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百穀胡亂跑了會兒覺得不是辦法,月隱星淡,森森黑暗,離到山廟還有六七天的險路要走,總不能光著身去雪域,雖賭氣時咒自己趕緊死了好,冷靜下來還是要活著。活著才能與人相見。百穀被吹得渾身發冷,掐著手心思來想去:尋常野獸怕火,這隻卻全然不畏,勇剽非常,難不成是白天說了不敬畏岱耶的話,讓它來尋仇麽?百穀打了個噴嚏。他是杉彌的弟弟,怎麽也沾了點仙氣,總不能被頭畜生給困死在外麵,遂把心一橫,朝那寒林野火的影兒往迴返。野鳥巡林嚶嚶淒淒,從山上落下來夾雪星的風嗖嗖簌簌,百穀上下牙打顫地進了營地,看到豹子不僅沒走,還就鳩占鵲巢伏在火旁嚼得牛肉香著呢。見他迴來,一臉詫異像在問:怎麽不跑了?百穀披著毯子,一人一獸尷尬對望。“喂,打個商量。”他佝僂著身子,同野獸低聲絮絮:“讓我過去拿件衣服,就擱在你爪子底下。拿了就走,你……”百穀剛伸出一隻腳,豹子“騰”地站起,咧開吃得沾滿血水的大嘴,胡子跟著顫起來。“哎,”百穀趕緊縮迴來,蹲在地,“衣服,懂麽?”豹子舔了舔嘴巴,好像在迴味。“好吃吧,”百穀問它,“你吃的牛是山下的人要燒給杉彌吃的,你吃了貢品了。”豹子隻覺得好吃,聽不懂什麽是貢品。霧野之神早在百穀身上設了法術,聽見求救便依他唿喚遙遙行天飛來,繞過山水幾嶂,落地時額上出了薄汗,氣息不勻,卻見一人正趴著跟野獸說話。“這山上神仙眾多,你就不能懂個一言半語?嵐間飛來飛去沒順手給你做個點化麽?”百穀攛掇完了蛇又去攛掇豹子:“嗨,他是個懶神,人來了你就撓他,從背後撲上去……”嵐間上前踢他一腳:“對著野獸發什麽瘋病。”“啊!”百穀嚇得撲倒:“你什麽時候來的!”“從你背後罵我的時候。”“那早罵你不是早來了?”百穀摟緊小毯子:“快趕走它,我要拿衣服。”“不是喜歡跟野類說話麽,先讓你說個夠。”“冷……冷!你快!”“……”豹子果然畏首於嵐間的氣息,跑出幾步夾著尾巴逡巡,又舍不得那一頭剛獵下的新鮮食物,對著人發出一聲弱小的叫聲。嵐間朝雪豹抬手,示意它不用走,野獸才安心地過來繼續吃,不時看一眼瑟縮的青年,仿佛也把他納入了餐盤中。嵐間收拾著百穀脫下來的衣服,一樣樣扔給他:“你對津滇也是這脾氣?他何時喜歡這種人了。”百穀的臉都凍僵了,舌頭也是冰涼:“哈以前喜翻誰。”“誰知道。”百穀偎在篝火旁蒸手腳,看豹子自顧撕扯著死牛的皮肉,到吃得掏空肚腹就拖走餘下的,連塊骨頭都沒剩,小蛇隻好舔了舔地上的血水飽腹。嵐間坐在一旁吹著三孔塤,低沉的樂混合在濃重的血腥味裏像一種淒涼的送葬儀式。“你整天去哪裏。”百穀突然問他:“冷清的山上哪裏景色這麽好。”“於人冷清而已。”嵐間道:“於物不是。比方這雪豹,天天在岩石上跑幾十裏尋羊尋狐,雖然艱難,但比圈在村裏的豬快活,你小看山的生機了。”百穀還是冷,盤成一團發抖,此刻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尋常潮濕的朦朧的神此刻被一小叢火烤幹,無限地真實起來。“豬不快活嗎?”嵐間把篝火上的湯盛在碗裏遞給他:“吃吧,樂意做豬就做,指不定我兄弟更喜歡豬呢。”“你為什麽恨他?性格一生下來就不合,不也做了許久的兄弟嗎。”“……”百穀小口喝著熱水打量他,腸胃逐漸舒緩了,開始想起一些儲存在心裏的事,但對方臉上寫滿了不想迴答的冷漠,百穀便轉而問別的:“嵐間,你在地上這麽久……嗯,知道什麽顏光常駐的法子麽。”嵐間聽多了這種凡人的癡語,打發他趕緊睡覺:“別想太多,做個好豬,想要的夢裏全有。”“誒!”百穀拉住他:“若有修仙道法告訴我吧,我,我不想……早早地跟他分開。”“別碰我。”嵐間收迴手來:“明天早起陪你趕路,暫不出去了。”關係看起來並未改善。山下的夏已盡了,山上更是北風緊湊,日後雪花零星四起,頂頭是十五丈二十丈的入天鬆柏,低枝落滿細碎冰雪,高枝參入雲霧。牛不在,嵐間就幫他拎著包袱走,路上既沉默又枯燥,百穀終日不得開口,都要無聊病了。“小洙尾,你看那個人。”百穀對著懷裏說:“記得長大了就絞住他,記得哦。”“最好縛結實了,”嵐間木著臉說,“免得你還沒被豹子撕碎我就趕來了。”百穀想起他至少是救了自己的半條命,就老實下來暗暗嘟囔:“我當時已經打動那豹子了……”嵐間瞥他:“用你的豬言豬語?”在下午歇腳時空中傳來一聲尖銳長嘯,百穀望去,是那隻巨鷹徘徊旋圈,邊做一長兩短的鳴叫。“咦,它是叫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