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墨剛想說自己也沒來過,話未出口,已經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麽。 賀惜雲也同樣。 入目是精巧的房舍,一座座如出自同一匠人之手,錯落有致,井然有序。 屋頂瓦片想是混入了琉璃一類的材料燒製,即使不是全然的透徹琉璃,也在陽光下輝映閃閃,仿佛有光。 許多百姓房屋門前都栽了蓮花,家家戶戶,此時正好是蓮花盛放的季節,滿城蓮花香動,襟帶含露,腳下一條筆直大道直通皇城。 道路盡頭,一座地勢更高的皇宮在皇城城門口矗立,遙遙可見,仿佛佛門傳說中的神國,模糊而又清晰。 瑰麗,聖潔。 風來,鈴響。 何青墨循聲望去,房舍屋簷下還掛了銅鈴,稍有動靜,千百個鈴鐺先後響動,猶如美妙樂曲,勝過世間千言。 不必佛音絮念,佛音自在心間。 不說何青墨賀惜雲二人,就連走在前麵的章節,也都看呆了,許久才迴過神來,久久吐出一口氣。 這幾乎是每一個初入幽都的人都會有的反應,當地百姓早已見怪不怪。 賀惜雲驚歎:“不愧是崇山佛門的幽都,果然處處皆是佛宗的烙印!” 驚歎之餘,卻也羨慕。 幽國崇佛,自上而下,幾乎傾舉國之力,從朝廷到百姓,無不虔誠,說明萬蓮佛地在幽國不僅地位崇高,而且權力很大。 相形之下,道門雖然也受尊崇,卻遠遠沒有這樣的地位。 不過這隻是世俗的影響力,說明佛門修士遠比道門修士熟諳世俗權力的遊戲規則,修真界以實力為尊,代表道門的萬劍仙宗和神霄仙府還是當仁不讓的執牛耳者,無出其右。 想及此,賀惜雲心裏就舒服許多了。 連帶她身邊這位神霄仙府弟子,在她心目中也越發形象高大。 “未入此門,不知世間有如此瑰麗之城,難怪幽都又被稱為佛都!” 賀惜雲似想起什麽,左右四顧。 “不知佛門二宗的萬蓮佛地,又在何處?” “那裏。”何青墨抬手遙遙一指。 遠處山腰,一座院落在雲間若隱若現,金頂佛光,似遠似近。 “聽說萬蓮佛地在佛門中也不過並稱二聖,尚且不如慶雲禪院,沒想到在幽都的地位竟如此崇高,先前旁人與我說時,我還不大信的。” 章節見何青墨名門出身,竟也和自己一樣鄉巴佬似的呆看半晌,不由滿意,態度也友善許多。 賀惜雲道:“兩位道友,不如先尋個地方住下,聽說臨近七月十五,前後五日內,幽都夜晚都會十分熱鬧,我們可以等天黑之後再出來走走。” 章節自然沒有異議,他本來是出來遊曆,走到哪裏就算哪裏。 何青墨卻道:“你們先去吧,我再四處走走,我們有緣再會,告辭!” 賀惜雲想叫住他:“誒,何道友!” 沒等她出言挽留,何青墨已經走遠了。 章節冷笑:“看吧,我就說他不屑跟咱們同行,神霄仙府府主親傳弟子,好生威風厲害,如何會將咱們這等小門派出身的放在眼裏?” 賀惜雲歎了口氣,有些惋惜,她本以為有機會跟何青墨切磋交流一下的。 “章道友不必多心,也許何道友真的有事,我們萍水相逢,本來就不好多問,你別想太多。” 章節冷哼一聲。 青杯山的確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唯一有點名氣的就是門中長老盧知遠,不過賀惜雲的師父跟盧長老沒什麽交情,前些日子賀惜雲九死一生離開黃泉,迴到青杯山,卻發現師父因為渡劫難關而兵解,她竟連師父最後一麵都見不上,賀惜雲大哭一場之後,索性辭別掌門,下山遊曆,再也沒有迴去過。 至於章節,出身來曆就更冷僻了,他的師承連賀惜雲都沒聽說過,但章節的資質還算不錯,如果賀惜雲沒有在黃泉裏的那一段奇遇,此時也就是跟章節打個平手而已。 “這些名門弟子,素來眼高於頂,何青墨不會是頭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我早習慣了!” 章節對她的安慰不以為然。 “修為越強,態度也就越倨傲,這種人我見得多了!” “不是的。” 起碼有個人不是這樣。 賀惜雲心裏不期然冒出一個身影。 對方說自己叫長明,沒有來曆,沒有記憶,卻強大得耀眼,令人目眩神迷。 但如果沒有他,自己早就死在那個可怕的地方,屍骨無存。 也不知道對方在七弦門如今怎麽樣了。 “對了,章道友,你先前不是從龍血山過來的嗎,那邊離七弦門近,我有位故友,名叫長明,住在七弦門的山腳,不知你可聽說他的近況?” “七弦門?七弦門被滅門了,你不知道?” 賀惜雲大大愕然。 “何時的事?!” 章節:“我也不曉得,我在七弦門也有個朋友,當時本想順道去探望,誰知到山腳下,就發現那裏的村子全沒人了,東西倒是還在,飯也有做了一半的,山上的七弦門也如此,就好像、好像人在突然間全部不見了。後來一打聽,說是見血宗連同周圍大大小小的門派,全都被滅門了,也不知道是誰幹的。” 賀惜雲震驚莫名:“見血宗宗主周可以,也是當世有數的宗師高手,難道他也遭了不測?” 章節:“魔門本來就仇敵眾多,聽說周可以經常一不順心就以活人為爐鼎練功渡關,保不齊是抓了哪位大宗師的得意門生,遭報複滅門了吧!哎,可惜我那朋友,平白遭了池魚之殃,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如今也不知道怎樣了!” 那長明…… 賀惜雲有些心亂,連幽都景致也沒興趣欣賞了,與章節隨意找了個客棧歇腳,打坐靜修一下午,直到夜幕降臨,心境方才慢慢緩和下來。 章節過來尋她,邀她出去走走,賀惜雲便應下了。 幽都雖然崇佛,也並非一點歌舞娛樂都沒有,據說與洛都一樣,東西二市夜夜笙歌,樂坊通宵達旦燈火輝煌,從外地來幽都的客人,也多數落腳於此。 賀惜雲他們就住在西市邊上一處客棧,去西市很方便,不過隔著一條街,抬步可至。 隻是沒想到,剛剛分別沒多久的同伴,這麽快又在西市見到了。 “何道友!”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何青墨迴頭,訝然。 “是你們?” 賀惜雲快步上前,看出他驚訝之餘的失望。 “你以為是誰?” 何青墨:“沒什麽,我方才仿佛看見一位故人,不過應該是認錯了。” 賀惜雲想起長明,心有戚戚然。 “何道友之前匆忙告辭,是去尋那位故人了?” 何青墨搖頭:“我去了一趟萬蓮佛地。” 賀惜雲:“有約?” 何青墨:“沒有,就在外麵看看。” 方才他還未靠近萬蓮佛地,就能感覺重重陣法結界的封鎖,神霄仙府中最擅布陣者非何青墨莫屬,但他在萬蓮佛地外麵站了許久,竟看不出對方的破綻,眼看再待下去可能會暴露,何青墨這才轉身離去。 賀惜雲感到何青墨此行並非像他們一樣毫無目的,可能是為了什麽人或事而來,但對方不說,她也不好追問。 章節本來就看何青墨不順眼,見狀也不樂意跟他們多待了,直接快走幾步,去前麵逛。 華燈初上,人間星火。 舉目望去,盞盞燈籠連成一片,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上熠熠生輝,將幽都照得白晝也似。 臨近中元節,不少攤位上都掛著鬼怪麵具,有麵目猙獰栩栩如生的,也有俏皮可愛五彩繽紛,中元節對於生者而言,並非全然悲傷緬懷的色彩,亦可祭祀鬼神,祈福求安,保佑風調雨順,家宅安康。 何青墨三人是修士,沒有過中元節的習慣,隻當是遊人一般,體會幽都民俗,走馬觀花。 邊上百姓閑聊不時飄蕩入耳。 “阿爹,我們怎麽還不燒紙呀,去歲不是要燒紙麽?”這是不懂事的孩童問的。 “胡說,年年都是十五那日才燒紙,你記錯了。” “燒紙那天能吃燒鴨!” “就惦記吃!那是祭祀鬼神的,隻有鬼神吃完,我們才能用,不許胡說,小心被捉去當替身!” “什麽是替身?” …… 教訓小兒的聲音落在身後越來越遠,賀惜雲想起自己小時候被師父訓話,不由也露出會心一笑。 “那邊有麵攤子,二位道友不如過去坐坐?” 若是何青墨提議,章節肯定不搭理,但對賀惜雲,他還是給麵子的。 三人尋位坐下,賀惜雲叫了碗貓耳朵,何青墨和章節則要的臊子麵。 滿滿一碗上來,料是足的,花的錢卻很便宜,同樣價格在洛都可買不到這樣一碗麵。 章節看何青墨吃麵,忍不住嘴癢嘲諷:“沒想到何道友名門出身,竟也和我們一樣食人間煙火,我還以為你日常都是辟穀呢!” 何青墨平平淡淡:“辟穀是可以辟穀的,章道友也可以,可若不是在深山老林無物可吃,誰又會苛待自己?” 賀惜雲生怕他們又吵起來,忙打斷道:“我這貓耳朵也太淡了,半點鹹味都沒,你們呢?” 章節:“我的也沒什麽味道。” 他問老板要來鹽和醋自己放,可就算放了,自己那碗臊子麵也還是淡淡的,入口乏味。 三人都有些掃興,匆匆把麵吃完結賬,離開麵攤。 “我還當幽都的東西有什麽特別,麵錢倒是不貴,可這麽淡的麵,像喝白開水一樣,怎麽還會有這麽多人在吃,他們都吃不出味道嗎?”章節忍不住抱怨。 賀惜雲若有所覺,走出幾步,迴過頭。 麵攤上的客人的確很多。 隻是個個埋頭吃麵,沒有交談,像餓了三天三夜。 可從他們打扮來看,分明衣著整潔,雖然稱不上大富大貴,也不至於連一碗麵都吃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