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像是在,等人。  等誰?  一刻,兩刻。  時間在這裏靜止,也變成永恆。  雲海有些不耐,忍不住伸手去抓那人的袍袖。  “別等了。”  手從袍袖穿過,聲音也落在虛空,對方沒有反應。  未知過了多久,風雪終於停下,入目仍是不見邊際的白,但視野總算比之前好了很多。  雲海站在九方長明的元神身邊,盯著他視線未曾移開的那條路,再轉頭望向他們身後,那種熟悉的感覺越來越甚。  這是……  進萬神山的必經之路!  再看九方長明,一身素衣,在風中獵獵起舞,身形宛若高山巍峨,不可撼動。  眉目冰雪積蘊,孤傲蕭索。  此時的他,與日後還是有些不同的。  畢竟那個時候的九方長明,還未經曆過重大挫折,他天分過人,即使出身小門派,一路走來也都在人上人,風頭出盡,未嚐敗績,旁人的流言蜚語從來到不了他麵前,無論誰懷著什麽樣的小心思,在這位天下第一人麵前,必然都是恭敬有禮,避讓三分的。  但蕭索之中,又有幾分決絕。  對方終於邁步,走向那條進山的路。  轉身之前,再最後看一眼,看向身後蒼茫的白,滿目的霜。  而雲海也終於恍然大悟。  他要去赴約。  去萬神山赴約,成為六合燭天陣的其中一位持陣人。  當時,九方長明已經發現其中種種詭異之處,他是為了深入虎穴探知真相,才選擇以身為棋。  他自詡實力,也並未料到迎接自己的,竟是差點殞命當場,最終魂魄重創,修為盡失的結局。  但他對此行兇險,也已有了隱隱不祥的預料。  臨走之前,他在等人。  等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人。  他明知對方不會出現,卻依舊等了很久,直到最後一刻。  被等的那個人,叫雲未思。  雲海感覺心口悶痛,猶如被無形之物重重一錘,將他錘得七零八碎,也將另一個意識撞了出來。  淡淡身影浮現在雲海麵前。  與他生得一模一樣的雲未思,正望著他。  如果不是因緣際會的這段識海入侵,雲海不知道,雲未思也永遠不會知道。  雲未思與雲海,彼此看著對方。  雲海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是一直埋著怨氣的。  他就是雲未思的怨氣。  為了追尋九方長明在萬神山失蹤的線索,為了給九方長明正名翻案,他義無反顧留在萬神山,甘願拋開俗世浮名身份,沉浮輾轉於九重淵,與各色妖魔打交道,在魔氣侵蝕下艱難求道,修為寸進。  雲未思並不是由始至終一直堅定不移的,他在魔氣的折磨下也有過對九方長明的懷疑和不甘,既懷疑對方為了避開他,設下陰謀騙局假死,又不甘於在九重淵裏日複一日地蹉跎消磨,毫無線索。  時日一久,怨氣逐漸主導意識,被修無情道的身體所排斥,自然而然衍生出雲海。  忽然間,雲海就明白了自己骨子裏的偏執,和一開始想殺九方長明的那點念頭,到底來自何處。  那是自己過去的不甘。  而雲未思,就是他的過去。  原想拋棄所有記憶,從頭再來,卻未曾想,最終還是選擇走迴來,因為舍不得。  “我放下了。”雲海道。  “從前已耗費失去太多,我不願再蹉跎下去,他心上有我,這便足夠了。無論這種情,到底是師徒之情,還是道侶之情,又或早已超越這兩者,隻要能與他並肩,度過將來的每一日,我已別無所求。”  雲未思不言語,隻是靜靜看著他。  “你放下了嗎?”雲海又道。  雲未思還是沒說話,卻嗯了一聲。  雲海笑了。  他徹底放下了。  放下所有糾纏過去的糾葛和不甘,就在九方長明迴身一望的那一眼裏。  對方望入雪山虛空,卻也望入他的心底靈識。  他,與自己和解了。  ……  許靜仙跟謝春溪整整打了整夜。  從月暗星沉打到天光破曉,許靜仙直接將謝春溪打了個內傷吐血,落荒而逃,猶嫌不解恨。  她想暗中尋個機會,將人直接弄死,反正這本該就是魔修妖女的作風。  斬盡殺絕,斬草除根。  不過許靜仙也知道,長明跟宋難言有些淵源,而謝春溪如今又算是洛國禦用修士,要是死在她手上難免不好看,於是她也不忙著去追殺謝掌教,而是先迴來跟長明通個氣,打算要個免死金牌再動手。  結果剛準備推門而入,就被陣法攔在外麵。  許靜仙咦了一聲。  她認得長明布下的陣法,但眼前金色銘文在半空若隱若現,有些更是消失不見,顯然陣法效力存續微弱,即將損耗破碎,這也意味著布陣之人靈力不繼,甚至可能出現性命危險。  但昨夜她跟謝春溪動手之前,對方不還是好好的嗎?  該不會出什麽變故了吧?  許靜仙可不想長明出事,雖則有了養真草,她修為大進,但行走江湖,單憑她現在沒了見血宗當倚靠,單槍匹馬,還是不夠有底氣,唯有抱緊長明這條大粗腿,才有機會活得更滋潤。  心念電轉,她一手捏訣,一手擲出紗綾,輕易將陣法破除,邁步入內,奔向長明所在的院子,伸手推開那扇緊閉的房門。第70章 你後悔了嗎,師尊?  一刻鍾後,許靜仙很後悔自己的舉動。  但一刻鍾前的她,還沒想那麽多。  因為輕而易舉推開門之後,她就看見,雲海抱著長明坐在地上,後者神誌昏迷,長發迤邐,鋪滿雲海膝蓋和地上大片,臉色慘白,血自嘴角蜿蜒,淌入耳下。  這怎麽看,都像是雲海剛殺了人準備毀屍滅跡清除證據一了百了。  如果他不低頭將唇貼在長明唇上,就更像了。  許靜仙與他四目相對,忍不住後退兩步,心頭怦怦直跳。  對方威壓撲麵而來,排山倒海,她感覺到無形壓力。  雲海烏黑眼珠注視她,沒說話,唇也沒離開。  自己是裝沒看見,掉頭就走,還是衝上去英雄救美?  她知道雲海跟長明的關係,也知道兩人亦敵亦友,完全不像尋常師徒,以雲海在九重淵裏六親不認的架勢,若說他突然發起瘋想殺長明,許靜仙是毫不懷疑的。  以自己現在的修為,未必打得過雲海,還可能很慘。  但長明才是她想要抱的大腿。  雲海喜怒無常,跟宗主一樣難伺候,還是宗主師父正常些。  許靜仙天人交戰,糾結片刻,衝雲海幹笑一聲。  “雲師兄在做什麽,需要我幫忙嗎?”  “出去。”雲海隻有兩個字,言簡意賅。  “雲師兄不要趕人家嘛,前輩是不是受傷了,需要我幫忙嗎?”許靜仙拿出自己作為魔修妖女的基本素養,聲音中不知不覺帶上魅惑人心的魔功。  雲海的神情果然緩和許多。  但還沒等許靜仙得意,一道劍氣就彈過來,直衝麵門,若不是她閃得快,這會兒腦門就多個洞了。  “雲師兄為何這麽兇,嚇著人家了!”  “出去,我在幫他渡劫療傷。”雲海臉色一變,陰沉沉的,看著人。  在他的威壓之下,許靜仙硬是咬牙堅持了半刻鍾,她暗暗心驚,自己明明已是實打實的宗師修為,在雲海麵前竟是感覺泰山壓頂,喘不過氣。  這是一種無形的威懾,雙方照麵就能察知對手的大概實力,這其中也不乏虛張聲勢者,但許靜仙不敢冒這個險,她知道雲海是真能殺了自己。  許靜仙心說前輩她實在是頂不住了,不是不想救,是對方太可怕,她盡力了。  “那、那我在外麵幫你們守著,雲師兄有事隻管喊我!”  說罷腳底抹油,沒影了。  雲海抽了抽嘴角。  “你看見了,這就是你看好的三徒弟的人?”  “許靜仙資質尚可,雖然比不上你們,不過算是矮子裏拔尖的。”  咳嗽聲響起,長明徐徐睜眼。  “還有,我留著她,不是因為周可以,是因為她辦事比周可以靠譜。”  隨著江離布局越來越大,他們交手也越來越深入,有許多事情,長明能力再強,單憑他一人也不可能全部辦到,就像江離身邊三番幾次派出徒弟手下,妖魔盟友,甚至自己的化身,不僅是為了對付長明,也是為了試探他現在的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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