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符衷忽然厲聲打斷林城的話,擋在槍口前,迴頭按住季的手,塞給林城一杯咖啡之後把他推出了門,“從現在開始,別說話。不要再說了,再說就煩了。”“你他媽的什麽意思,這到底怎麽迴事,首長拿槍指著我幹什麽?”“求求您住嘴吧專家,別在首長麵前提火燒這件事,等會兒再跟你解釋。”符衷把林城按住,砰一聲關上了門。身後傳來三聲槍響,然後是重物墜地的聲音,季把槍砸在了地板上。子彈叮叮當當地落地,滾到符衷腳邊,剛好被夕陽照亮。第150章 素履可往符衷轉身想拉住季,剛轉過腳尖他麵前就撕扯著飛過幾張白紙,被一陣狂風帶著跑似的,翻滾了幾下摔倒在地上,滑出去老遠。符衷眼前的光猛烈地晃動了一下,季一揮手就把桌上的東西全掀到了地上去。“首長,”符衷輕輕叫了他一聲,跨過地上一片狼藉走到季跟前去,朝他伸出手,“寶貝。”季撐著桌沿,指甲刮著桌麵,發出令人心悸的摩擦聲。他忽然感覺唿吸困難起來,就像胸腔中被人灌了一肺的水,而他卻在水中不斷下墜。這種感覺常常伴隨著他的午夜的夢境。突如其來的恐懼就像春天瘋長的蔓草,萋萋長滿了他心裏荒涼已久的古道。草根虯結,緊緊地繃住他的心髒,他覺得心髒很痛,全身都痛起來,仿佛有一雙冰涼的手,要把他的血管扯斷。符衷看他開始不正常地大口唿吸,伸手把人抱緊,季按住胸口拚命地想吸入更多的空氣,他眼中泛起可怕的灰色。符衷抱住他的背,喊他的名字,聲音不大,季卻覺得有一聲聲的驚雷在耳邊炸響,他眼前出現了水波紋一樣的重影,或者說是透過火焰上方的青煙看到的場景,所有的事物都在扭曲、晃動。“看著我,寶貝,看著我,沒事的。”符衷撫摸季的臉,季站不穩,符衷抱著他蹲下來,讓他靠在自己胸上,“這裏沒有危險,我在這裏,很安全。沒事了,沒事了。”季咬著嘴唇發出痛苦的悶哼聲,他的躁狂開始發作,蜷起身子扯住自己的頭發。符衷按住他的手,扣緊他的手指,往自己心口帶,防止他做出自殘的舉動。手背覆蓋在心髒的位置,季能感覺到符衷的胸腔在跳動,他在自己碎片化的記憶中挑揀,模模糊糊記起來,符衷的心率是55次每分鍾,應當平穩有力。“頭好痛,想不起來了,我想不起來了......”季揪符衷的衣服,牙齒咬在符衷脖子下方。狠狠地咬下去,當即咬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血珠滲出來,在口腔裏彌漫出一股甜腥的味道。“想不起來就不想了,寶貝,我們不想了,什麽都不想,就這樣,就隻有你和我。”符衷忍住疼痛,低頭在季耳邊說話,他說話永遠那麽溫柔,“冷靜下來,你不能被打敗。”他不能被打敗,他們不能被打敗,沒人能被打敗。符衷撫摸季的臉頰和脖子,動作就像在安撫一隻受傷的狐狸。季的指甲抓著符衷的手臂,乍然又是幾條刮痕,他的眼尾開始湧出眼淚。符衷跪在地上,半抱著季的身子,抬手拉開辦公桌的抽屜,在裏麵翻找東西,發出嘩啦的響聲。那些水筆、鋼夾全都被他翻出來滾落在地板上,“藥,藥在哪裏......朱呢?得把醫生叫過來......”符衷嘴裏說著不成句子的話,終於在最底下一個抽屜裏翻出了應急鎮靜藥物,手抖了一下,瓶蓋砸落了,裏麵的藥片灑出去了幾顆。季的身子在發抖,他拚命蜷起腿,抱緊自己的身子,像是在躲避什麽東西。符衷把自己的風衣外套給他裹上,起身把水杯撈過來,另一隻手已經撥打了朱的電話,斜著肩膀和朱說話。藥片混合著溫水給季灌下去,水順著嘴角往下流,流到衣服上,打濕了一大塊地方。符衷丟開水杯,把衣服換了個方向裹住季,免得他不舒服。“好點了嗎,首長?現在把腦子放空,什麽都不要想,就像在做一個平常的夢。”符衷給季擦去臉上的淚水,吻了吻他的額頭,“一棵蒲公英飄起來,散開了,飄進大風裏,飛過草原和滄海,乘在風箏上,又被一隻鷹銜住了......”他用馥鬱的腔調講訴著夢境,他引導季跟著一顆蒲公英的飛絮走,走過草原和滄海,再倒轉過來。就像一個人的影子,越來越長,長到看不見,最後再慢慢迴到腳後跟。季聽見符衷的聲音,一直在耳畔長久地迴蕩。普希金的那首詩一定是為他所寫,不然為何每句詩都對應著一個現實。在他無法自己醒來的夢裏,符衷的影子無處不在,他一直就在自己身邊。朱片刻之後提著箱子撞進門,他看起來明顯是剛剛睡醒,又或者是剛從學術論文裏抬起頭來。朱穿著一件絲綢的花襯衫,外麵的白褂子歪歪斜斜,一進門就衝到季身邊蹲下。“給他吃了什麽藥?”朱問,他檢查了季的眼睛,拉開箱子從裏麵取出針管,敲碎了藥劑瓶的頭。符衷把藥瓶遞給朱,朱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繼續做著手上的事情,拉開季的袖子把針管紮進去:“嗯,藥沒錯,多謝你了。我給他注射臨時強效鎮靜劑,大概會昏睡一小時。”“沒事了。”符衷護著季的頭,讓他的臉頰貼著自己,聽他的唿吸逐漸由狂躁變得安穩,就像聽著一場海嘯的過去,“睡一覺就好,其他事交給我,別擔心。”季的耳朵緊緊挨著符衷的胸口,他聽到轟隆的聲音,據說那是身體裏的血液在奔流。他還聽到平穩的心跳,無意識地計數,忽然數不清心率。他確信自己是在符衷的懷裏,長長地唿出一口氣,聽起來像是一聲安寧的歎息。“符衷。”季很輕地叫了一聲,他抬起手摸了摸符衷的下巴,再摸到他的鼻梁和眉毛。他不用看就知道這是誰的五官,就像他不用迴頭就能看見背後的陽光。他在強效鎮靜劑的作用下昏睡過去,符衷把他抱上臨時床榻,再幫他蓋上毛毯和風衣。日暮了,夕陽從舷窗射/進來,鋪滿了季全身。氣溫漸漸降低,夜裏將有風露。“他怎麽突然又發病了?你刺激他幹什麽?跟你說了少在他麵前說火燒這件事,你都聽到哪裏去了?”“有人來跟他報告情況,完全沒有預料到他正好就說了這件事,朱醫生,這我無法預料。而且那個人事先並不知道首長的病,不知者無罪。”“不說了,我搞不清楚你們。”朱點燃了一根煙,靠在櫃子旁邊伸著長腿,他眯著眼睛,眉頭鎖得緊,“他得要進行係統的心理治療,老是這樣間歇性發作可不行,如果他不想蹲牢房的話。”“之前沒有做過嗎?”符衷問,他看了眼手臂上幾條抓痕,麵無表情地把袖子放下去,“他發作得好像越來越頻繁了。”朱撩起眼皮睃了符衷一眼,把垮在一邊的褂子拉上去,斜著身子,像個站不穩的醉漢:“做個屁,哪有時間做心理治療。在成都那時候你又不是不知道,紗布剛拆掉那天你就來把他接走了。他媽的老子一個人忙死,總局那邊要他的醫療報告,我連夜趕工才交上了一份正常的假報告。”符衷整理好辦公室,物歸原位,重新變得幹淨整潔。他把最後一個文件夾卡進書架,說:“以前沒有時間,現在就更沒有時間。明天就要出任務,算一下也就隻有十幾個小時了。”“你們總是這麽忙碌。”朱咬著煙屁股說,有點含糊不清,就像一陣朦朧的煙霧,“天天都在跟時間賽跑,跑著跑著把自己跑老了,卻發現時間還趕在你們前頭。”符衷微微地笑,他給季整理了被褥,看他的臉在薄薄的暮色下呈現柔和的琥珀色,才起身和朱離開房間。他輕手關上門,怕驚擾了季夢中的蒲公英。“隻要我們足夠快,時間就會被甩在後頭。我們當然會老去,但我相信我們總有一天會超越時間,從138億年前,到70億年後。”“為什麽是70億年?”“70億年後太陽膨脹爆炸,我們都會化為宇宙的塵埃,那時候時間對我們將不再具備任何意義,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是一種永恆的方式。”朱夾著煙放下手,一縷白色的無精打采的煙霧圍著他周身飄蕩。朱看了會兒天上發亮的星子,還有未退去的奶油一般的雲團,說:“你總能想明白,符衷,你總能想明白。”符衷笑了笑沒說話,他在星河的電子屏幕上處理日常事務,半小時後將開啟一級備戰狀態。過了一會兒符衷問朱:“朱醫生跟我們一起出任務嗎?隨軍醫生,也好照顧首長的病。”“我當然可以,我得盯著他,不然突然發病,免不了一場官司。”朱撐著手,熟練地抖去煙灰,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不過我想另外帶一個人。”“朱醫生想帶誰?盡早報上來,還可以商量。”朱吸了一口煙氣,猶豫了一下,抿唇說道:“神經醫學和心理學專家,加拿大人,林奈道恩。他是個人才,神經醫學專業比我強,可以讓他幫助治療。”符衷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靠在一邊的方桌上,端起空的水杯。符衷扭頭看到門邊匍匐著的陽光,陽光正在悄無聲息地褪去。他撇著眉毛想了一會兒,然後又換上和煦的笑容,迴答:“我知道了,我會寫入備案的。不過這事要經過指揮官的認可,等首長醒了我再跟他說......他會同意的。”朱聽到了符衷最後一句話的不確定,但他沒有多說。一根煙還沒燒完,朱就將煙頭摁滅,丟進垃圾桶:“我以為他已經把指揮權都轉交給你了,原來並沒有。”“朱醫生想多了,我不過是幫他處理一些瑣碎的常規事務,充當輔助決策員。”符衷說,他把空杯子放下,起身去做自己的事情,“首長規矩嚴整,所以我們得把規矩記清楚。”“不過我聽說你的升任申請已經提交上去了,總局正在審核,應該很快就能下來。恭喜你啊,可以參與指揮層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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