼻尖聞著,然後又拿起剛才放在一旁邊的茶碗,將花瓣放入茶碗中。隻見,剛才還整片幹枯的花瓣,在碰到茶水後,立即變得紅潤通透,舒展開來。穩兒又將它取出,花瓣變得,跟剛從枝葉上摘下來的一樣,不僅靈豔剔透,沿花瓣滴下的水,也是紅色。

    “這就是,天魁赤瓣!”穩兒再也抑製不住,高聲急唿。

    “都給你,十四弟若沒了你,指不定願不願獨活呢。”烿霞將小箱奩往我懷裏推,真切地道。

    “大恩,不言謝。”捧著小箱奩,對於烿霞的慷慨相贈,我真的無以迴報。

    “我們是同家姐妹,還有什麽謝不謝的。”烿霞笑著,轉身又道:“你到底是誰,怎麽知道我有這天魁赤瓣?”

    “既是天魁,必有星神指引。”穩兒一臉不屑道。

    “你!”烿霞的眼神,閃過出現了一絲害怕。“你,你究竟是誰?”

    “小道在此,向您有禮了。”穩兒一掃剛才的不敬,恭恭敬敬地向烿霞行了個禮。

    “哼,別讓我再看見你。”烿霞說完,又對我道:“這人,少跟她扯上邊。”說完,轉身便出屋,隻留我和穩兒兩人,屋外傳來她的送客聲:“不送!”

    茫茫然地看著烿霞與穩兒的你來我往,一頭霧水。隨後,我便和穩兒出了八阿哥府。

    迴來的路上,先送穩兒迴四阿哥府。馬車上,想問她跟烿霞的瓜葛,但一想,她一定又是會口出惡語,便作罷。她倒是直接,把我手中的小箱奩打開,拿出幾瓣,道:“你用不了那麽多,幾瓣給我,可好?”她的眼神清亮,一臉懇求。

    “好。”我微笑著點頭。這樣的她,很可愛。

    “你別問我任何事,我都不會說的。”她取出懷中的帕子,小心地將幾朵花瓣放在帕子裏,頭也沒抬地對我道。

    “我知道,所以我雖然很想知道,但不是沒問出來麽?”我有些想笑。

    “嗯。”她收好包有天魁赤瓣的帕子,放入懷中,對我道:“這些天魁赤瓣,算我欠你的人情,以後用得著我的,盡管開口。當然,如果不違背天理,我又能做到的話。”

    “好。一言為定。”我重重點頭。四阿哥,你的情人,其實挺仗義的。

    三月,康熙至皇四子胤禛邸園飲酒賞花,命將其子弘曆養育宮中。

    經過一個月的的調理,我遵照穩兒給的方子按時飲藥,已沒了前幾個月的精神不濟,今早,十四下朝迴府時,還笑言:那八嫂的花藥真是好,不僅能治身病,還能心病。許是心情大好,若是此時能再飲上幾杯鐵觀音,那便真是活神仙了。

    茶,從我開始喝穩兒的湯藥起,便把茶停了。十四費盡心思,卻仍是查不出倒底是哪裏出現問題。十六送來的補藥,十四拿出來一樣一樣地對,連藥渣都不放過,未曾有異樣;井水下毒,也已排除,因為這井裏的水不是隻有我喝,侍畫和司棋都是吃這井水,她們卻沒有任何不適;至於茶葉,把茶罐剩下的茶拿到穩兒那驗了驗,她的迴答是:這是好茶,就給我留著喝了。唉,到底,是誰,要這麽對我下毒手?其實,我心裏也懷疑過完顏氏的,畢竟我中毒的時間與她迴府的時間不相上下,但十四卻言,完顏氏已在二月初便被他送迴了湯泉,不應再打擾他。隨後,他便拿出了完顏氏留給我的一封信。

    信上,大致說的是,她對幾年前的惡毒手段不堪迴首,她本不是心惡之人,卻是被嫉妒充昏了頭,做了對不起十四的事,更讓我失去了兩個未出世的孩子。在得知我從那次流產後便再無所出,她更心生愧疚。憑心而論,若是被傷害的弘明或弘暄,她亦是會傷心欲絕的。但她很欣慰,我不僅沒有對她的親生兒子弘明、弘暄有任何恨意,並對弘暄視如己也的照顧很是感動。信上也透露,她不想再迴京,隻想在湯泉的一座庵裏,吃齋念佛,懺悔曾做過的錯事,祈求佛祖,保佑她的兩個孩子。信上的最後一句話大意是:我讓你失去了兩個孩子,如果可以,請把弘明、弘暄當成是你的孩子,就當我,賠給你的。下輩子,我,不欠你的。

    看著信上的字,心裏有些惆悵,其實,完顏氏也是無奈的。但,每個人都是自私的,都希望自己的男人隻屬於自己。我是凡人,所以,我隻能堅守著我的信念。弘明已經成家立府,娶的也是完顏家的女兒,布政史羅延泰之女。弘明也是個愛武差的,十四想把他帶在身邊,我卻建議,讓弘明跟著十七學差。十四也許考慮到,十七是個沒沾染到奪嫡中的皇子,而且十七也是個精明強幹之人,便采納了我的意見,讓弘明跟著十七學差。其實,我心裏的想,卻恰恰與十四相反,十七早就與四阿哥搭上了線,隻不過他們倆做得太隱匿,十四黨沒發現而已。若是弘明跟著十七,興許以後,十七還能幫著弘明些的。

    至於弘暄,這小子不愛差事,下了課便往位鴻的各間鋪裏跑,十四生氣得緊,覺得他不是個棟梁之材,直怪我太寵弘暄,我卻不以為然。你這當阿瑪都不管,我這繼額娘幫你管了,你倒說起我的不是了,讓他跟著位鴻做事,以後十四府裏才會有銀子收的。最重要的,還是弘暄自己個兒喜歡。當然,我還是有意無意讓弘暄跟四阿哥多親近些。

    找不出下毒的人,也找不出下毒的來源,這事兒,就這麽不了了之了。身體已全愈,我亦沒有再放在心上。月底,康熙下旨,令皇十四子下月務必迴青海軍前。

    我坐在炕上,拿著手裏的衣服,一針一線地仔細縫著。

    “你又在鼓搗什麽呢?”眼前被黑影所籠罩,熟悉的聲音自頭上響起。

    “給弘曆做件內衣。”我抬頭對眼前的英氣男子道。

    “這才三月天,你就做這麽厚的衣服?”十四拿起我手中的衣服展開,促狹道。

    “現在做,等年底天冷就能穿了。”我搶迴他手裏的衣服,道。

    “你不會天冷再做?”他坐在我身邊,問道。

    “我女紅不好,手腳自然是慢的,要是天冷再開始做,指不定冬天快過,這衣服還沒成半件呢。”我笑嗬嗬地自嘲著。

    “嗯。難得有件你能自己認輸的事兒。”他身子挪後,向背後的軟墊靠了上去。這人前威武的大將軍王,也就隻有迴到這屋裏,才有一個疲憊的樣子。

    “這衣服,快好了。你臨去青海前,幫我把這衣服,親手交給弘曆,可好?”我轉身,對他道。

    “嗯。”他已閉眼假寐,慢騰騰地應了一聲。其實,我是想讓他出京前,親手送件貼身的物件給弘曆,畢竟他是弘曆的親阿瑪,以後,等他再迴京的時候,便已風雲不測,恐怕他們父子倆,便無從相見了。

    手中的衣線縫合,一件衣服已成,衣服的衣領內側,我用紅線繡了個“卍”字。這是佛教中的如來佛胸前的符號,意思是吉祥幸福。這原本是印度佛教的吉祥標誌,在盛強時武則天定音為與“萬”同音;藏傳佛教的意思是永恆不變。不論何種解釋,寓意都是好的。將這內衣放在懷裏,耳邊傳來身後人的打鼾聲,我亦向後挪去,往他懷裏蹭,睡夢中的他無意識地將我攬在懷裏,然後繼續鼾聲如雷,而弘曆的衣服,就夾在我與他之間。寶貝,這衣服帶著額娘的祝福與你阿瑪的體味,希望,你能健康,平安。

    四月,十四對康熙多次催促已無法再推,隻得帶上他迴京的親兵,收拾行囊,向青海出發。沒有第一次送行時的依依離別,那天早上,我隻是早起,做了他最喜歡吃的早點,看著他吃完,再給他添碗,一切,都像往常一樣。隻是,他出府時,我仍站在大門前,看著他瀟灑地跨上那康熙賜的汗血寶馬,在他想開口前,我道:“我等你迴來。”

    他聞言,重重點頭,看了我許久,才揚鞭出發,再也沒有迴頭。我知道,他沒有迴頭,因為他怕一迴頭,便再也不想走了。他心裏,還是放心不下我的。而我,也擔心著明年的他。

    五月,康熙像往年一樣,到塞外巡視,下旨同行的,有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祿、二十阿哥胤禕、二十一阿哥胤禧、二十二阿哥胤祜。

    很明顯,這次康熙帶上的皇子,除去幾位剛成年的阿哥外,其餘成年了且成了氣候,勢力較大的阿哥都帶上了。大清文人中甚有威望的三阿哥,辦差剛正不阿的四阿哥,不介入奪嫡之戰卻手握旗務要領的五阿哥,群臣中口碑最好的八阿哥,皇族中的首富九阿哥,還有近一年才又重新起複得寵的十三阿哥。所有的一切,看在有心人眼裏,卻是那麽地不同尋常。康熙將這些成年阿哥一齊帶出京,一來,可以防止他出京時,這些成了精的阿哥趁機奪位;二來,把阿哥親王們帶在身邊,各自牽製,均衡勢力,他的至上皇權則高枕無憂。

    “稟郡主,有個洋人,說要見你。”門房在跪在院內,向裏屋的我高聲迴稟。

    “洋人?”我起身向屋外走去。

    “是。”門房應道。

    “有說是哪人?或叫什麽?”我迴想著,來京之後也就去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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