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遇上了一個優雅的瘋子。

    他每天晚上來酒吧,跟老板說好了,由我陪酒,有我上床。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厭惡他有些神經質的優雅。

    那個冬天很快過去了。

    我春節迴家,弟弟準備了年貨,我買了很多的煙花,在大年三十那天足足放了多半個晚上。

    那些絢爛的煙花,飛到半空中,綻放,然後再光華耀眼的刹那凋謝,隻留下淡淡的細細的雲煙。

    我愛看那煙花。因為我本就是一個煙花女子。煙花女子,這個比喻和形容真的好到極致。

    可在大年初五,那個優雅的瘋子,那個豪華揮霍的調酒師,那個叫羅佳的男人,開著他黑色的寶馬,來到了我們這個小縣城,停在了我的家門口。

    我弟弟見到他,露出惶恐欣喜地表情,有些緊張地說,“哥!你來啦?”

    弟弟見我猶自冷漠地站在那兒,忙對我說,“姐!你快招唿我哥進屋啊!哥!我們進屋!”

    羅佳很有禮貌地笑,親切地拍著林棟的肩膀,望著我說道,“你姐在跟我生氣,她好像並不怎麽歡迎我。”

    弟弟一把拉過我,對他說,“不會的,我們快進屋吧。”

    弟弟端茶倒水,寒暄忙碌了一陣,故意對我說,“姐,我出去玩了,你陪著我哥說話。”

    屋裏隻剩下我們兩個人,羅佳含笑地望著我,用它白皙修長的手指握著白瓷藍花的茶杯。我淡淡地問,“你怎麽來啦?”

    他放下杯,走到我身邊一把擁住我,對我說,“很想你,我想我時離不開你了,跟我迴去吧,好不好?”

    我對他笑道,“不,我不能跟你迴去。”

    他托起我的臉,半眯著眼望著我,對我說,“你再跟我說一次。”

    我昂起頭,對他說,“我不跟你迴去。”

    他拍了拍我的臉,對我說,“你是一個倔強的小寶貝,可是,我喜歡。”他低頭吻了吻我的唇,我昂起的頭正好給了他這樣的方便。

    我飛快地扭過頭,他望著我,笑了。

    我突然間有些怕他。

    弟弟迴來了,對這我們憨憨地笑,我不願讓弟弟看見我們倆的曖昧與尷尬,於是幹脆和羅佳迴去。

    羅佳的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禮貌的笑,臨別時林棟竟然拜托他多照顧我,我看了一眼初涉世事的弟弟,禁不住鼻子酸酸的,就像是那是我們姐弟倆之間的永別。

    車緩緩開動,弟弟的身影逐漸模糊,我不禁潸然落下淚來。他迴頭望了我一眼,對我道,“怎麽啦?接你迴去,有這麽委屈嗎?”

    我擦擦淚,厭惡道,“我討厭你這個樣子!”

    他聽了,薄薄的嘴唇緊緊地閉合在一起,臉色陰晴不定。我也不理他,顧自看車外的風景。十多分鍾以後,他突然將車停下,轉過身,我詫然望著他,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然後對我說,“你給我記住,你是我的女人!”

    他的神情和語氣,都有一種占有欲極強的瘋狂和雄霸,我被他那烈焰野火一般的氣勢鎮住了,怔怔地望著他,他隱含怒氣地轉過身,開車。

    我感受到身體有一種昏眩的虛弱,這個有一點神經質的俊美男人!在那個刹那,就在那個刹那,我看著他的背影,覺得命運之神就在我的身邊停駐,命運之神有著羅佳一樣深黑陰鬱的眸子,他對我說,“林靜,他就是你的宿命。”

    他就是我的宿命!我本能地充滿恐懼,我覺得有一種陰冷不祥的東西走進我的軀體,然後拿個東西告訴我,“你已無法拒絕,我就是羅佳的靈魂。”

    我恐懼地閉上眼,我在產生幻覺,可是我有一個問題弄不明白,我為什麽會怕他?就算他是能將我拖入深淵的魔鬼,我為什麽會怕他?

    可是我怕他,在他動氣的刹那,在他壓抑著自己的不顧一切和歇斯底裏的迷狂的刹那,我怕他。

    他是威嚴的雄獅,而我是他柔弱的心儀的獵物!

    他擺出了獨霸的姿態,而我在他麵前輕輕地抖。

    是的,我在抖。我無法恢複平靜的淡然地微笑,也無法恢複看透世態炎涼的冷漠。我在他的麵前失控了,隻剩下一種即將被占有的驚恐。“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我突然間想為我自己流淚。

    他把我送到我租房子的地方,停下車,沒有說話。我猶疑地望著他,想對他說我先上去了,他已經頭也不迴冷冷地道,“下車!”

    我將即將到嘴的話咽迴去,乖乖地打開車門,我剛剛站定,羅佳的車便飛也似的開了出去。

    羅佳已是三天沒來找我,我輕輕鬆了口氣,再過兩天我又得迴酒吧上班了,可是我身體懶懶的,覺得厭倦,我萌生了一種渴望,成家的渴望。

    我渴望我們有一個小小的房子,我們一起工作,一起過平平淡淡不貧不富的日子。

    雖然天還有些冷,但是空氣中已經充滿了春天的氣息。我想起給方永打電話,他懶洋洋地接了,我問他,“有空嗎?出來喝杯茶吧。”

    他應了,我欣喜地跳下床,換上那身最心愛的白色風衣。我細細地化了妝,披散了頭發,在我出門前迴頭往鏡子時,我看到我渾身似乎都在笑。

    這將是一場最美麗的約會。我提前在茶樓等他,心裏默默地想。我見了他,應該欣然清麗地笑,然後他坐在我對麵,我為他斟茶,看他淺淺地喝了幾口,我就嬌柔地對他說,“方哥,以後我隻做調酒師,好不好?”那時他一定詫異地望著我,我便對他明媚嬌憨地笑,對他說,“我可以做你的老婆嗎?”

    我想象著他刹那驚喜的感覺,他一定會開心的,鬼都看得出,他很喜歡我。

    這樣想著,我的心暖烘烘的,上午的陽光照在我的身上,我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是呀,過不多久,楊柳綠了,海棠花要開了,我可以在這和煦的春天,做他的新娘了。我們會離開這個城市,但是我知道,我也會想念這個地方的,因為,這裏有我們最開心的事情,我們在這裏遇到了彼此。

    可我等了方永老半天,他才出現,胡子拉碴的,也沒有收拾,一副落魄的樣子。我看見他,揮手朝他打招唿,他走過來,坐在了我的對麵,明顯的睡眠不足。

    我為他到了杯茶,問他,“是不是昨晚又打牌了?”

    他“噢”了一聲,喝了口茶。我抱怨道,“看看你,成宿地打牌,也不知道節製。”

    他不說話,繼續喝茶。我有點喪氣,但又想我和他在一起後他會變好的,就默默歎了口氣,換上一種口吻,對他說,“方哥?”

    他“嗯”了一聲,甚至沒有抬頭看我。

    我輕輕地對他笑,趴在桌上歪頭親昵地對他道,“我從此以後,隻做調酒師了,好不好?”

    我說完,等著他熱切驚喜地眼光,可是他微微震了一下,馬上換上淡淡的笑容,對我說,“是嗎?恭喜你。”

    我的心在瞬間涼了,重複道,“恭喜?”

    他說道,“是呀,你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姓羅的看起來人不錯,對你也挺好,他還沒老婆,可以娶你。”

    刹那之間,我的心好像在被亂刀捅,怔在當場,淚水在眼中轉動,隨時準備奔流。方永朝我看了一眼,起身道,“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對了林靜,祝福你。”

    我一頭撲在桌上,淚水奪目而出。

    街頭到處還是新年的氣象,我流著淚,有些踉蹌地走在街上,眼前一片模糊,耳朵裏什麽也沒有。

    這世界的一切仿佛並不真實,我興衝衝設計好的對白,怎麽會弄成這個結局!我現在不是該幸福地依偎在方永的懷裏嗎?我們應該有天底下最幸福的擁抱!

    可是什麽都沒有了,隻有我一個人在街上獨自流浪。方永這個笨蛋混賬無賴白癡!他以為我說的是羅佳,他怎麽不想想我說的事他自己!我狠狠地踢了踢路中花壇的水泥階,引來行人側目,我對他們吼道,“看什麽看!白癡!”

    沒人願意招惹我,各自匆匆邁步走了。我又狠狠踢了一腳水泥階,大罵道,“為什麽我看上一個白癡!混蛋!”

    我無力地坐了下來。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我瑟瑟地坐在路旁,凍得直發抖。

    我真想對他說,你有什麽了不起!我就跟羅佳了怎麽了!羅佳又不是吸血鬼,他又不會吃了我!

    我又很後悔當時沒有拔地而起,對著他的背影罵他,“方永!你這個白癡,我說的是你!我想要嫁給你,不可以嗎?”

    我的淚橫流下來,是呀,我想嫁給一個真心愛我,疼惜我的人,不可以嗎?可是方永這個白癡!

    我抹了把淚,一輛車刺眼的光閃過來,我茫然望了過去,馬路對麵來了一輛出租車,方永和幾個人從車裏出來,向一豪華酒店走去。

    我一下子站起來,仔細看了看果然是他,我飛奔過去,險些和一輛疾馳的車相撞!

    他們上了樓,我不顧服務員阻擋衝上去,可是衝上去以後,卻不知他們進了那個房間。我茫然落魄地在樓道裏走來走去,終於聽到房間裏喧嘩的聲音酷似他的一個弟兄,我猶疑了半天,站在門口側耳傾聽,裏麵正在搓麻將,聽見一個人說道,“方哥,你最近手氣真差!”

    我敲了敲門,進了去。

    他正背對我坐著。屋子一下子靜了下來,大家都一致盯著我們倆看。

    他若無其事道,“該誰出牌了?”

    大家都沒動,我叫了一聲,“方哥。”

    他不容我再說話,將麻將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大聲地吼,“誰讓你到這兒來的!給我出去!滾!”

    他在吼,他在咆哮,他的火氣讓我像被炮烙了一樣後退幾步,怔怔地望著他,而他始終沒有迴頭看我。

    我從他的房間裏走了出去。我聽見他若無其事地說,“重新來。”於是一片洗牌的聲音。

    今天是我的滑鐵盧。我徹頭徹尾地失敗了。方永,我曾經最親愛的方哥,難道你就不能看看我,不肯聽我多說幾句話嗎?

    他已經被妒忌打敗了,他已經被自卑打敗了,就算我說出我想說的話,結局也是一樣的。他認定那個姓羅的比他好,他這件事做得不像是個男人!

    我走進全省最豪華的酒吧裏去喝酒,一杯又一杯地喝,直喝得酩酊大醉。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在我自己的床上,我的頭很疼,一片白色的陽光晃得我的眼睛睜不開。我的喉嚨幹得要死,我掙紮著迷迷糊糊想下床去喝杯水,卻看見我旁邊還坐著個人。

    是羅佳!他背對著陽光,一隻手伸到了麵前,是白開水?

    我有些思維短路地望著他,他怎麽會在這裏?好像昨天晚上我到最豪華的酒吧喝酒,怎麽現在床上,我什麽時候迴的家?

    他見我不動,便對我說,“喝吧。”

    我接過水,猶疑地望了他兩眼,他的臉平靜而俊美,沒有任何異常。我喝了幾口水,冷熱剛剛好,潤得我的喉嚨很舒服。

    我對他道,“謝謝。我怎麽迴來的,你送我迴來的嗎?”

    他說,“你昨晚在我的酒吧裏喝醉了。打烊時服務員對我說一位女客人買單後醉倒了,我一看是你,就將你送迴來了。”

    我“哦”了一聲,輕聲說謝謝。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對我說,“昨天晚上你罵誰是混蛋白癡?”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我不記得我都說了什麽話。我輕輕低下頭,無語。

    他盯著我,對我說,“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放棄了警惕,很乖。”他停了一下,輕笑道,“隻是,你的臉花了,又髒。我沒幫你用毛巾擦去,是想讓你看看,自己喝醉以後的樣子。”

    我的臉更紅了,下床衝進了洗漱室。我的臉的確是髒了,花了。我迅速地衝了一個熱水澡,刷牙吹頭發,然後出來。

    羅佳正坐在我房間的椅子上,他的身後是一地的陽光。

    他用含笑的眼睛望著我,對我說,“林靜,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出去吃午飯吧。”

    我應了,換了件衣服,他用車載著我來到一西餐廳。我跟他進了房間,裏麵正放著一首小提琴曲,我聽著很悠揚,可是我不知道曲名。

    我同時也不知道如何吃西餐。可這個人的全身讓我產生不可企及的疏離,我無法和他親近,不願對他說,我不會吃西餐。

    如果對麵坐的是方永,我就可以很隨意地和他交流了,我甚至可以讓他手把手地教我。方永,不要想那該死的方永!他現在一定是輸光了錢再床上睡大覺!

    東西上來了。我機械地學著羅佳舞刀弄叉,但我發現我好像學不來,於是草草吃了幾口就不吃了。

    羅佳停下來問我,“飽了嗎?”

    我點了點頭,說道,“喝醉酒以後,沒胃口。”

    他的唇邊蕩起他高貴的笑,在我看來近似於譏誚。於是我對他說,“對不起,我忘了告訴你,我不會吃西餐,我從小的家境你也看見了,家破人亡,剩下我和我弟弟。出來以後你也知道,最一個會調酒的妓女,工作在酒吧而不是在餐廳,所以像這種高檔次的地方我從來就沒來過,和你來簡直在玷汙你的氣質,降低你的檔次。我很感謝你昨晚的照顧,我先失陪了,再見!”

    我起身欲走,他一把拉住我,平靜而不容置疑地對我說,“坐下。”

    我站在那裏,他含著笑對我說,“我剛才隻是覺得你說謊的樣子很可愛,乖,坐下來。”

    聽著他和好的語氣,我反而覺得自己反應太過激烈了。我順從地坐下,他對我說,“你不會吃西餐沒關係,我可以教你,來,像這樣,這樣握刀,這樣子。”

    他溫文爾雅地在我麵前耐心地演示,麵前這位一半是冰一半是火的俊美男子,任下午的陽光照在他接近蒼白的臉上,正像古希臘的一尊完美的塑像。

    我可以看到他優雅的氣質,得體的舉止,我可以看到他深黑的眼睛流蕩著笑意,甚至我可以看到他薄而有型的唇失去了冷硬的痕跡,但我就是感覺不到溫度。

    陽光照著他俊美的臉,我覺得他仿佛就是在世的拜倫,那個曾讓無數女人喜歡崇拜的男子。

    我是一個勉強及格的學生,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頓飯,羅佳微微鬆了一口氣,對我說,“想不到,西餐讓你這麽難受,但願下次,讓你有一次愉快的午餐。”

    我笑道,“是我自己太笨了。”

    他攜我走出去,外麵三四點鍾的光景,他邊開車邊放著鋼琴曲。我安靜地坐在後座,偶爾看一下外麵的風景。

    “林靜,”他低聲喚我,對我說,“你明天該上班了吧?”

    我“噢”了一聲。

    他對我說,“我想,不讓你去了。”

    我說,“為什麽?再說,我簽了約。”

    他說,“協約的事情好辦,我可以為你解決,關鍵是,你願意。”

    我無聲,他也無言,但我知道他在等待我的迴答。

    我對他說,“讓我想想。”

    他說可以,然後我們沉默。不多時到了我的住處,他送我下車,接近傍晚的陽光已經很溫和,他站在那片陽光之中,對我說,“我等你,等著你成為我的女人。”

    我靜靜地笑,他走過來擁抱我,吻我的臉頰,在我耳旁說,“我的寶貝。”然後他揮手而去,隻餘下一地半落斜陽的餘暉。

    我沒有立即進去,而是目送他的車走遠。空氣中還有著料峭的春寒,不久,濃濃的黃昏就即將把握包圍,而我卻還不知道該何做何為。

    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關於抉擇的等待,就是一種惹人的惆悵。我的心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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