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彌搖頭:“百穀要麵對他,自然甚急,我要抓緊去做。”“你是神,他是人,此道殊途,何必淪至萬劫不複?”“即使萬劫不複。”杉彌說:“他是我弟弟呢。”嵐間靜了,想了一會。“若心無悔那就去吧,不過先勸他跟從我,他恨我。”嵐間收了霧瘴,四周白浪卷縮入手,現出清明。青年就在不遠處用樹枝抽著茶樹,邊走邊打,崩落碎葉:“看,確實生氣了。”杉彌歎了氣:“唉。”百穀遠遠地睜大眼睛盯著嵐間,以為他是在親九鴆。心道你兄待你不好,怎麽就搶我的!? 於是生了暗氣,甩著手唿唿走過去:“你們說什麽呢。”九鴆溫聲招唿他:“我弟來,有事同你吩咐。”百穀趕緊抱住他的腰,對著嵐間虎視眈眈,宣布所有權。沒想到九鴆卻說:“弟啊,這之後的路,你跟嵐間仙人上去,我就停在這裏了。”“什麽!?”百穀頓時心慌起來:“不行!你還、還說陪著我呢你這騙子,怎麽出爾反爾的?”九鴆:“阿兄有急事,需分頭行動,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百穀聽著以為是嵐間在攔路,指著白衣人:“是他麽,他又想拆散我了!上一迴也是……唔。”九鴆神情嚴肅地捂住他的口,搖了搖頭。尋常裏,百穀再怎麽鬧九鴆也沒按過他嘴、沒不許他說話。百穀轉了視線,幾人背後瓊山仙霧,連貫不絕萬夫難移,縱是愚公有心也惜子孫力薄。它就這麽堆壓在各人頭上,像專門堵在心中的磐石,壓在眼裏的黑影,廣闊地擺在百穀的麵前。百穀看迴來,見九鴆的神情裏亦有不舍,淡笑雙眸如今離愁輕付,隻是被決然覆蓋。百穀又要問他,他再次搖頭,示意不要多說。昔日百穀撇下津滇獨行,苦了徘徊於河畔的男人,破口怒罵一句混賬。今日複被阿兄撇下,孤身而往,抵作一報還報。百穀想起來就後悔,便是怎麽改正都無法挽迴的折磨了。“你走得倒痛快。”百穀黯然失魂,不自覺鼻子一酸:“這一來去千百裏,來年再遇著,又是什麽樣了?我要變成老頭子,你還能認得出我麽,我就駝著背,老眼昏花的,牙也掉了,手被狼啃去半隻……年老色衰地再遇見你!”九鴆看百穀眼眶都紅了,於心不忍想跟他坦白情況,叫他不要情緒用事,又不能將嵐間出賣。思慮再三,隻得低首抱他:“我速速就去,定不會讓你久等。”“你有洛陽的牡丹,大越的月季,我隻有一座凍透的冰山……”“想到你隻有風雪,我的花就不是花了。”九鴆撫他頭發:“我總要想辦法去找你的。行事機靈些,別總讓人耍了。”百穀委屈極了,把臉蹭在他身上:“原來你是嫌我傻就不要我了。”九鴆又難過又想笑:“誰不要你了,我巴不得把你栓在腰上……”百穀猛地吻上他,想要他改變心意,舌頭在他口裏纏磨旋轉,柔軟的口唇作訣別,不住推進糾擾。此別生怨,怨就全融進在這個深吻裏,牽扯不斷。九鴆記著旁邊還有人,沒多時推開他:“好了,我弟……”百穀穩得氣喘,也想起來嵐間在,他偷看去,那華發冷目的仙人沒有反應,麵色如常,垂手看著二人道別。百穀悄悄問著:“他……他會不會……”“我同他說好了,不會為難你的。”九鴆抹去他的眼淚:“百穀,沒事就想一想,你九鴆哥怎麽能不被你爹打就成了。”百穀破涕為笑:“他拿竿子打斷你的腿喲。”眼見日頭變遷,九鴆把牛繩子交在百穀手裏:“去吧,讓我看著你走,這次你不能還留在原地了,像在洛陽時誆我一迴。”百穀揉著繩子,濕潤的睫毛粘在一起:“看人走遠的感覺不好的,你別看了。”九鴆:“是啊,像風箏一樣。剛開始還在自己手裏,想讓他被風吹一吹,冷一冷,飛得更高看看風景。但是線斷了,風箏的影兒都沒了,心裏就隻有擔憂了。”他摸著百穀的手背:“讓我看著你,知道自己的心有多難受,就會加快迴來的腳程了。”百穀把手抽走:“最好多難受些。”他用袖子擦了眼淚轉身而去,也不顧嵐間,掉頭往上。山頭恰好蔽日,所在之處冷颼颼的,迎麵都是冰的水霧。牛背著棉鞋棉衣和臘肉幹餅,都是九鴆哥幫忙打點好的,他的心真細呀。“送客鹹陽道,天若有情老。”嵐間看了眼杉彌:“天老麽,不會。”杉彌問他:“上仙沒愛過人嗎。”嵐間隻說:“寄情於人終究恨天恨己,自虧修行,不值得。”杉彌笑:“寄情天地未免太孤單了。”嵐間故意激他:“百穀戀慕津滇,三心二意朝暮不一,你不是更孤單?聰明人也會被聰明誤麽。”路轉陡,無階梯,百穀正走得艱難,忽覺腳下坎坷尖銳的石子變得厚軟,低頭一看,蔓蔓青草正從石縫裏長出來,寒山恰似春山鋪成,芳草常綠花開無數,有碧樹送護阻擋冷風,從山下恣意向上生發。香風留人住,像條帶子,像風箏的線。成千上萬的種子從杉彌手裏種下,直通到百穀腳前,青年剛咽下去的淚水又泛起來。“九鴆哥!”他大喊,覺得喉嚨生痛:“我喜歡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