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被震懾住了,紛紛後退,不敢再輕易出手。  但長明卻沒準備放過他們。  “你們解決恩怨,解決到我門口來了,當著我的麵出手,嗯?”  最後一聲沉若磐石,重重錘在所有人心上。  雲未思一口血吐在身前的青石磚上,原本跪得筆直的身體搖搖欲墜,將要歪倒。  雲海似也受到牽引,心神微震,不得不扶住樹幹站穩。  仇家為首一人幹笑:“打擾九方觀主清修了,我們這就告退,改日再來登門拜訪!”  “少主?”旁邊有人不甘就此打道迴府,卻被首領一眼瞪迴去。  他們自以為就此收手,玉皇觀也無話可說,誰知長明卻又出聲了。  “我讓你們走了嗎?”  首領素來豪橫慣了,又仗著有背景,哪怕知道對麵是個宗師級高手,也無多少懼色。  “九方觀主,此人既然尋求到您這裏來庇護,我們就不動手了,隻要他一日不出玉皇觀,性命就無礙,就當是我等給您的見麵禮了。”  長明淡淡道:“你們弄髒了我的地方,說兩句話就想走?”  首領:“那你想怎樣?”  長明:“你把命留下來,旁人我可以饒過。”  首領氣笑了,直接抬手下令進攻。  他就不信自己這麽多高手,會打不過一個九方長明。  九方長明隻說了兩個字。  “劍來。”  他抬起手。  這個動作,平平無奇。  但所有人同時都聽見嗡嗡長鳴。  他們手中的劍鞘開始劇烈震顫。  霎時間,萬劍齊發!  所有劍像有了自主意識,同時出鞘,斬向他們的首領!  十幾把劍的劍光當頭罩下,首領大驚失色,退無可退。  劍光之後,一切歸於平靜。  首領倒在地上,七竅流血,遍體鱗傷。  十二把劍,整整齊齊插在他周身。  所有人駭然變色。  少年的眼睛卻變得很亮,他望著九方長明,就像望著唯一的光。  雲海也在看九方長明。  這人是如此強大,而強者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魅力,能讓世上所有人抬頭仰望。  可這樣一個人,又是如何從宗師變成廢人的?  連脾性,都大相徑庭。  仇家抬著首領的屍體匆匆潰逃,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少年則跟在長明後麵,頭一迴踏入這間道觀。  隻是剛邁過門檻,他頭一歪,人就倒了。  長明彎腰掐他人中,給了一顆丹藥。  少年隻是跪太久,體力不支加上淋了雨,緩緩蘇醒過來,人還有些迷糊。  他眯起眼睛,看著逆光中的長明,不自覺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你別走。”雲未思喃喃道。  真沒出息!  雲海忍不住暗哂,忘了那就是他自己。  “等你醒了再說。”  長明袖子拂過額頭,雲未思軟軟倒下。  他叫來道童將人背到廂房去,自己則去給觀中弟子上早修了。  門口血跡未幹,很快又被雨水衝走。  不知怎的,雲海明知這是鏡湖給他設下的幻境,卻有些舍不得離開了。  他想看看九方長明這樣的強者,為何會後來淪落到那個地步。  他也想看看另外一個自己,後來到底有沒有在玉皇觀拜師,又學了些什麽。  長明沒有趕走雲未思,從那天起,算是默認他在玉皇觀留下,但也沒有答應收他為弟子。  雲未思堅持不懈,最終以努力打動了九方長明,成為觀主第一名入室弟子。  也是長明在道門的唯一一個弟子。  夢境中不覺時光飛逝。  雲海看著雲未思一點點修煉,一點點成長,從少年變為青年,從倔強深沉變得穩重幹練。  他也會笑了,雖然大多隻是麵對師尊的時候笑,但起碼是有血有肉的,不再是那個跪在道觀麵前,隻憑著一腔仇恨支撐不倒卻麻木不仁的雲未思。  他會細心給師尊打掃屋子,會跟道童學編蒲席,為其師親手編一個生辰賀禮。  他會在燈下臨摹九方長明的筆跡,寫了長長的字帖,然後露出會心一笑。  他還會聽說隔壁山峰有一處山泉雪水煎茶乃天下一絕時,特地大半夜翻山越嶺等了三天,直到等來冬季第一場雪,再捧著裝滿初雪的陶罐迴去,正好趕上酷愛喝茶的九方長明清晨第一壺熱茶。  雲海就在旁邊默默看著。  看著雲未思的悲歡喜樂,看著他對師尊的滿腔熱忱。  看著他修煉時的心無旁騖,也看著九方長明的傾囊相授。  他將手按在胸口。  滾燙的心髒也在跳動,似乎感同身受。  為什麽他會完全不記得了?  為什麽九方長明這個人,在海邊重逢之前,他竟然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雲海閉了閉眼,壓下澎湃灼熱的心緒起伏。  時光仿佛靜止,又一直往前流淌。  雲未思的七年時光,也被雲海重新一點點找迴來。  但他覺得日子不會一直這樣平靜下去。  因為九方長明的修煉也遇到了瓶頸,他時時能看見對方緊鎖的眉頭,與若有所思的神情。  終於有一日,玉皇觀迎來了它的劫數。  九方長明攜徒出門赴約。  雲未思從前的仇家找上門來,這次他們帶來更厲害的幫手,但沒了九方長明的道觀,其實也就是個平平無奇的門派,仇家找不到雲未思,直接發泄在道觀裏半數弟子身上,玉皇觀死傷慘重。  聞訊迴來的雲未思千裏追殺,將當年那夥仇人都解決幹淨。  現在的他早有能力報仇,隻不過這些年一直在道觀裏修行,無暇旁顧。  等他迴到玉皇觀,九方長明卻提出,他要離開玉皇觀,也離開道門,另立門戶。  “我的修為已經到瓶頸,進無可進,唯有破而後立,方有餘地。”  花樹下,長明對雲未思道。  “參悟得道也未必要破而後立,道法深奧,師尊大可另辟蹊徑,何必非要離開道門?”  雲未思露出從未有過的急切。  他不希望其師離開,但雲海知道,九方長明是一定會走的。  道門就像一棵參天大樹,也許這棵樹上的細枝末節還沒有被九方長明摸透,但樹的形狀和它所能達到的高度,九方長明都已經了解了,他希望去探索別的樹種,而不是終其一生浪費在這棵樹上。  但那個時候的雲未思是不明白的,他希望玉皇觀這種日子能一直延續下去。  果不其然,九方長明道:“玉皇觀,我建議你不要接掌,俗務會浪費你的精力,耽誤你的修煉,你就照著我教你的心訣,一直修煉到頂,再尋往上的新路,我會先入佛門,研究佛法,以求終有一日,將百家融會貫通,再返璞歸真。”  雲未思想也不想就道:“您入佛,我就入佛,您入魔,我也可以入魔!”  九方長明搖頭:“你不必跟著我,你很有悟性,在道法上也已小有所成,循著這條路走下去,終有一日可以大成,揠苗助長,其害反大。而且你生性寡情少欲,正適合修無情道,我雜念太多,總想兼容並蓄,集百家所長,這也是一種欲,注定無法走這條路。”  說罷,他看著雲未思,若有所指:“你原本就無牽無掛,我這一走,正好讓你斬斷最後一絲塵緣羈絆,你也已為玉皇觀弟子報仇,了結因果,正可專心潛修,不再旁顧。”  雲未思聽得怔怔,半晌問道:“你意已決?”  九方長明:“已決。”  雲未思:“那我何時可以再見到你?”  九方長明:“等你成為宗師的那一日吧。”  夕陽下,雲海看著九方長明逐漸遠去,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  而雲未思始終站在那裏,從黃昏到日落,從長夜到黎明。  他的姿勢未曾改變,似乎這樣就能等到師尊重新迴轉,告訴他這一切不過是玩笑與試煉。  雲海也站在這棵花樹下,看著日月變幻,星辰流轉,若幹年過去,樹還是那棵樹,道觀還是那座道觀,從道觀裏出來的雲未思,麵容神色卻比當年又沉穩了許多,臉上非但一點表情都沒有,而且是真正的冷若冰霜,無論看人或者看物,都像是在看死物。  超然物外,又隔絕於世外。  雲未思沒有聽九方長明的話,他依舊接下道觀,在九方長明的師弟兵解之後,成為新一任觀主,並且得到千林會的請柬,得知九方長明的消息,提前結束閉關,匆匆出門。  雲海也想跟上去,他有預感,雲未思這一趟旅程,將會很重要。  但眼前忽然劇烈暈眩,腳下站立不住,地麵忽然化作巨浪旋渦,他徹底被卷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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