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去調酒了。

    不管方永對我怎麽樣,我真的隻想做一個調酒師了。我想憑這個技藝,暫時還能維持生計。可我被羅佳纏得心煩,他還是經常光顧,不知用了什麽技巧,說通了老板,他一來就將我獨占。而他來,也不是想喝酒。

    如果我們從來就不曾開始,他就不會逼問我們的結局,所以我恨死了那個與他相逢的夜晚。我的常客也不是沒有,可一般一周來一次,三五天一次也算頻繁,而羅佳,幾乎天天來。

    最重要的是,我已擺脫不了他,有時我真的很怕見他,我想給方永打電話,可最終還是作罷。

    就讓這個浪子自生自滅吧,讓我這個浪子也自生自滅。

    於是在一天晚上,我對羅佳說,“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我們不合適,對不起。”

    他當時正喝著一杯我調好的酒,他白皙的手指握著水晶般的酒杯,他若有所思地望著我,淡淡道,“為什麽不合適?”

    我說,“我覺得不合適。”

    他說,“給我一個具體的理由。”

    我思索著,斷斷續續地道,“我們的身份地位差的太多,呃,還有,還有,我想,迴家幫弟弟,我想迴家。”

    他望著我,雙唇上揚,很感性地笑了,他托起我的臉,對我笑道,“我就說過,你撒謊的樣子,很可愛。”

    我的臉微微紅了,他端杯呷了一口酒,莞爾笑道,“很慶幸,現在還有說謊會臉紅的女孩子。”

    我不說話,他放下杯突然對我說,“我知道,你怕我。”

    我的心突然跳了起來,有一種被看穿無所遁形的感覺。他望著我,捧著我的臉細細地望我,“是不是?”

    我欲否認,他盯著我的眼睛對我說,“說實話。”

    我默認。

    他笑了。

    他對我說,“其實,我看上你不是因為你是一個會調酒的女人,而是因為,你是第一個拒絕我的女人。我不喜歡暴戾張揚的女人,因為她們往往很脆弱,我就喜歡你這樣柔中帶剛的女人,外表柔弱,骨子裏又極剛強。我試過很多女人,無論比你高貴的,還是比你漂亮的,無論是看上我的人的,還是看上我的錢的,總之加起來有兩打,她們都擁有各種技藝,但從來沒有人對我說‘不’。”

    他說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吐出來,他探過身問我,“現在,你可以坦白地告訴我,你到底不喜歡我哪一點,你到底怕我什麽?”

    我對他說,“你有沒有感覺,你對人和事物都缺乏一種很溫和的包容的愛護?你要求的似乎是絕對與極致,而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這兩樣東西。”

    “你是說,我凡事追求完美?”

    “也可以這麽說吧,你無形之中有一種苛刻,缺乏溫度,所以我怕你。因為我本身並不完美,而且,我也害怕嚴格。我配不上你。”

    他幾乎是燦爛地笑了,他對我說,“我從來沒聽過女人對我這麽絕妙的剖析。可惜,你對你的話要付出代價,因為你激起了我全部占有的欲望,從現在開始,不是試探,我向你宣布,你,林靜,就是我羅佳想要的女人。”

    我的頭幾乎大了。拜托!我在拒絕,不是在通過試探,在那一刻,我感到煩和窒息,幹脆,羅佳,你就用你那白皙頎長的手指掐死我算了!他這是什麽該死的邏輯!

    可他還在那裏笑,我勃然站起,衝出門去!

    外麵的夜氣宜已了幾分春日的和煦,我一口氣衝了很遠,直到跑不動才停下來。我氣喘籲籲地一下在坐在冰冷的地上,抱住我的頭。

    我的天!這是怎麽迴事?我做了迴妓女,雖沒被兇殺肢解,可是被一個這樣的瘋子追求,還讓人以為我在攀龍附鳳,飛上枝頭變鳳凰!

    他這個偏執狂,自大狂!

    我喘了會氣,又站起來沿街搖晃,夜裏十一點了,我打了個車迴去。進了冷冰冰的家,我不想睡覺,拚命地想起方永來,於是我給他打電話。

    第一次他沒接,我於是再打,第三次他接了,傳入我耳朵裏的事嘈雜的麻將聲,我輕聲道,“方哥?”

    他對我說,“又怎麽了?”

    我靜了一下,對他說,“我說我從此隻做調酒師,想嫁你,你會娶我嗎?”我的話說著,不知為什麽,潸然落下淚來。

    而話筒的那邊,無聲。

    我們彼此無聲,我等著,然後他掛了。

    他掛了。

    我狠狠地將手機摔在地上,然後我激動暴躁地在房裏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我突然想起那晚的月亮,那夜月下的海棠。

    如果,如果他對我的一切的關懷和憐惜都並不真實。原本,原本他就是一個無藥可救的浪子!我為什麽還要為他落淚、為他傷心!

    就讓他這樣醉生夢死地生活,然後再醉生夢死中去追憶他刻骨銘心的影子吧!一個逞強鬥狠的混混,我為什麽要對他落淚,為他傷心!我為什麽偏要嫁他!我為什麽要怕羅佳!

    就是!我為什麽要怕他!他是人我也是人,難道他就嫁不得!

    就在那一刹那,我又升起了那種咬牙切齒的恨,而嫁羅佳的念頭就像我當初決定做妓女一樣,充滿了一種絕決的報複的快感!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我原本嗜血、冷烈!

    可是,當我真正麵對羅佳的時候,那原本堅定的決心又一下子動搖了。那是一個黃昏,夕陽暈黃的顏色抵不住料峭的春寒,故而凍得有一點淺淺的紫。羅佳斜倚在車前,悶悶地抽著煙,一身長大的黑衣在殘暮的風中輕輕地起落。

    他身上濃濃的酷和淡淡的憂鬱,對我來說,好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雖然他人在眼前,可是我覺得他遙不可及,無可把握。

    所以我的決心在刹那間動搖了。或許他需要的隻是我的仰視,而我唯一吸引他的,也隻是我的拒絕。我無法讓自己和他生活在一起,我無法想像,我可以和他親密無間,柔情脈脈。

    那天,我打扮得並不見風情。我想在未來丈夫麵前沒必要濃妝豔飾吧,於是隻是淡淡化了一點點妝,隨意挽了頭發,穿著件乳白色的低領毛衣,一條淺灰的魚尾毛呢裙,外麵披了一條厚厚的紅黑幾何圖案的披肩,本來想欣喜地淺笑,見了羅佳卻多了幾分拘緊。

    羅佳載我到了一家茶樓,房間很清幽,暖氣很熱,燈光很亮,桌子上放著幾枝開得正盛的水仙,隱約傳來一陣幽香。

    羅佳要了一壺熱騰騰的鐵觀音,又要了幾樣精致的點心,但彼此都很少吃。羅佳微微地喝了口茶,不時用眼睛盯著我看。我偶爾迴望他,輕輕地喝茶,他突然間對我很燦爛地笑了。

    我狐疑地望著他,問道,“你笑什麽?”

    他莞爾,對我說,“我覺得你身上少了樣東西。”

    我問道,“少什麽?”

    他凝視道,“少了一樣首飾。你應該戴一對耳環,或是加一條項鏈。”

    我笑道,“本來戴了條項鏈,後來又摘了。”

    “為什麽?”

    “因為我覺得,還是不戴好看。”

    羅佳搖頭道,“我看慣了你戴首飾的樣子,雖然總是不多,一兩件,但每次都恰到好處,就以為你是喜歡戴的。不想,你其實,並不喜歡?”

    我隨意地喝著茶,嗬護地撫過一朵水仙淡黃的花瓣,對他說,“那其實是工作需要,我在放鬆的時候不喜歡任何一件首飾。”

    羅佳一邊說一邊忖度著用詞,“那,我可不可以這樣以為,今晚你和我出來,隻是,你私人的交往,你沒有任何應酬和刻意,你在把我,當成是你的朋友?”

    我展顏道,“是呀!”

    他靠在椅子上,輕輕地笑了。

    他的笑容油然間暖了我的心,我刹那失落,幽幽地道,“隻是不知道,這樣的我,是不是讓你覺得很醜?”

    他對我說,“不,我覺得你今晚美到極致。”

    我的鼻子一酸,忙低下頭舉杯喝茶,生怕他看見我感動的模樣。而他隻是默默地看著我,他的目光,很溫情。

    我坐在他的對麵,無語,卻感覺到此時他離我很近,比以前擁抱做愛的時候還要近,因為,他此時是一個有溫情的人。

    可他的溫情攪亂了我的心,讓我的心有一種莫名的期待和緊張,不久就建議離開。他送我迴到樓下,在清冷的夜色中他在我轉身離開的瞬間將我拉迴他的懷裏,擁住我,輕輕地吻我的唇。

    他的吻很輕,卻極盡嗬護。他久久地抱著我,在我耳邊對我說,“林靜,我愛上了你,嫁給我吧。”

    我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離開了他的胸懷,他的眼睛深沉而明亮,期待地望著我。

    我望著他,靜靜地對他說,“你不介意,我曾經是一個妓女?”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沒有說話。

    我轉身離開。

    在我快進門的時候,他叫住我,我聽見他的聲音道,“林靜!我認識你,是因為我曾經是一個嫖客。”

    我迴頭,他已轉身上車,一道刺目的車燈閃過,他開車走了。

    留下我一個人,感覺到夜寒襲人。

    我真的不知道,要不要試著去愛他。剩下的一段日子變得很失落和無聊。我看不到方永,也沒有羅佳的音信,我去上班,可是從心底裏厭倦了那個燈光美酒的地方。

    在酒吧裏可以體會人間滄桑。這裏有許多文質彬彬的顧客,對我很有禮貌,偶爾談上幾句;也有許多人一杯杯喝悶酒,消解著他們心中的怨恨與哀愁;當然也有一些人在狂歡喧嘩,有一些情侶在竊竊私語。這是一個幸與不幸相糅合的地方。

    酒,本來就可以給人一種很神奇的美妙,這種美妙本來就可以與色情無關,不知道為什麽古往今來會讓酒與女人有那麽緊密地聯係,當然,這個問題得去問喝酒的男人。

    我真的得承認這是一種宿命。我因當妓女而調酒,因調酒而走紅,而今我不想做妓女了,卻一下子感覺到調酒失去了情趣,很空曠,像是我的心。

    不錯,我的心很空曠。帶著那種厭倦與疲憊,空曠的幾乎以為那個在調酒的人,不再是我。

    有時我不去上班,就一個人坐在空屋子裏,望著陽光中的灰塵飄呀飄,這樣失神地一坐一個上午。

    我望著那個被我摔壞的手機,心裏想,我曾經愛著的方永不會娶我了,而羅佳又讓我遲疑和恐懼,我該怎麽辦呢?我在這樣一個風月場所怎麽能找到相伴一生知冷知熱的丈夫?而對於一個女人來說,誰又不想找到一個相伴一生的丈夫,相濡以沫,體貼恩愛?

    世上有多少男人自私殘暴,嫁個好男人是女人的福氣。而我還有這樣的機會嗎?

    我曾經是一個妓女。

    人生是無法重來的,而其實做沒做過妓女也沒有關係,關鍵是,嫁一個懂得珍惜自己的男人。

    可誰是?到什麽地方去尋覓啊?不做調酒師,我應該找個什麽工作?重新做教師?還是,去公司應聘?

    一時間頭腦紛亂如麻。

    七天後我毅然辭了職,也退了房,收拾好簡單的行李之後,我打電話告訴方永,說我走了。

    他沉默了好長時間,掛了機。

    我惆悵,有些失落地打量著空屋子,坐在床邊發了會呆,起身提著行李下樓,想去打出租去火車站,可一出樓門,我看見了羅佳。

    他望著我,笑。

    我看著他,手一鬆,行李落在地上。他一把拎過去,另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手。我對他道,“謝謝你來送我,去火車站。”

    他說,“不,我來接你迴家。”

    我怔怔地望著他。

    他英俊白皙的麵龐浸著上午十點燦爛的陽光,我欲抽出手去,可他緊緊地握著。他對我說,“我今天就是搶劫也要搶走你,我不想失去你。”

    我對他說,“可是,我想到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對不起羅佳,我們不合適。”

    他道,“重新開始,做調酒師還是做妓女?我再不許你一個人飄飄蕩蕩,在一群男人中間周旋賣笑了!你嫁給我,就是你的重新開始!”

    說完他扔下箱子,不由分說地抱緊我,狂熱地吻上了我的唇,我不及躲閃,側頭掙紮中我看見方永從一輛出租車上衝下來向我這個方向飛跑過來,然後觸電般怔住。

    他看見了我們。

    羅佳仍然狂熱地吻我,我欲推開他,方永已迴身又坐上出租車走了。我在羅佳懷中放棄了掙紮,兩行淚靜靜地滑落下來。

    羅佳吻去我的淚珠,一把將我橫抱起,塞進車子,隨即將我的行李放進後備箱,開動了車。

    我對他說,“你要帶我去哪兒?”

    他說,“不知道,總之你去哪裏我就要去哪裏,你去什麽地方我就跟到什麽地方。”

    我幾乎失笑,“可是我再你的車上。”

    他說道,“我就是要讓你坐上我的車,然後你想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

    我突然無語。

    或許這個邏輯並不荒謬,而這個男人正在愛我。我望著他的背影,淺淺地一笑,問道,“那你敢和我去領結婚證嗎?”

    他說,“好,我先迴去拿戶口本和身份證,你的在身邊嗎?”

    我說,“有戶口本的複印件和身份證原件,不知能不能辦。”

    他說,“我找個朋友,讓他安排一下。”

    我們倆討論我們的婚姻,就像討論著蘿卜白菜。

    一個星期後,我們舉行了婚禮,弟弟那時剛開始做一樁生意,婚禮結束就趕著迴去了。我看出他很高興,說著拜托羅佳照顧我的話,我尤其記得他臨走時朝我揮手的瞬間,就在那一揮之間,帶著一種很放心的喜悅,似乎渾身都帶著笑,在欣喜地祝福自己的姐姐找到了一個好歸宿。而我身邊的羅佳摟著我的腰,與我很親密。

    那天天氣清明,我想過不了多久,楊柳就會吐出嫩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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