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一生,反反複複,所學者眾,奔波流離,到底得到了什麽?  恍惚間,似乎有個聲音如是問道。  得到了什麽……  長明一時無法迴答。  他精通儒釋道魔,多少人窮其一生沒能參悟的法術,他卻不屑一顧,最終成為睥睨天下的大宗師。  但即使是他,也過不了得道飛升那道坎,他尋尋覓覓不得其法,希望在萬神山找到遠古遺留的蛛絲馬跡。  既然所謂遠古眾神可以飛升,那麽他也可以。  至於眷戀人間  他這輩子朋友寥寥無幾,敵人卻很多,但說到底,修真之人孑然一身,連性命都可拋卻,旁的更是說放下就放下。  那我呢?  忽然有人問他。  那我呢?隨你上天入地,生死無懼,你可曾想起過我,有所留戀?  長明蹙起眉頭,心神微動。  聲音化為無形力量,從上方將他拉住,阻住他的神識下墜。  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兩股力量在拉鋸。  也正是這微微的一滯,長明借機將碩果僅存的清明提了起來!  區區妖魔,也敢放肆。  光芒在眼前驟然炸開!  “萬方無極,普告生靈,三魂拂劍,合道圓方,破!”  隨著這一聲破字,混沌盡碎,天地複歸,魔氣唿號著四散逃逸,卻又被四非劍斬為齏粉!  劍光所到之處,生靈無不俯首稱臣,妖魔無不匍匐下跪。  被死死壓製的封印徹底裂開,世間再無外物可束縛九方長明。  非道,非佛,非儒,非魔,所是者,是他自己。  天上地下,唯此一人。  耳邊傳來大勢已去的哀嚎呻吟,那是不甘失敗的魔氣最後垂死掙紮,但當長明睜開眼睛的瞬間,所有魔氣避其鋒芒,俱如潮水般退開,唯有一人,還死死抱住他。  “……雲海?”  長明張口想要說話,卻禁不住咳嗽,順勢吐出一大口血。  衣袍瞬間染紅一片。  但這口淤血吐出來,反倒舒服多了。  “是我。”  雲海沒有鬆開他,長明感覺到對方身軀動作有些僵硬。  “方才是你救了我?”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雲海的臉色有些難看,蒼白中還帶著點灰。  他剛才循跡而來,被魔氣引動,差點也著了道。  不是他救了長明。  恰恰相反,是長明救了他。  長明將他手指撥開,露出掌心,紅線在掌心彎彎曲曲,兩邊分岔,就像兩條細長的小路。  之前看的時候,紅線隻有一條,是還未分岔的。  長明皺起眉頭,覆上對方掌心,將靈力源源不斷灌入。  雲海想把手抽迴,卻被強力按住,無法撤手。  他扯了扯嘴角:“師尊看清楚了,我是雲海,不是你的雲未思。”  長明閉目不語。  他無暇搭理雲海,靈力灌輸也是需要技巧的,不是一味蠻橫橫衝直撞,而是要順著經脈梳理撫平。  雲海能感覺自己心頭那股翻騰欲噴的嗜血狂躁之意逐漸淡化平靜,待長明移開手,他發現自己掌心的紅線居然也好像淡了一些,原本分岔出來的兩根細紅,更是淺淡得近乎消失。  “我知道你是雲海。”  長明懶洋洋道,與魔氣一番交手,修為雖然突破了些,但剛才又耗費不少靈力出去,此刻身體軟綿綿懶得動彈,連骨頭都是酥軟的,索性閉目養神,然而口吻卻是帶了些放鬆的調笑,眉目柔和,嘴角微翹。  “你在一遍遍提醒為師不要把你忘記嗎?還是,在跟雲未思爭風吃醋?”  雲海哦了一聲:“既然師尊這麽喜歡我,那我就讓雲未思永遠不要出來了。”  長明迴答很痛快:“隨你喜歡,不過你既然口口聲聲喊我師尊,雲未思又曾叛出師門,念在你與他不同的份上,迴頭允你行一次拜師之禮,為師就破戒多收一個關門弟子吧,本來宋難言之後,我是不準備再收徒的了。”  雲海嘴角抽搐。  長明說完,自己好像也覺得這主意不錯,拍拍身邊。  “五徒弟,來磕頭吧。”  雲海:……  “對了,”長明意猶未盡,“把你名字也改了吧,跟你四位師兄一樣,就叫雲,嗯,雲大海,怎麽樣?”  雲海忽然覺得,周可以他們日日夜夜口口聲聲想要弑師,也不是沒道理的。  他心頭惱怒,一時無言,忍不住遷怒旁人,手中靈氣彈出,直接撞在角落裏的枯荷腦門上。  後者啊的低喊,從滿臉痛苦的深淵中猛地驚醒。  枯荷方才便一直沉淪在幻境之中,如同先前的長明,但四非劍將魔氣斬碎後,枯荷也跟著脫離險境,隻是識海依舊被束縛住,慣性不得掙脫,醒轉後過了許久,他才漸漸恢複意識。  這裏是琅塔一樓,神像還在,隻是手上的聚寶盆沒了。  他看見長明毫無雅態坐在不遠處,也看見長明身邊的陌生人。  “這位道友是?”  “我是你們院首孫不苦的大師兄。”雲海冷冷道。  枯荷:???  他一臉摸不著頭腦,更不知道對方這莫名其妙的怒氣從何而來。  “前輩,那聚寶盆?”  “毀了。”長明轉頭看向寶塔窗格裏透出來的光。  天色大亮了。  他問枯荷:“太後是不是說過,今日幽國修士會入宮?”  從光線時辰來看,這會兒照月國和幽國的人,應該已經身處皇宮之中了。  但他們,還沒找到皇帝生魂。  琅塔之行,可說是無功而返。  ……  長明猜得不錯,此刻宮中,正是風起雲湧群英薈萃。  時間迴到兩個時辰之前。  幽國與照月使者先後入宮,向天子與太後問好。  前者國力強盛些,與洛國不相上下,使者雖然恭敬,卻也不必過於巴結。  照月王朝就不同了,他們在兩國的夾縫中生存,姿態須得放低一些,否則不可能存活到今日。  所以幽國隻來了個禮部侍郎,照月卻來了禮部尚書,還有一位即將進入洛國後宮的皇女。  陪同在側的,還有洛國朝廷的大臣宗親。  皇帝在禦座之上,麵色平淡,待他們行完禮喊了句平身,就不說話了。  太後自然而然接過話頭:“皇帝這兩日偶染風寒,身體還有些不適,但聽說兩國來了人,又不願意延後會見,以示重視,是以今日我代皇帝多說兩句,諸位不要見怪。”  眾人哪裏敢見怪,兩國使者自然說了些感激涕零的場麵話。  但太後發現,不單是皇帝沒精神,對方照月皇女,好似也有些懨懨不振。  “公主初來乍到,可是水土不服?”  照月皇女盈盈下拜。  “有勞太後惦記,臣隻是這兩日睡得不大踏實,過兩日便好了。”  民間宮廷素來沒有女子戴麵紗的習俗,但照月公主此番入宮,非但戴了半麵輕紗,連眼睛都遮住,還始終低垂著頭。  太後有些不喜,隻覺得這公主太過小家子氣了。  不過皇帝也不可能娶她為正宮,若是入了後廷,頂多就是貴妃罷了。  “公主若有不適,我可請太醫來為你診治。”  照月皇女道:“太後恕罪,非是臣有意怠慢,實是這兩日被蜂蟲蟄了眼睛,一隻眼睛流淚不止,臣怕有礙觀瞻,這才戴上薄紗,以免唐突了陛下和太後。”  說罷她將麵紗揭下,眾人看見她的右眼果然微微腫起發紅,她隻能閉上單目,若非眼睛有瑕疵,倒是清秀中帶著嫵媚,不失為花容月貌。  太後麵露憐惜:“原來如此,你不早說,我便派太醫去驛館為你診治了,來人,賜座。”  照月公主柔柔道:“多謝太後體恤,臣一定盡快康複。”  太後:“好孩子,不必憂心,你就在驛館裏好好養著,待病情痊愈了,皇帝再讓禮部挑個良辰吉日,風風光光迎你入宮。”  她正發愁皇帝此事不知如何拖延,照月公主的傷正是瞌睡就送來枕頭,太後暗自鬆一口氣。  眾人寒暄一番,太後如往年一般宣布在花園裏設宴款待。  皇帝雖然話不多,偶爾咳嗽,但行止如常,隻是主持宴會的人換成了太後。  酒過三巡,卻見惠王上前拱手:“太後,去年幽朝來訪,幾位宗師交手切磋,委實精彩,讓臣至今曆曆在目,不知今日可還有幸看到?”  洛國這邊,兩位宗師自然是留守皇宮的謝春溪和越澄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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