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似想到什麽。 雲海哼笑:“你已想到了,為何不說出來?那我來替你說了吧,六合燭天陣,根本就不是為了阻止什麽妖魔為禍人間的屏障,而是將妖魔引到人間來的招魂之陣!” 長明:“我對陣法一道,雖不如遲碧江精通,但有人想在我眼皮底下做鬼,也是不可能的,除非” 雲海:“除非他趁你參與結陣無暇旁顧之際,臨時變換陣法,將聚魂珠引入,以死者為幡,將萬神山徹底變為無間地獄,再由此延伸至世間每個角落!” 長明揉揉額角,對這段記憶,他一直有些模糊,至今也時斷時續,無法全部清晰記得。 但伴隨司徒萬壑的出現,一切前因後果似乎不難推演。 從前他們所看見的,僅僅是所有事情最不足為道的冰山一角。 “當年你答應與他們結陣,成為持陣人之一,但你們雙方的初衷目的早已南轅北轍。陣法本來沒有問題,以遲碧江的能耐,想要瞞過你的法眼,是可以辦到的。所以那一場變故之後,死傷慘重,你魂魄不齊,流落黃泉,而他們也不知出於什麽原因,陣法失敗大半,最後隻能退而求其次,以九重淵的形式封住,弄出這麽個不人不鬼的奇詭之地。” 雲海自詡將來龍去脈推得八九不離十,旁邊聶峨眉等人卻聽得雲裏霧裏,隻覺他們的話古怪莫測,什麽六合燭天陣,九重淵,更是一個字都沒聽明白。 “那個陳亭,”雲海道,“明明修為奇高,卻故作低調。他一直尾隨你,名為同伴,實則監視,隻為不讓你改變任何既定的過去,他就算不是當年布陣的其中一人,也絕對是知情者!” 長明:“還有那個妖魔,看似要殺陳亭,實際上應該是與他一夥的。” “夠了!” 雲長安忽然打斷他們。 “玉汝鎮上萬條人命,在你們這些修士眼裏,是不是形同螻蟻草芥,什麽都不是?!成千上萬條人命啊!我到現在隻要一吸氣,就能聞到滿嘴的血腥味,就算讓你們猜出陰謀又能怎樣,這些人還能再活過來嗎?!他們早上還是活生生的人,會說會笑,現在變成什麽樣了!你們的修為,難道隻能堆砌在普通人的血肉上麵嗎?這算什麽修士,明明就是屠夫!是妖魔!” 他終究隻是個十幾歲少年,平日裏紈絝享樂不思進取,驟然遭遇如此大的變故,身心崩潰,隻能用大喊大叫來發泄壓抑,臉上卻早就涕淚橫流。 雲長安緊緊抱住無依無靠的叢容,心頭難過,無以複加。 作者有話要說: 陰謀逐漸浮出水麵~~第37章 不如叫雲心肝如何? 雲長安其實並非在衝長明他們發火。 他隻是在宣泄自己無能為力的憤懣。 一個看慣了金花銀柳姹紫嫣紅的世家子弟,的確不可能像修士那樣見多識廣心誌堅定。 別說他了,就連聶峨眉,也都受到極大衝擊,抱劍垂首,默然無語。 反倒是叢容,還伸出手來,輕輕拍著雲長安的肩膀,像在無聲安慰他。 雲長安啜泣聲漸小。 “你怎麽樣?” 雲海的聲音仿佛耳語,但在長明聽來卻無比遙遠。 他搖搖頭,沒力氣說話了。 四非劍重歸舊主之後,一直細水流長以靈力迴哺,它似乎也知道長明身體經不起澎湃巨浪洶湧而入,隻能用這樣緩慢的方式滋養修補受損經脈內腑。 目光梭巡檢視,雲海的視線最後落在對方的手上。 那隻手,雖然纏了布條,血仍舊不斷滲出,已經將手掌的布染成紅色。 而布條遮掩下,是一團血肉模糊。 長明的手指不大靈活,微微動一下也會不由自主抽搐。 常人如此,手恐怕早就廢了一半,對修士而言,這同樣不是容易痊愈的傷。 但這種痛楚相較身上其它傷而言,也就不算什麽了。 長明閉目養神,任由四非劍的靈力從掌心傳來,溫柔撫慰,流淌四肢百骸。 將睡未睡,神思昏迷。 他感覺另一隻手的布條被解下。 隻有雲海會做出這樣的動作。 但對方要殺他,總不會在這個時候動手。 也不可能以拆開布條的方式來開始。 當那隻手傳來刺痛麻癢時,長明睜開眼了。 雲海正低著頭,在他手上的掌心上,一下一下地舔舐。 專注,認真,心無旁騖。 幹涸的血跡被他舔幹淨了,新湧出的血也很快被舔掉。 猙獰的傷口露出表麵,縱橫交錯,觸目驚心。 長明把手往迴一抽,沒抽動。 他咳嗽兩聲:“鬆手。” 雲海:“一時沒找到幹淨水源,這樣傷口好得快些。” 淡定自若,麵色如常,甚至讓長明懷疑這幾十年裏是否多了什麽他不知道的新風尚,正如前朝早期男子流行簪花而後期則流行別紗,這算是修士之間彼此表達友好的方式? 他忍不住看向聶峨眉。 後者正呆呆望著他們,見長明視線投來,還忍不住先紅了臉,別開頭去。 長明…… 他自己老臉堪比城牆,倒是半分沒變化。 “你的尊師之道呢?” “我早已叛出師門!”雲海哼笑,“他這樣痛恨你,你從前想必不是這樣的性子,現在倒裝起羞來了!” 似為了故意挑釁,他還特意又低下頭,在新冒出血的傷口上再次舔了一下。 既然無力反抗,長明索性繼續閉目養神,眼不見為淨。 “我從前很嚴厲。” 雲海:“如何嚴厲法?” 長明:“我門下四人,但凡出了差錯,都是要在門外跪上一宿的。我那三徒弟周可以,正因天資不如你與孫不苦二人,被我幾番責備之後就私下修煉魔功,最終被我逐出師門。至於老二孫不苦麽,周可以偏激固執,孫不苦卻是個笑麵虎。” 雲海:“這樣的人,往往混得不錯。但既然如此,又為何被你逐出師門,總不能是因為對你笑得太多吧?” 長明:“他追逐佛門名利,已經遠遠超過修煉本身。” 雲海挑眉,譏誚反問:“方外之人,竟也熱衷名利?” 長明:“有何奇怪?名利二字,千古未有人能解脫,即便修士苦苦修煉,不也為了有朝一日飛升得道,這便是利。孫不苦原本有機會修無上佛境,卻因汲汲名利而陷入闡提深淵,當年我覺得這樣的徒弟不要也罷,就讓他自行離去了。” 雲海:“後來呢,他如何了?” 長明:“他在慶雲禪院,當時隱然已有院首之勢,但我將他逐出師門,令他又不得不重頭開始,在萬神山那場變故之後,我並未刻意打聽,至今也不知他到底如何了。” 雲海心說難怪徒弟個個反目成仇,孫不苦定然將其師恨透了。 “你是不是還有一個徒弟?” 長明:“你是說宋難言?” 雲海:“這些人的名字都是你起的?” 長明:“不錯。” 雲海:“宋難言有何寓意?” 長明:“他成日裏廢話太多了,我想讓他安靜點。” 雲海:…… 他忽然有點理解那四個徒弟的感受了。 成名之後還沒有弑師,可能隻是因為師父比他們強太多。 “那,雲未思呢?” 長明懶洋洋道:“相思何益,不如未思。他來拜師時,說想摒棄從前名字,一心大道,我便為他起了這麽個名字。” 雲海哂道:“果然你用在他身上的心思,是旁人所不能及的,我真懷疑你那其餘三個徒弟,是因為嫉妒不平,才對你恨之入骨的。” 長明微微一笑:“你這是在拈酸吃醋嗎?你也是我的愛徒,為師不介意為你新取個名字,雲海稍顯單調,與你爭寵心思格格不入,不如叫雲心肝如何?” 雲海:…… 單看這人隨口胡謅,還真看不出他過往是符合不苟言笑對幾個徒弟嚴厲苛責的。 他忽地一笑,傾身近前。 “我不想叫雲心肝。” 雲海輕聲啟齒,一字一頓:“倒可以叫,雲念明?念念不忘,九方長明,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饒是臉皮厚如長明,亦是聽得寒毛直豎。 屍字還未落音,身後一隻手伸來。 憑空出現,悄無聲息。 同時驚叫起來的是聶峨眉。 “小心!” 以她所坐的位置,根本來不及出手救援。 尖利指甲堪堪碰到雲海肩膀,後者幾乎同時轉身,春朝劍出手。 對方被迫完全顯形後退。 這一退就退了許多步。 “住手,我不是來殺你們的!” 春朝劍頓住,劍尖震顫而身形未動。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