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季的後半截話都被堵迴肚子裏,融化了。符衷用舌尖碰了碰季的下唇,他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就像護著明朝的景泰藍花瓶。分開點之後符衷才拉著季的手,和他並著膝蓋坐在床邊,娓娓地說:“外麵沒有出事,像月光一樣太平。氣象台發來的實時數據顯示,明天會是個好天氣。我已經下達了備戰命令,一切都盡然有序。”季微微閉了下眼睛,唇角挑上淺淡的笑意,遠遠的青山似的,籠著一片煙。季伸出手指點了點符衷的手背,飛著小指,漂亮的手像一隻蝴蝶:“你倒是做得仔細,有模有樣。”“還得首長去看看,我怕哪裏多了少了,要不得。”符衷給季從後麵套上風衣,再仔細的替他係好腰帶,“我去了一趟實驗室,楊奇華教授正在工作。我還遇到了肖卓銘醫生,她有點事情需要您的幫助。”季抬手摸摸自己的襯衫領子,領撐還別在裏麵,他略微放下心。不知什麽時候起他就有了這個習慣,穿襯衫總要摸摸領子,確保領撐在裏麵,沒有丟。季低頭撫平衣服上的褶皺,隨口問道:“她有什麽需要我幫助?肖醫生的請求,自然是無條件滿足了。”符衷站在他身前給他整理衣領和袖扣,垂著眼睛也擋不住他眼裏的溫柔和笑意:“肖醫生需要動用遠程調控係統,她要調動她家裏書房的數據庫,查找一些重要資料。希望首長批準。”“什麽重要資料一定要動用自家的書房數據庫?星河的資料庫已經包羅萬象了,隻要不涉及機密,都是可以直接查閱的。”季皺了下眉毛,“如果真要遠程調控,你得叫她填個申請表。”“當然,肖醫生現在在實驗室裏,申請表就放在她的實驗台上,首長得去一趟,記得帶上筆。”符衷把鋼筆別進季的衣袖,金色的筆帽和袖扣一樣,閃著微弱的光芒。他們一起走出門,外麵經過工作人員,均停步行禮。季神色淡淡的,偶爾會露出笑意,他在外人麵前就這個樣子,習慣了。他和符衷輕聲交談,眼睛時常轉過去看他,像亮著的明月。肖卓銘正靠在外麵的桌子旁邊抽煙,一種任誰靠著也不會舒服的姿勢,斜斜地扭著腰,一條腿伸出去踩著地板。頂上換氣扇開著,空氣淨化係統也開著,煙霧還沒飄散開就被吸走了。她剛從實驗室裏脫掉防護服出來,滿身的實驗室特有的藥水氣味,衣袖上沾著血。“肖醫生,正好你在外麵。”符衷輕巧地打了一個招唿,“你的遠程調控申請可以找季首長簽字了,我們馬上就為你調取資料。”季抄著衣兜站在符衷旁邊,繃緊下巴環視了一圈實驗室,沒說話,沒有過多的表情。他和符衷身量都很高,肖卓銘得要抬頭才能看清他們的臉。肖卓銘揮手打開麵前繚繞的煙霧,咳嗽了兩聲,右手摁滅煙頭,身子還是斜著的,左手隨意地伸出去跟符衷握了一個手。“首長好。”肖卓銘站直身子朝季行個禮,她身材不高,小巧,站直了身子也得抬著下巴看季,“很高興再次見到您,季首長。”肖卓銘臉上的眼鏡已經遮去了她大半邊臉,光照著,有點看不清楚。季微笑著與她客套了兩句,抽出鋼筆在申請表上簽名,然後交給電子秘書處理,星河的操作界麵立刻從上方掛下來。季看了眼實驗室裏的楊奇華,楊奇華坐在電腦前戴上眼鏡,手指點著紙上的某一處和電腦上的數據比對,眼睛眯著,嘴角下拉。季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麽問題。“遠程調控建立完成,請輸入檢索條目。”星河的聲音忽然響起,季才把目光從楊奇華身上挪開,符衷挽著袖子在一邊翻看實驗報告,季看到他手臂上有幾條刮破了皮的紅印子。肖卓銘拉過一條椅子坐下,星河隨著她的動作降低高度,電子秘書在一旁給肖卓銘做出操作提示。季走過去站在符衷旁邊,背靠著雜物台的金屬隔板,手指放在符衷手臂上,輕聲問:“這些是不是我弄的?”符衷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把袖子挽了上去,他麵上略有慌亂,但很快就恢複平靜了,輕飄飄地掃了一眼,迴答:“就一點小傷,不礙事的,一會兒就結痂了。”季翹了翹嘴巴,符衷看到了他這個小動作,翹嘴巴的時候臉頰就凹下去一點,索吻似的,狐狸一樣勾人。季的手指輕輕擦過那些破皮的地方,又挪到舊傷上去:“這些是我上次搞的。每次發病都把你抓成這個樣子,對不起。我不想再發生同樣的事了,不然我控製不住自己,我怕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不會有事的。”符衷捏了捏季的手指,瞟了下另一邊的肖卓銘,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睫,把衣袖拉下去,“配合醫生治療就好,還有頂尖的神經醫學專家來幫助你,你會好的。”“當然會好的,兩位首長,你們還要在那裏站到什麽時候?”肖卓銘覺得燈照在自己身上,好像周身都是光暈,甚至有些晃眼。季扭頭看著她,沒說話;符衷手裏夾著報告紙,沒動。肖卓銘和他們對視了幾秒,氣氛有些微妙。她動了動手指,脖子拉緊了,骨頭都突出來,睜著不同尋常的金棕色眼睛,半晌之後又簡短地接上一句:“資料找到了。”“肖醫生說她父親有一本工作日記,上麵對西藏的黑塔有過描述。肖醫生今天就是想找這本日記,所以需要遠程調控的幫助。”符衷對季解釋,放下手中的報告紙。季點點頭表示他知道,肖卓銘把日記本調出來,翻到相關位置,小心翼翼地從兩頁紙中間把一張薄薄的硫酸紙揭下來,平鋪在桌麵上。季打了一束光在上麵,顯現出紙上的墨水痕跡。符衷看了一眼就知道紙上畫的什麽東西,肖父有不錯的畫工,能用一支墨筆畫出藏地河山磅礴的氣勢。頂上覆蓋著厚重的雲層,下方是個盆地,更遠的地方被山脈占據。盆地中央平坦浩蕩,霧氣朦朧中一座黑色的建築物轟然拔地而起,頂端刺入雲層,不知其高度。“2008年在西藏工作時的工作日記,這幅畫也是那時候畫的,角落裏寫著時間,還有簽名。”肖卓銘扶好眼鏡湊近了去看角落裏一行小字,“肖爾槐,是我父親的簽名,這沒錯。”“2008年。”季輕聲重複了一遍,他撐著手肘,手指撚著風衣的衣襟,“我父親去過西藏。兩年後,他出任務,再一年後,他就被宣布死亡......這裏麵有什麽聯係呢?”符衷戴上手套俯下身,手指點在硫酸紙上,那紙已經很脆弱了,一碰就發出沙沙的脆響。符衷看到右下角,仔細辨認黑色的字跡。年久墨散,暈開了,認不太清楚。“08年10月27日,四家封塔。肖爾槐。”符衷順著筆記順序讀出那一行字,“四家封塔是什麽意思?”季靠過身子低頭審視畫麵,長眉皺著,眉尾壓下一個漂亮的弧度:“符家、季家、楊家、肖家,我猜是這四家。封塔?封塔我不知道,大概是把什麽東西封在塔裏了。”三人均默然,季垂眼看著畫麵,臉上雖沒有很大的情緒起伏,但符衷知道他這種時候是在思考。半晌之後他看了看肖卓銘和符衷,說:“另外我還有一個疑問,他為什麽要用硫酸紙繪畫?這種紙不好著墨,而且時間久了墨水會暈開,連用手指擦一下都會把墨給擦掉。符衷,你是學建築學的,繪圖這方麵你比我懂。”“確實硫酸紙不好繪畫,這種紙一般用來印刷。我們如果一定要用,多半是用來描圖,很少有直接上墨線繪畫的。”季笑了一下,撐著肖卓銘的椅子,問:“你們有什麽猜測?”肖卓銘沉默了一會兒,迴答:“這幅畫是描的。”季沒有接話,他看會兒紙上的畫麵,抬起眼睛和符衷對視:“所以現在最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是誰?”“特聘側寫專家,林城。”*三疊和白逐一起下車,車就停在古鬆樹下,那時剛好下完一場稀稀落落的雪,鬆樹上又披滿了一身的雪花。三疊剛踩到地麵上就聞到空氣中淡淡的鬆香味,像是從天上飄下來的。花園外頭原本常有差人在掃雪,或者是打整伸出圍牆外的花枝和藤蔓,但今天卻不見人影。三疊提著箱子與白逐一同走到門下,女管家正從台階上下來,走得太急,絆了一跤。“慌慌張張,像什麽樣子。”白逐嚴厲地責怪了一句,她向來規矩嚴整,嚴苛到近似古板,連長長的眉毛都修飾得毫無錯處,“太太出了什麽事?醫生來了沒有?家中的傭人呢?外麵雪堆積了那麽厚,都沒有人去掃開。”管家站穩了腳跟,道歉之後疊著手跟在白逐後麵走上台階,看到一旁邊三疊,覺得他麵生,多問了幾句:“這位先生從沒見過,是什麽人?”“聯合國和平大使。”白逐迴答她,他們走進空落的大廳,裏頭燒著傳統的香料,四處都彌漫著淡淡的鬆枝香氣,像是走進夏天的紅鬆林,“是我的客人。”管家不再多說,她低頭取下身上的外套掛在一邊,又幫白逐拿過皮包,放在一邊的小桌上:“太太在房間裏,醫生也在,正在緊急治療。其他人我都遣散了,人太多不好。”三疊沒聽清管家在和白逐說什麽話,他站在大廳中,不動聲色地環視四周。三疊脖子上掛著酒紅的圍巾,高領馬甲和黑領帶,用別針固定住,黑色的大衣裹著身子,口袋裏疊著白色的絲帕。他看起來像是在送葬,但又不盡然。獵場別墅看起來比顧歧川的家還要大上一點,房子太大了就容易顯得空曠,顧歧川家是這樣,獵場別墅也是這樣。上上下下十多個房間,個個都房門緊閉,無人來往,讓人喘不過氣。三疊待在這樣的空間中不太舒服,但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太舒服,就感覺有股力量壓在頭頂,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一樣,血液不通暢。白逐和管家在說活,聲音嗡嗡的,響起漫散的迴聲。“我上去處理一些事情,可能需要一點時間。”白逐脫下手套甩在旁邊的盤子上,搭著樓梯扶手轉身要上樓,“大使先生可以在大廳裏稍等,如果想四處逛逛也是可以的。”“多謝夫人。”三疊點頭答應,他看著白逐繞上樓梯,消失在轉角處,她應該是去了二層樓的某一間房。三疊聽到管家在說話,他聽得最清楚的就是一個“死”字。箱子放在大理石台上,一邊的玻璃門後擺著巨大的魚缸,透著點瑩瑩的寶藍色,照亮了後麵深灰色的牆壁,那色澤,得要用博物館裏最漂亮的景泰藍來比擬。棕褐色的木頭花架下擺著瓷缸,缸上繪蒲葵葉和蘭花,裏頭盛滿清水,長著蓮花。更令三疊驚奇的是,竟然有蓮花在開放。他迴頭看了眼巨大的落地窗外,滿山都是未化的積雪,在這樣的季節裏,居然會有蓮花在開。三疊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但他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擦著瓷缸走過去,撥弄了一下水上的蓮花,他隱隱聽到活水流動的聲音。走到窗前才發現,屋後建著池塘,水未凍,上下交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