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聲迴頭,驚訝發現長明二人竟已不見了。  “他們呢?!”  彼此雖是萍水相逢,昨夜卻已同生共死,她以為對方又被什麽手段擄走了。  “道友!道友!”  她高聲唿喊,卻無人應答。  長明和雲海,似平地消失,了無痕跡。  “快找找人!”  聶峨眉著急起來,催促其他人。  雲長安愣愣道:“我看見他們身上籠著白光,人就沒了。好像……”  好像不是被什麽東西帶走,而是時間到了不得不走。  因為那個姓雲的,臉上並無任何驚慌之色。  另一邊的少年,手中春朝劍還未入鞘。  他若有所思,看著對方消失的方向。  “小道友?”  聶峨眉的聲音讓他迴過神。  “他們去了該去的地方,不必擔心。”  少年長明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們離開。”  ……  雲未思抱著長明,在混沌之海沉浮。  這裏是虛無彼岸的邊界,從記憶星海出來時,很容易掉入混沌之海,除非找到另一處記憶光團入駐。  他能感覺到懷中人氣息虛弱,幾近於無。  現在下手,根本無需任何力氣,這人就會徹底死去。  如這虛無彼岸的每一個靈魂,他們在往事裏徘徊不去,求而不得,最終化為枯骨,魂靈也難得解脫,隻能一遍又一遍重複生前遺憾,千萬年無法消解。  但雲未思沒想到,長明這麽快就從這段往事裏超脫出來。  對方像一個真正的旁觀者,所有過往缺憾,竟似沒有留下半點漣漪。  也正因為如此,長明才能輕而易舉離開玉汝鎮那段記憶。  雲未思將手覆在他的脖頸上。  掌心感覺皮膚下麵跳動的脈搏。  但觸感並非溫熱,而是微涼。  在方才的大戰中,對方已然消耗過多精力,鬢發甚至因此染上星白。  油盡燈枯,命不久矣。  長明微微一動。  幹涸嘴唇張合,似要說什麽。  雲未思看了片刻,緩緩低下頭,將耳朵貼近。  “過去改變了。”  他聽見對方如是道。  “但總體走向並未變化。”  雲未思淡淡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你打碎了聚魂珠,雖阻礙他們布陣的步伐,卻也因此令他們要多殺一城的人來彌補。”  “原本殺一城就能煉就這顆聚魂珠,現在卻要多屠一城一鎮,你得到真相,卻也等於你多殺了一城之人。”  “還有,聶峨眉三人雖然當時被你救下,後來卻同樣要死。”  “過去的人受你之托照看他們,聶峨眉死於一次曆練,雲長安和叢容雖多活了幾年,也如過去一般,因朝廷黨爭傾軋家破人亡。”  “還有遲碧江和司徒萬壑,你也無法從他們身上追查到任何線索。因為過去的你在聽聶峨眉說了玉汝鎮的內情之後,立馬就上萬象宮去找人,正好遇上他們新任宮主的就位大典。據說前任宮主遲碧江,某夜從山崖落下,從此生死未卜。而司徒萬壑,也如原來一般走火入魔,司徒家徹底衰敗。他複活不了想要複活的人,線索也全部中斷。”  “你以為提前知道,就可以阻止,結果並沒有。”  “許多人和你一樣,以為這裏是改變過去的機會,最終卻反倒被過去所誤,連魂魄都無法解脫。”  雲未思很少說這麽多話,每說一句都是在打消對方的生念。  長明卻笑了。  “你想起來了,很好。”  他連咳嗽聲都很弱,一動就有血從嘴角淌下,聲音更是輕如羽毛。  但雲未思能聽清。  “我進入過去,並非為了改變,而是想起來。”  “過去改變的同時,也會喚起我們的記憶。”  “至於他們為了聚魂珠再屠一城,就算沒有我,他們也會因為別的原因去殺,殺一城與殺二城,這份因果不在我。”  “將加害者的作為攬在自己身上,是非常愚蠢的,你若想以此亂我道心,便算多此一舉了。”  “你看,你這不就記起許多了?”  “徒弟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好好跟為師學著點。”  玉汝鎮那段過去,他雖未能與過去的自己多言,但寥寥幾句,少年長明似也明白大半。  他遵守諾言送雲長安三人迴去。  雲、叢兩家因為婚事爭執暫且不表,在雲長安的堅持下,最終順利與叢容成婚。  兩人婚後倒也和美,雲長安一日日穩重起來,不僅參加科考,還入朝為官,時常犯言直諫,人稱鐵麵禦史。  但當時洪氏王朝倒行逆施,皇帝醉生夢死,內宦當權,外臣也並非一致對外,還分為幾派,有的投靠宦官,有的諂媚上意,也有的自視清高不肯低下頭看一看百姓疾苦。  雲長安雖則家世清越,但諫言說得多了,皇帝也會煩,很快尋了個借口將他貶職,遠遠打發了去外地。  就在雲長安即將攜妻赴任時,宮中發生政變,內臣意圖謀反,被及時拿下,皇帝震怒,下令追查。  京城一時腥風血雨,很快牽連到叢容娘家,叢家被滿門抄斬,叢容這等外嫁女原是不在其列,但雲家生怕被牽連,逼著雲長安夫妻倆和離雲長安斷然拒絕,皇帝一怒之下將雲長安也算入其中,命其伏誅。  據說雲長安被押赴刑場途中,非但毫無懼色,還高吟聖賢詩歌,以示自己毫無過錯。  作為二人獨子,雲未思無人敢收留,連雲家都拒之門外,他又不肯乖乖受死,於是隻身潛逃,從京城到玉皇觀,千裏之遙,雨中拜師。  兜兜轉轉,一切終究迴到原點。  不同的是,因長明提前警告,過去的他派出師弟隱居京中,暗中庇護雲長安夫婦,不僅傳授雲未思武功,還教他修煉。  或許因為雲長安跟叢容不是修行中人,這麽多年都沒有與修士往來,知道再多也無威脅,所以這許多年中,他們安然無恙,並未受到騷擾襲擊,最終也與原來的曆史一樣,因朝堂爭鬥而死。  但再想深一層,躲藏在暗處的人,可能早已將雲未思視為棋盤上重要一子,他的存在與九重淵息息相關,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死。  長明能想到這些,雲未思自然也能。  他也意識到其中內情過於龐大恐怖,需要花費時間去探究清楚。  直到懷中人劇烈震顫,鬢發迅速染白,他才迴過神。  握住對方冰涼手腕,雲未思一點點為長明灌注靈力。  對方就像被掏空幹淨的罐子,再多靈力進去,也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而長明的頭發,也越來越白。  容顏倒是變化不大,白發如雪,冰肌玉骨,  他沉沉睡去,再也無法說出半句話。  混沌之海輕柔托起他們,沉浮水麵,卻又感覺不到任何潮濕。  這裏的時間本該永恆停止,懷中軀體卻在緩慢衰竭。  雲未思微微蹙眉。  現在出去也無用,反而會加劇對方身體的衰敗。  他將人抱起,飄向遠處微光閃爍的星海。  雲未思抬起長明的手,隨意點開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光團。  他自己已將記憶拋棄,隻有在長明這裏,才能迴到過去。  轟!  白光在眼前驟然炸開。  狂風驀地卷來,雲未思差點抱不住人。  不僅是狂風,還有暴風雨。  瓢潑大雨,將天地化為一體,雲未思甚至一時未能辨清這到底是哪裏。  直到有人從風雨中遙遙喊起來。  “郎君,您上船嗎?”  “這位郎君,快過來吧,錯過這班船,今夜就沒船迴鄉了!”  雲未思懷裏還抱著長明,瓢潑大雨將兩人淋的濕透,饒是如此長明也沒醒過來。  他快步走去,果然看見岸邊靠著一艘船。  船艙裏探出幾個腦袋,看樣子有不少人。  船家鬥笠蓑衣,站在岸邊樹下喊他們。  “郎君到底走不走,這麽大雨,您等不到別的船的了!這個湖比海還大,風浪又這麽急,其他人都不敢開船的,隻有我敢入水!”  船家見他走近,鬆一口氣的同時又著急上火,生怕自己說了這麽多,雲未思還不肯走。  船上那些人已經開始催促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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