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隻上兩節課,一節課讀故事書,一節課畫畫。這麽小的孩子並不懂什麽筆法線條,隻是覺得好玩,跟著大人模仿。等到丁睦收課堂作業的時候,才發覺這些孩子有點怪。四個老師,教出來的八個孩子,從筆法到構圖,竟然驚人的相似。就像是同一個孩子的不同作品。丁睦翻著畫紙,隨手拍拍一個孩子的肩膀。那孩子似乎被嚇著了,猛一個激靈,抬起頭來。丁睦看著那副樣子,一句話噎在嘴邊半天吐不出來。那是一幅什麽樣的表情呢,黑沉沉的雙眼帶著死氣,沒有半點小孩子該有的朝氣蓬勃,一點光亮都沒有,眼珠一動不動,死魚一樣緊盯著丁睦,臉色發青,嘴唇發白,表情僵硬,肢體無力下垂,腦袋有些歪,像是被釘子釘在脖子上。那張青白的嘴一張一合,吐出一句嘶啞的話來:“老師,有什麽事嗎?”他咽了咽口水,搖了搖頭,說道:“沒事。”那孩子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又低下頭去了。丁睦僵硬地轉過頭去看向四周,這才發現,周圍的環境哪裏是什麽教室,而是一處殘垣斷壁,四麵漏風,從天花板的縫隙中可以看見灰蒙蒙的天空。而原本和他在站在一起的關毅他們,不知所蹤。第106章 我討厭你怎麽迴事?這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這一切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化的?為什麽他什麽也沒有察覺?丁睦捏著手裏的畫紙,發現畫紙也變得輕薄易碎,好像過了十來年一樣。上麵的圖案色彩斑駁,老舊腐朽,絲毫不像是剛剛畫上去的,而像是放在某個地方,積了很久的灰,擱了很多年。丁睦把畫紙放在搖搖欲墜、掉了大半漆的桌子上,試探著向周圍走去。孩子還是那些孩子,隻是樣子卻變了。全部是僵屍一樣,有著僵硬的身體和青白的臉,一動一作都透著讓人不安的意味。他想起著名的森政弘圖表,那個飽受爭議的恐怖穀理論:當某些東西長得越來越像人的時候,人們對它的好感度就會越高,而當這個相似度達到某一臨界值時,人類對它的好感度將會在瞬間跌至低穀,這一曲線被稱之為“恐怖穀”。眼前這些會動、會說話的“孩子”,因和正常人類極度相像,那肢體動作中的不協調和僵硬等與正常人類不同的地方就被無限放大,從而讓人產生心理乃至生理的不適感。這種感覺,讓丁睦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他盡量避開孩子們投過來的視線,暗中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這地方雖然老舊破損,卻依然能看到它殘存的信息:被燒得隻剩一個角的窗簾、被熏烤得焦黑的牆壁,還有牆上一個個黑色的、帶著油汙的小手印,那手印看上去極為不祥,好像是很多孩子在死前發出的無助的求救信號。丁睦的腦海裏已經出現了那副畫麵:烈火熊熊燃燒,逼近了房中的孩子,他們沒法逃出火場,隻能在門上、牆上用力拍打,以求被他人注意,試圖獲得一個逃生的機會。然而,沒有人聽見他們的唿喊,毒煙飄過來了,讓這群孩子窒息在了房屋之中。“哈哈哈哈哈……好有趣啊……”熟悉的笑聲響起。幾乎是在同一瞬間,所有低下頭的孩子都顫抖起來,緩緩抬頭,盯向丁睦的位置。一模一樣的表情,冰冷的眼神,仿佛藏著淬了毒的針。丁睦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先說好,你們舉手要我抱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怎麽現在翻臉不認人了?果然,女人都是善變的,多小都難以逃脫這個定理。丁睦後退一步,那些孩子的眼神就跟進一步,好像丁睦從身上扯了根線,牽住了每一個孩子的眼珠子。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他真的不想繼續體會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想說點什麽,不管什麽都好,隻要別再這麽安靜,別再這麽直直盯著他了。結果,他還沒開口,就聽見一個孩子清脆扁平的音調響起:“老師,抱抱我。”那孩子舉起了手,雙腿打直,以一種奇怪的方式走到丁睦麵前,就像腿裏安了鋼筋一樣。場麵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盯著丁睦,似乎還含著一絲幸災樂禍。丁睦下意識地拒絕了:“不行。”那孩子的麵孔突然變得猙獰了起來,嘴巴裂到耳朵根兒,連著粘稠的血絲,露出食肉動物般細小尖利的牙齒,她仍然保持著舉著雙手的動作,聲音沙啞,好像一個老太太,問道:“為什麽不抱我?”丁睦看著那張臉,想要後退,卻發現雙腿發軟幾乎無法動作,隻能故作鎮定,誠實迴答:“因為你不想讓我抱你。”無論多小的孩子,隻要他不想,都不是能隨便被人擁抱的。孩子不應該是大人的玩具,想抱抱親親就抱抱親親,孩子應該是大人的同伴,有這個年紀特有的思維方式和自己的人格。丁睦從沒在這群孩子眼睛裏讀到渴望被人擁抱的意思,無論是剛才上課的時候,還是現在,她們嘴裏說著:“抱抱我。”眼裏卻寫著:“別碰我。”他們是厭惡擁抱的,卻為了討好大人而不得不忍受厭惡的事情,甚至故作喜歡的求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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