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雲海還湊近前與他咬耳朵。 “從前的你,倒是鮮嫩可愛許多。” 長明麵無表情:“當年我是在天亮之後才入城的。” 入城之後,城中已無一活口,更沒有什麽藏天和聶峨眉。 至於雲長安和叢容二人,是因為當時找到一處客棧的地窖躲藏進去,才僥幸逃過一劫,但他們茫然未知發生何事,更不知其中陰謀內情。 “說明曆史早已發生改變。” 雲海看著從遠處走來的少年長明,饒富興致。 對方麵容清雋,隱隱有後世的輪廓氣勢,但仍舊稍顯青澀,畢竟如今也才十三五歲。 多麽有趣,他從未想過能在這樣的情形下麵看見少年時期的九方長明。 那種感覺,就像窺見對方隱秘麵紗下不為人知的另一麵。 細節改變,許多事情仍舊朝著既定的方向前進。 比如玉汝鎮血案,比如叢容的眼睛。 但,少年長明的出現,是一個更大的變數。 如果他死在這裏,自然也就不會有以後的天下第一人,雲未思也不會出生。 後麵一切,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長明忽然覺得,六合燭天陣,僅僅是遲碧江他們那個局裏的一步棋。 一個延續數十年,將所有人都算計進去的龐大棋局。 興許,就連他進入九重淵,也在對方的算計之內。 “布局之人,的確是藝高人膽大。” 長明想到這些的同時,另外一人也想到了,雲海哂笑。 “但局布得越大,容易暴露的破綻也就越多。” 隨著歲月增長,破綻越多,這個局也會逐漸浮出水麵。 那些人沒想到萬神山一役之後,長明沒死,流落黃泉數十年,終歸重迴人間。 他們也沒想到雲未思在九重淵修無情道,卻還修出一個黑夜的雲海。 少年長明漸行漸近。 他看見屋頂上的幾人,抬頭停住腳步。 夜色猶濃,暗淡無光。 但修行之人目力極好,並不妨礙。 聶峨眉見其他幾人沒動,主動起身拱手行禮。 “不知道友從何而來,怎麽稱唿?” “這城裏的人怎麽全死了?” 少年長明沒有迴答她的話,反是問道。 在全然陌生的環境,遇到一群素未謀麵的陌生人,最好選擇自然是暗中戒備原地不動。 聶峨眉也看出他的防備,苦笑道:“不是我們幹的,說來話長,有人早在城中下了蠱毒,布下陣法,想置我們於死地,好用亡者魂靈來淬煉聚魂珠。” 少年長明:“你身邊有妖魔。” 他竟一眼就看見藏天了。 雲海繼續給長明咬耳朵。 “師尊自小便目力驚人。” 他從不叫師尊的,此刻一喊,調戲意味甚為濃厚。 長明:“……此時我已十三。” 雲海:“好好,你那時已是大人了。” 這敷衍哄逗的語氣…… 長明懶得理會,隻作未聞。 聶峨眉沒來得及解釋更多。 城中某處,一聲雞鳴打破長夜靜寂。 除了少年長明,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若說他們先前還對藏天的說法將信將疑,接下來的一幕將徹底瓦解他們所有疑慮。 暗夜鬼城,幽幽藍光從各處亮起,化為人形,朝這裏凝聚。 由緩而快,由少而多,暴風雨一般,唿嘯而來。 伴隨著雞鳴聲而起的,不是天光破曉,不是天地歸清,而是千魂哀嚎,萬鬼同哭,前仆後繼,紛湧如潮。 白日裏繁華熱鬧的熙熙攘攘不複得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徹底被怨靈惡鬼占據的城郭。 茫茫沙漠,這樣大大小小的城鎮有許多,今夜過後,被惡鬼風沙吞噬淹沒的玉汝鎮很快就會被所有人遺忘,戈壁沙漠之上,又會多出新的據點供旅人歇息,這裏發生的一切很快就會被遺忘,頂多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因為死的大多是尋常百姓和低價修士,也不會有人去尋根究底,查明真相。 當少年長明揮劍破開其中一抹惡靈,卻有更多藍光聚攏過來,並開始灼燒他的衣裳皮膚時,他果斷選擇躍上屋頂,與其他人會合。 但是當他看見長明,以及雲海手中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春朝劍時,饒是道心堅定,少年老成,也不由結結實實一愣。 雲海揮劍破開他身後的怨靈,藍光驟然破碎,化為星光點點,曼妙美麗,但若被沾上,卻是陰火焚身,屍骨無存的下場。 “不要分心。” 雲海衝他露出充滿戲弄的微笑。 “如果你害怕,可以過來我們這邊。” 他似乎樂於看見少年時代的長明露出任何窘迫不自在,以此讓現在那個八風不動的九方長明尷尬或憤怒。 但少年長明讓他失望了。 對方看雲海一眼,又看了看長明,似乎明白一點什麽。 扭頭揮劍,斬碎迎麵撲來的惡靈,悶聲不吭。 遲碧江不知道上哪兒找的這些惡靈,又提前布在城中各處,這些惡靈淬煉不了聚魂珠,卻足以給長明他們構成巨大威脅。 四麵八方,長嘯猙獰,藍光隱隱描繪人臉,那是一張窮盡世間惡意的臉,幾乎凝聚所有人性裏的惡。 它們生前就非善人,死後還被鎮壓布陣,更是怨氣衝天,恨不得將眼前眾人通通撕成碎片。 雲長安和叢容隻是凡人,幾時見識過這樣的可怖。 叢容眼睛看不見倒也罷了,單是聽那可怖鬼哭,也忍不住緊緊捂住耳朵。 雲長安卻身心都要受到更大的衝擊,而且他的武功在這裏派不上用場,隻能與叢容一道被護在中間,看著長明揮手揚出幾隻輕飄飄的紙片傀儡,落地即化為猛獸,撲向惡靈兇猛撕咬。 惡靈渾身冒著藍光,這藍光實則是一種世間未有的火焰,名為鬼火,鬼火可以忽視任何實質或非實質的東西,即便這些傀儡猛獸,也很快就被撕碎,長明調出的傀儡越多,惡靈的攻勢也就越猛。 眾人很快陷入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到底要如何才能破陣出去?!” 聶峨眉禁不住叫起來,她已瀕臨力竭,即使長明雲海藏天等人分出大部分壓力,但她依舊有些支撐不住。 “把這些東西殺光,陣法自然就破了。” 藏天道,他手中雙刃化為兩道白光,一刻不停斬盡近身惡靈。 這怎麽殺得完?! 聶峨眉很想駁斥,但她沒有力氣再說話了。 一道鬼火撲麵而來,迅雷不及掩耳,她心下咯噔一聲,轉手出招稍慢半步。 砰! 鬼火盡碎! 是雲海的春朝劍。 “到中間去!” 聶峨眉隨即被扯到中間,與雲長安他們一道,另外四人則迅速靠攏,將圈子縮小,補上缺口。 茫茫望去,鬼火如海,幾乎占據了他們大部分視線。 鋪天蓋地,無窮無盡,令人油然而生絕望之感。 “我想讓他提前出來。”雲海忽然道。 旁人都莫名所以,隻有長明知道他在說什麽 雲海想讓雲未思提前出來。 他不願承認雲未思比自己強,同一具身體,本應是同樣的能力。 但雲海感覺有些疲倦,這通常是將欲天亮的信號,與其分神出錯,不如讓雲未思來接手。 他閉目凝神,但又睜開眼,顯然失敗了。 天還未亮,按照往常規律,還要再過一會兒。 少年長明也覺棘手。 自出門曆練以來,他從未遇到如此險惡的局麵。 雖則是個修煉的機會,不過要是命都丟了,再刺激的機會也無用。 之前在城外接連遇到鬼打牆,換作常人早就走了,但他偏偏覺得這裏大有古怪,起了探究之心,還布下一個小陣法破開間隙入城,結果被兜在裏麵,現在想出也出不去了。 眼看今晚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生機,他尋了個機會低聲問身旁的長明。 “你到底是誰?” 少年時的自己,果然還是不夠沉住氣。 長明嘴角微翹。 “你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多此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