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在當天夜裏熄滅的,恢複神智的洙尾,發現自己發瘋時撕開了巨蟒,為何發了那麽大的脾氣呢,嚇到百穀了嗎?他葬了這老友,獨自找遍了周圍的地界,隻有在湖邊發現了當初送給百穀的雪花銀和衣服,上麵是大片血跡。再往外找是尖銳的石頭地,他爬了一會兒,鱗片磨損大半,手掌也擦破,全身幹燥得龜裂,隻好返迴去了。一個七天過去,兩個七天也沒有了。百穀,你在哪裏呀……你迴來吧!病發的頻率越來越高,洙尾大部分時間都在破壞著僅存的村落痕跡。他大吵大叫:“可恨,實在可恨,你騙吾,你騙吾!!區區人類,居然敢玩弄神明!”這般發瘋之後又低頭喘了幾口氣。“百穀…”他低低念著:“你去哪裏了,吾又不打你了……”“迴來呀,吾一個人了……你的天麻酒還沒釀好呢……”尾巴上的傷口有了異味,鱗片脫落的地方不再長出。他趴在石頭上熬過一天,剩下的蛇群寥寥無幾,紛紛遊在他身邊,咬著幾顆生莓。洙尾仰頭,月朧星淡,天河何曾有風浪?星子們伴隨了他太久,想起過去那些載歌載舞的夜晚,有篝火的夜晚,無法懷孕的夫妻請他來點化,他戴過春天的第一個花環,養過小狗,初來乍到的逮遜人贈他鐲子,也愛過生命轉瞬即逝的人。還想起那天,大洪水過後,村中唯有的三五人收拾簡陋行囊,商議離家的樣子。“您隨我們走麽。”農婦最先找到他,問:“神仙隨我們一起走吧,您喜歡在哪裏,我們就在哪處落戶。”洙尾婉拒了:“一去千萬裏,唯有此處是故鄉。也許你們想再迴來,也許有人經過呢。也許有經過的人願意留在這裏,吾都願意助他。”人走了,倒把神明留下了。那三五個人互相看著,有些猶豫:“那……我們就把您的事,傳講給我們的孩子。讓他們代代相頌,把您的祭壇,移到我們家裏。”洙尾遊得費力,人走得更費力,但沼澤之神還是給他們開路,用尾巴推開未退的洪水和淤泥,送走了他們,從這窄小之地一路進了黎水,從此風平浪靜,無有摧折。過去六十年了,整整一甲子。誰也沒迴來,誰也沒留下,誰也不信。不信這裏還有長著尾巴的神,隻知這裏泥多水淺,毒蟲遍地,要遠遠繞行。洙尾的意思是,最小河流的尾巴。“是個,渺小的神啊。”他蛇尾攤平,仰頭望著空中無垠繁星,早就聽津滇那家夥在炫耀時說過,在遙遠的東邊,在日出之處,有廣闊無邊的無限海……洙尾想象不出“無限海”。若是這最小的河流也能直通到那裏就好了,一定能見到許多奔騰而去,無處可歸,不能迴頭的人。————————神明之死。第15章 神遊萬象,不見人煙,百穀在夢中上下求索,路途皆阻不得出,正苦悶時分,竟然無頭無腦地走到白水寨中,迴了自己的家。是那天,他爹剛把妹子從外邊抱迴來,捧到他跟前:“來,見見親妹子,百穀是她阿兄了。”百穀剛跟九鴆哥下山采茶迴來,用新葉戳戳她臉蛋兒,嚇唬她:“養肥就將你吃了,跟筍子一起炒!”九鴆怕嚇著小孩,忙說:“不吃你,不吃你。”小姑娘的臉上一大塊紅胎記,鋪滿兩腮和鼻子,不僅紅還長了白毛,又醜又髒。親生的嫌她嫁不出去沒用,撇在棄嬰塔裏,結果被百穀他爹循著哭聲找出來。她這個年紀還感覺不到人世滄涼,一個勁兒衝著兩個漂亮哥哥笑:“嘿嘿,噗噗噗。”九鴆拉著她的手:“長大吧,長大就變漂亮了,同你兄一般好看。”及至過了幾年,妹子長到十歲,紅胎記居然真的漸漸消了,她跟百穀一樣白淨可愛,宛若親兄妹。鄰舍好使壞的小子見了她突然語氣軟下來,喊著一起去掏鳥窩,捉螞蚱,逮魚。百穀見了急忙跟他爹告狀:“哦謔,那娃子不安好心,帶我妹子四處逛,我去揍他麽!”他爹嘿嘿笑:“長大啦,長大的人就自行跑了,爹娘拉不住,兄弟也拉不住的。”日頭烈烈,百穀從樓上嗑瓜子,恨恨地盯著那胖小子怎麽用隻小蟲哄他妹子,沒見到一旁路上九鴆迴來了。他走了很久很遠的路,鞋帶子都跑斷了拎在手裏,喊百穀:“我弟來,收成好麽!”百穀一陣風地跑下樓去,把九鴆的背簍卸在地上,給他盛水,給他衝腳,把蜜餞給他吃,還搶著把他汗巾洗了,又問:“要衝澡麽?你的衣服……”百穀上下打量他,驚奇人長得真快:“你吃什麽藥了?隻能先換我爹的了。”九鴆摘下帽子扇著:“不了,一會去河裏遊泳吧!冰涼冰涼。”“好呀,我同你去。”百穀給他端來鎮在井裏的青梅酒,扳正他的臉,仔細瞧著他的變化:“外頭的水也算養人麽?竟然沒給你曬黑。”兩人靠得近,九鴆也親昵地迴看他:“我躲著日頭走呢,這天氣太熱了。今早都到了花洲頭,才沒管沒顧地跑迴來,想你了。”“你才不想我。以為花山節時你迴來,結果沒有。”百穀跟他稀罕完了,就埋怨他:“我用雞蛋換來許多珍貴花籽,想與你一起種在山神樹旁的,現在呢,三伏都要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