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麵瓜可真是時來運轉了,連著碰著兩件好事——先是買了個便宜房,接著是原來的房場出錢了。辛長好介紹來一個戴眼鏡的,說是要搞溫室蔬菜,一眼就看中了這塊地方,張嘴就給三萬塊。老麵瓜和甄能幹聽了這個數,都以為自己耳朵不好使了,直到那人把三捆百元大票放在炕上要簽合同,他倆才知道這是真的。幾天的工夫,他倆錢也有了,房也有了,成了全屯子頭等戶。

    美中不足的是遇上了小雪這個喪門星。這娘兒們比他哥還不是東西,說這房子是他哥憑本事蓋起來的,大蘭沒有權利賣。大蘭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倆人吵著吵著抓撓到一塊兒,小雪先下手,把大蘭的臉撓了好幾條血道子。大蘭力氣大,把小雪按倒打個五眼青。小雪覺得吃虧了,先到派出所,後來又上法院,把大蘭好頓告。沒想到法院開庭,判她輸了,房子歸大蘭,她還得拿錢給大蘭治傷。她又說這房子兩萬塊有她買的沒別人買的,大蘭說這房子是我的,我願意賣給誰就賣給誰,白給你也管不著。小雪又跟法官耍賴皮纏,說她和房主是一個娘腸兒爬出來的,這房子不歸她也得可她先買,老話都說財寶不出外國,咋也不能讓兩姓旁人撿便宜。法官沒理她這個茬兒,告訴大蘭該咋辦咋辦,誰敢再去鬧,法院就收拾誰。

    小雪白折騰一場還輸了官司,覺得不夠臉兒。從法庭出來,指著大蘭說:“你先別臭美,我黑道兒上有朋友,說不定哪天給你放血!”

    大蘭說:“我若怕你就不跟你叫真了,你那倆下子半我最知底,不就是裝神弄鬼捎帶賣屁股,認識縣城裏那幾個地癩子嗎?嚇唬別人行,我可不在乎!我娘家你也能找著,我天天在那等著你,誰要怕了是萬人做的!”

    小雪沒想到大蘭這麽硬氣,跟前圍著不少人看熱鬧,她覺得有點兒下不來台,為了給自己找補臉,她又指著大蘭罵道:“雜種操的,你等著吧,我非讓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不可!”罵完又使勁跺跺腳,意思是肯定說到做到,總有一天要把大蘭踩在腳底下。

    大蘭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還嘴道:“臭婊子,你有多大能耐可勁兒使,我豁出去這條小命兒陪著你,看看最後誰倒槽!”

    大蘭領孩子走了,老麵瓜開始搬家。二埋汰逗他說:“這迴你雙喜臨門,得請這幫好不錯的哥兒們爺兒們好好撮一頓。”

    老麵瓜笑道:“不用你說我也得安排,一會小光把酒菜買迴來,保證讓你小子解饞。”

    二埋汰說:“前些日子看你病病怏怏的,拎糞筐都費勁,大夥都替你擔心,以為說不定哪天吃你的雜燴菜。你還真挺皮實,到底熬過來了。知道今天有好吃的,你又來了精神頭兒。”

    老麵瓜笑道:“這叫心裏痛快百病消啊,我得活到一百歲,看看這個社會到底啥樣。”

    常發財也過來幫忙。他屋裏屋外仔細打量著說:“過去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話一點兒不假。你房子讓人扒了那喒,簡直都沒法活了。莊好漢多神氣呀,在屯裏和皇上一樣。才幾個月的功夫,就全翻過來了,現在你房也有了,錢也有了。他命也沒了,老婆孩子也沒了。誰說老天爺不睜眼睛,這不就是現世現報嗎?”

    甄能幹接口說:“他也應該落那個下場!樹不焦稍就頂天了,他總說了算,還有咱老百姓的活路嗎?”

    這時辛小光開著四輪車進院了。辛長好從車上跳下來,指著車鬥上的菜說:“我在市場上跑了半頭晌,淨挑大夥順口兒的買,這點兒玩藝就花出去一頭大肥豬的錢。”

    甄能幹笑道:“別看我平常過日子細線兒,今天花多少我都不心疼。”

    於仁拍拍辛長好的肩膀說:“你這個人真有意思,聽說這打牙祭,就大老遠跑來貼锛兒。不怪你村長落選了,看你現在這樣就沒出息。”

    辛長好笑道:“我可不是來白混吃喝的,不但給咱耿大哥找個好買主,還給咱屯子找了條發財道兒。明年咱屯子都扣大棚種菜,一畝地能出三四千塊,可比大苞米值錢多了。”

    二埋汰湊上前說:“看老叔你這意思還想當村長啊?我勸你別做那好夢啦!老混子早預備好了,不但要接村長,連村長的老婆孩子家產都要一塊兒接。”

    辛長好說:“告訴你們心裏話:別說村長,鄉長我都不喜當!好馬不吃迴頭草,管我叫點兒啥我都不扯那個。開豆腐坊多省心吶,一年閉眼睛也能掙一萬多塊呀!”

    二埋汰說:“老叔你也會賣口啦?我看你是撈不著魚吃硬說嫌乎土腥味。快進屋看看,人家莊村長多闊堂,保證讓你眼氣得沒心思活了。”

    辛長好說:“我也聽說莊好漢的房子蓋得像皇宮似的,今天正好借機會開開眼。”說著進屋轉了一圈兒,對於仁說:“這小子確實真有道,從哪兒劃拉這些錢?咱哥兒倆這些年村幹部等於白當,跟他一比簡直死得了。”

    於仁笑道:“都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我看人比人得活著,貨比貨得留著。錢不是好道兒來的,肯定也花不出好結果,還是咱們憑筋力掙的錢花著實成。”於仁說著指指門上的對聯說:“你看這話有沒有道理?”

    辛長好轉臉細看,上聯是:世間自有正道在;下聯是:蒼天不負苦心人。不由得笑道:“你這老黨員,怎麽也信起來天啊地呀的了?”

    於仁說:“這是教咱們的老學究常說的兩句話,我覺得挺合乎耿大哥兩口子,就給他們寫下來貼上了。”

    辛長好說:“耿大哥房子讓人扒了的時候,我聽說了都挺揪心,特意蹽迴來勸他們。耿大哥當時造得跟死人幌子似的,眼睛都掉井了。沒想到現在的房子比那個強多了,他體格也緩過來了,又有人模樣了,這也算是不經磨難不成佛吧。“

    老麵瓜說:“當時我實在不想活了,多虧你們大夥勸我。還是你大嫂有鋼兒,對我說隻要好好活著就行,有腳就有路,認可多吃幾年辛苦,照樣住新房,現在真照她這話來了。”

    二埋汰說:”這房比原來那房排場多了,不但裝修得好,還有電話,不用大夥選你就成了村長了。”

    甄能幹說:”這個村長可不是誰都能當的。如今井幹了才知道水艱貴,他們這倆個老幹部下去以後,屯裏讓那王八犢子糟害成啥樣了?沒個好當家的能行嗎?大夥多吃多少虧呀!”

    老麵瓜說:”這些日子我就聽大夥輿論,都眼巴眼望盼你們倆個老幹部出頭呢。”

    二埋汰說:“那就還讓我辛老叔接著當村長得了,他正抻脖子等著再過過官癮吶!就連老書記也列著架子想再坐一帝呢!”

    於仁笑著拍了他一巴掌說:“你這小子淨耍貧嘴,快去放桌子上菜,大夥都等著喝酒呢,你辛老叔饞得鼾砬子都淌出來了。”

    幫忙的人吃喝完樂樂嗬嗬走了。甄能幹刷洗碗筷,老麵瓜擦屋地的瓷磚。一抬頭看甄能幹正在掉眼淚,不由得睜大眼睛問:“今天搬家是大喜事,你怎麽還哭上了?”

    甄能幹說:“我想起了偏得,可憐的孩子啊!要是娶她當兒媳婦,擱這房子給她當新房該多好啊!”

    她這一說,老麵瓜也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她骨灰葬咱家墳塋地的事說明白了嗎?你沒跟老書記商量商量這事兒咋辦嗎?”

    甄能幹說:“上迴定房子那天,我專門跟他說了,他說這事不用急,得等瞎咋唿轉過彎兒來。我把偏得留給我的那個小包拿給他看,說裏邊八成有什麽證物。他說既然是轉給大君的,別人就不應當看,不然對不起死去的孩子。再說這事得問大君的意思,別對他將來有影響。剛才常發財偷著告訴我,說瞎咋唿已經露活口兒,把偏得的骨灰擱下屋存放上了,這事就得等大君迴來再定。其實全怨莊好漢,如果咱房子不挨扒,收拾利索也就提親了。如果不是這王八犢子把她介紹給什麽行長,大君迴來時候也把親事定下來了。”

    老麵瓜說:“這個缺德獸,做了多少孽,坑了多少人吶!提起他我都氣炸肺,不知道罵啥好了。”

    老麵瓜說著轉身跑了出去。不大一會拎迴一塊木頭板子。

    甄能幹說:“屋裏屋外這些活你不幹,抄驚百怪的整這玩藝幹啥?”

    老麵瓜說:“這就是給那個缺德獸立的名堂,大蘭走的時候扔房後旮旯了,今天我讓他粉身碎骨!”

    兩口子都不識幾個字,看不明白那上麵寫的什麽,可是都知道是有人名的牌位。甄能幹說:“你沒打聽打聽損壞這玩藝有沒有什麽說道?”

    老麵瓜說:“以前咱總是懼怕他忍讓他,他不照樣欺負咱禍害咱嗎?我已經死過一迴了,還有啥可怕的!如果他的冤魂真能做妖,我認可不活了,跟他到閻王爺哪兒打官司去!”

    老麵瓜一邊說,一邊綽起搬家時壓鍋的那把斧子,哢嚓哢嚓把那塊板子劈成碎片,裹上一綹柴禾塞進灶坑裏,劃根火柴點著了。他睜圓眼睛看著那火光變成了黑灰,嘴裏狠狠地罵了一句:“缺德獸,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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