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她迴過頭,向身後的那幢樓望了一眼。

    她隻是為了父親。

    她從沒見過那個隻在這世上活了五年的哥哥,連照片都不曾見過,懂事以後也從沒在家裏見到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跡,他所有來過這世上的印記,都被抹的一幹二淨。

    隻是有一次淘氣,惹得奶奶生氣,就數落她,那時候奶奶還健康。

    她說:“你連你哥哥一半都不及,你哥哥小時候多乖,多招人疼啊。你沒看見他走的時候,你爸爸抱著他,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誰來搶都不放手,七月份,天熱的站著都能淌汗,你媽跪在地上求你爸爸,你爸還是不鬆手。最後是你爺爺扇了他兩耳光,才把你哥哥從你爸爸手裏搶了過來。你爺爺後來右手一直抖,醫生說是得了病,你爺爺到死都不承認,硬說是打你爸爸落下的。你要是和你哥哥一樣乖,有多好啊。”

    她那麽一點小,心裏就開始嫉妒那個哥哥,他變成了空氣,卻依然頑固的和她搶著爸爸媽媽,那時候,她就隻恨自己為什麽不是男孩子。

    所以潛意識裏,她覺得這個女孩懷的一定是個男孩,或許父親也知道了,所以才會不顧母親,不顧一切的留著他。

    今天她來看他,其實是在代替父親做事,他已經無法做了,所以由她來替他做。

    她隻是為了父親。

    她腦中現在想著的,就是明天見了父親,她該怎麽跟他說?

    站在街邊等著的士,她的神情還是有點茫然,她還是無法相信,那個孩子已經死了,他在母親的肚子裏,拱的那麽的高,他已經是個人了啊。

    “小星,”葉楓在叫她,“你以後還會不會來這了?”

    她仰起臉看他,葉楓又說:“你千萬不要自己一個人來,下次如果有事非要來,你一定要叫上我,我陪你來。”他對剛才遇見的那個男人有很惡劣的印象,他也看見了那個女孩臉上的手指印。

    見夏小星沒迴答,他又說:“千萬記住我的話,不要自己一個人來。”夏小星懂他的意思,點了下頭,他這才放心。

    兩人繼續等車,市郊的馬路很寬敞,來去的車很多,的士卻不多。

    他們站在正午的陽光下,倒也不覺得曬。時節畢竟靠近深秋了,南方天氣,草木雖然凋得慢,但空氣卻極潤濕,一點秋風吹過,就把日頭的那點光輝都消磨不見了。

    葉楓低頭看夏小星,見她浴在陽光裏,臉子明淨動人。

    他覺得心髒隱隱作疼,這顆心,明明不是他的了,他的心,已經死亡了,他現在用的是別人的心,可是,對著夏小星,那顆在他身體裏跳動著的別人的心,依然是那樣的疼痛。

    難受的窒息湧上他的胸間,那種雜亂無序的律動,就像他身體裏的魔鬼,會分分秒秒吞噬掉他的時間。

    他隻想爭取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即使,那種動情,是他心髒不能承受的負荷。

    “小星,”他叫她,見夏小星抬頭,他微笑:“我們找個地方吃午飯吧,我肚子餓了。”

    夏小星猶豫了一下,最後點頭同意了:“去哪吃?”她問道。

    此刻她的心情,大約也不適宜迴去麵對母親,緩一緩再迴家,似乎也好。

    “我們去a大吧,去校醫院對麵那家土菜館吃,迴國後我去a大轉過一圈,看見這家餐館還在。”

    夏小星眼睛瞪圓了:“這是家黑店,殺人不吐血的,你送上門去給它宰啊。”

    葉楓笑:“就讓他宰吧,我們去重溫一下大學時光。”

    隔了六七年,沒想到那老板還認得他們,見了夏小星就笑:“小姑娘越大越標致了,衝著你,今天還是給你們打七折。”

    夏小星斜他一眼,“切”了一聲:“七折你也賺的很多。”那老板哈哈大笑。

    這家土菜館在他們兩人的腦海裏都是一個深刻的記憶,它是a大一個教工子弟開的,仗著租金便宜和在a大無人不熟的關係,竟然始終維持著沒有倒閉。

    當年夏小星腿被葉楓燙傷,在a大醫院住院的時候,葉楓帶她來這吃飯,兩人沒細看菜單,隨意點了幾個家常小菜。沒想到結賬的時候,一盤土豆絲就要價十八,那是好幾年前,平常的小餐館土豆絲最多隻要十元。夏小星當場就和服務員爭了起來,最後這個老板來了,那時他二十七八,穿著一身皮衣,有點鄭伊健演的古惑仔的味道,他不慌不忙的對她解釋:“我這土豆絲裏有雞絲,所以貴些。”

    夏小星聽了他的話,拿著筷子在那盤吃剩的土豆絲裏扒拉了無數下,還真的找到了一條和土豆絲差不多粗細的肉絲,她咬著唇氣的說不出話,那老板看她氣噎的樣子,竟笑了起來:“這個小妹妹敢在我這吵架,衝你這份勇氣,今天給你打個折。”

    最後那份土豆絲收了他們十塊。

    結完帳離開的時候,那老板站在門口,夏小星看見他,扭頭就對他說:“你這是黑店!”那

    老板當場笑出聲,竟然沒生氣,由著他們去了。

    後來葉楓誇她:“小星你真牛,這老板是a大的地頭蛇,你也敢罵他。”

    她不在乎的撇他一眼:“有什麽好怕的,現在是法製社會,他敢把我怎麽著。”骨子裏她很膽小,怕鬼,怕一條小青蟲,可這種時候,她還真的不怕。

    許多年以後,葉楓才慢慢領悟到,或許正是由於她始終比他勇敢,所以在夏小星的心目中,他葉楓才始終是一個長不大的男孩形象。

    從土家菜館出來,二點的秋陽曬的人懶洋洋的,隻要一抬頭,就可以看見一片藍色,它不是湛藍,而是一種淡淡的水清色,偶爾一兩片稀薄的雲從那片水色上滑過。

    風輕輕的吹過。

    葉楓扭頭望向夏小星:“小星,我們去爬山吧,難得來a大,又是周末。”

    他看著陽光下的她,也像個太陽,照耀著他。

    夏小星手裏還提著買的嬰兒服,橫了他一眼:“你有完沒完?”

    葉楓笑,摸摸肚子:“吃得太飽了,我們去消化一下吧,現在才兩點,還早呢。”

    山就在醫院後麵,夏小星最終依了他,兩個人去爬山。

    a大依山而建,一麵環山,一麵繞水,真正是全國最美的大學中的翹楚。

    醫院在半山腰上,他們穿過馬路,繞到醫院後麵,眼前就有一條環山砂石路一直通向山頂。山不高,海拔不到一百米,但在山頂,卻足以眺望遠處的帆影點點和這個城市的參差林立。

    c市是個四季分明的城市,所以山上植物茂盛,正午時分,三四米寬的砂石路竟被遮的不剩多少太陽,陽光的碎片從樹蔭裏篩下來,一點點斑駁,一點點燦爛,仿佛是蝴蝶的金色影子,風吹過,樹葉沙沙的起舞,那些金色的影子就仿佛有了翅膀,開始撲簌飛翔。

    許多的落葉,因為沒有雨,葉子變得又輕又脆,一走過,就在腳跟處窸窣作響。

    這樣的地方,很容易讓人遠離現實。

    夏小星漸漸被這景色吸引,恍惚覺得是在某個名山名嶽,差不多的林間小道,一樣的樹木森森,幽幽靜靜的幾分荒涼裏,兩三個看著風景爬山的人,就像此刻的她,和葉楓。

    她把提著的嬰兒衣服往葉楓手裏一塞,就走在了前麵,一路看見漂亮的金色葉子,就彎腰撿取在手中。

    葉楓在她身後看著她,她在路的前方,在他眼前,像在

    無數次夢境中一樣,離他如此之近,是她,是夏小星,他靜靜地看著,不敢出聲,怕是夢,一喊,她就不見了。

    他感覺心在一陣陣的悸痛。

    手微微的顫抖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藥瓶,擰開蓋子,他倒出一粒藥,送進了嘴裏,然後又看向前方。

    夏小星漸漸跑在了十來米外,手裏抓了一大把金色的葉子,她迴頭對他喊:“葉楓,你走快點!”

    他卻不能走快。

    也走不快。

    夏小星繼續向前走著,他漸漸隻看見她的輪廓,在樹蔭婆娑的影子裏,也像一隻蝴蝶,如此的美麗,舞在他的眼睛裏。

    他看不見其他,隻看見她。

    倚住一棵樹,他掏出電話,撥了個熟悉的號碼,電話被人接起,他輕聲說著:“哥,你來接我一下,我在a大醫院後麵的環山路上。”

    放下電話,他把臉又轉向前方跑跑停停的女人,他已經折了翼,追不上她了。

    他隻能慢慢跟著。

    夏小星跑幾步,停一停,等著葉楓,她喊著:“你快點啊!”可葉楓就是慢悠悠的在她身後晃著。等他到了跟前,她忍不住對他翻了個白眼,這個男人,是他說的來爬山,可這會,看著卻像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

    剛想轉身往前走,她忽然停了下來。葉楓的臉色似乎有點蒼白,嘴唇,也微微在發白。她望住他的臉:“葉楓,你是不是有點不舒服?”她沒忘了,他是從醫院跑出來的。

    葉楓對著她笑:“吃的太飽了,突然爬山,胃疼……”

    她頓時露出鄙夷的神情:“大老爺們的,比我還嬌氣。”說雖這樣說,她卻一下打消了快速爬上山頂的念頭,也隨著他,慢慢的在環山路上晃了起來。

    她依然不時的彎腰去撿落葉。

    葉楓倚在了一棵樹上,幹脆不移動腳步,隻是看著她。夏小星走出幾步,發覺他沒跟上,迴身尋他,就見他斜倚著樹,姿態有點慵懶,清瘦的麵容,正靜靜地對著她。

    細碎的金色陽光撒在他的身上,她猛然覺得這一刻的葉楓,那種寧靜逸人的姿態,看著竟有點安然出塵的味道。

    兩人目光對上,葉楓輕輕的叫了她一聲:“小星。”

    她“嗯”了一聲,向著他走過去。

    葉楓的臉色怎麽看都有點發白,她突然有點不安:“你是不是還在胃疼?”

    葉楓笑:“有一點點,不過沒關係。”見她還是擔心,又笑,“真的沒關係。”

    夏小星半信半疑的望著他,葉楓的目光變得很柔和:“我正要對你說件事,等下我要先走一步,我表哥找我有事,他正在開車過來。”

    夏小星一愣,隨即“噢”了一聲:“你不早點說,那我們下山吧。”葉楓點了下頭。

    兩人順著環山路慢慢往下走,她把手裏攥著的葉子一張張的往路上撒,葉楓似乎越走越慢,她隨著他的腳步和他並排走著,漸漸接近醫院,白色的屋脊出現在了眼前,山下傳來喇叭鳴笛聲,一輛車迎麵向著他們開了上來。

    葉楓扭頭看向她:“我哥來了,這裏下去就是馬路,你自己一個人走,可以吧?”

    她怔一下,馬上點點頭:“大白天的,有什麽好擔心的,我自己走。你有事,就趕緊去吧。”葉楓看著她,仿佛欲言又止,頓了一下,什麽話都沒有說,就把手裏的嬰兒衣服遞向她。

    她伸手接過,抬頭看他,葉楓的臉,不正常,紙一樣的白。

    夏小星的心,莫名其妙的就一收。

    “葉楓,”她叫了他一聲。

    但那輛疾駛過來的車打斷了她的話,它停在了他們麵前,快速的挪騰了幾下就調了個方向,葉楓向著車走去,他表哥下了車,幾步繞過車頭,替他打開了車門。

    葉楓停在車門旁,扭頭又看向她。

    “小星……”他叫了一聲,似乎還想說話,嘴動了一下,最終卻沒有說出來。

    她想對他笑一下,說聲“去吧”,不知為什麽覺得臉上很僵硬,話也沒有說出口。就見他表哥嘴裏說著:“快上車!”手就快速的把他往車裏一推,隨後就“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他表哥甚至都沒有和她打招唿,疾步又上了車,車瞬間就加速,揚起一路落葉和碎塵,轉眼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夏小星呆呆的立著,腦中有片刻的空白,過了許久,她才挪著腳步向山下走去。

    這種感覺

    坐在公車上,夏小星眼前一直是葉楓白的像紙一樣的臉,那樣的顏色,真的很不正常。

    她忍不住拿起了電話。

    手按在鍵盤上,她撥著,葉楓的電話號碼,十一個阿拉伯數字,上次她想不起來,後來用心記了一下的,這次,應該能撥對吧。

    她按了出去。“嘟”聲響起,通了,卻始終

    沒人接。她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距離他們在山上分開,已過了一個多小時。

    葉楓從來沒有不接她電話的時候,是不是她還是沒記住他的手機號碼,把電話撥到了別人的手機上。低著頭,她調出了通訊錄裏他的電話,比對著號碼,沒錯啊,這次她記住了。她又撥,電話又通了,卻還是沒人接。扣上電話,她愣了一會,也許葉楓有事,正在忙,手機和人分離了,她這樣想著,就把電話收了起來。

    下了公汽她又去超市買菜,走到門口,忽然發覺手裏有個累贅。那套嬰兒服,她已經拎著它走了一天了。

    一百多塊錢買的,總不能就這樣扔了吧。隻能寄存了,買了菜,和菜一起拎迴家,以後,有同事生孩子,可以把它當禮物。

    從超市出來,又是五點多了,她在外麵混了一天,母親也許會掛念,她匆匆的往家趕。走到家門口,那輛嶄新的mini又跳進了她的眼眶。歐雨聲的心,深的像口井,而她就像那井沿的繩索,高高低低,上上下下,都被他牽著。

    她按了樓道門鈴,說著:“媽,我迴來了。”

    母親給她開的門,迎麵就是一句:“你這一天跑哪去了?”她含混的應著,“不是告訴你見同學去了嗎?”說著,就把裝著菜的塑料袋遞向母親。

    母親果然要緊去接菜,忽略了她另一隻手上裝著嬰兒衣服的塑料袋。她不太想讓母親看見它,那樣,她必定得費一番口舌。

    母親轉身向廚房走,一邊走,一邊向她房裏示意了一下,“雨聲在等你。”

    她一愣,抬起頭,就看見歐雨聲從她房裏走了出來。

    四目相望,兩人一時都靜止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看歐雨聲的眼神是什麽樣的眼神,反正歐雨聲看她的眼神,她是讀不懂得。

    低頭換了拖鞋,她走過他身邊進了自己的房間。歐雨聲跟了進來,夏小星背對著他把肩上的小挎包和手裏的塑料袋擱在了書桌上。裝著嬰兒服的長方形盒子從塑料袋裏露出了一半。塑料袋是她在超市收銀處臨時買來的,相對於那個扁長的盒子,它還是略顯淺了點。

    袖珍的小褲子小襪子很可愛的躺在正麵透明的包裝盒裏。

    她轉過身,看了眼歐雨聲,就去洗手間洗手。

    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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