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多年不見,您竟已能化虛為實,禦物變幻到如此地步!”  長明笑而不語,一臉高深莫測。  周可以的半信半疑變成六信四疑,果然不敢輕舉妄動了。  “我以為您老人家重迴人世,頭一個去找的,應該是大師兄。”  他也尋了個蒲團坐下,半真半假試探道。  長明:“為什麽不能先來看你?你對自己就這麽沒有信心嗎?”  周可以:這怎麽跟信心扯上關係了?我就巴不得你死在黃泉,壓根別再出現了!  他皮笑肉不笑:“早知道您來看我,我定然鑼鼓喧天張燈結彩,讓人在十裏之外恭迎您老人家上門了!”  長明:“那倒不用,怪勞民傷財的,咱倆多年未見,我看你如今也功成名就,算是出人頭地了,不負你自己的刻苦努力。”  周可以嘲諷:“我還以為您是聽聞我殘忍嗜殺之名,特意上山來懲惡除奸的,怎麽,您去了黃泉一趟,連性子都變得寬和了?”  長明點頭:“的確,見多了生死奇遇之後,我發現世間萬事萬物沒有不可解開的死結,隻看方法得當與否,物猶如此,人亦如此。”  周可以:“那好啊,看來您與大師兄的怨隙也可趁此解開,早幾十年您有這等胸懷,徒弟們又怎麽會一個個叛出門牆?本座就先給您和大師兄道一聲喜了,恭祝二位久旱甘霖,老樹逢春,不如我先派人給他飛信傳書,免得他還不知道您還活著。”  他這話陰陽怪氣,充滿幸災樂禍和看好戲的意味,雖然口口聲聲敬語,但任誰一聽,都知道他們師徒之間極度不和,就差大打出手了。  長明淡淡:“老樹逢春和久旱甘霖用得不對,你少時就沒怎麽讀書,現在既然開宗立派了,閑暇應該多讀幾本書,增加些涵養才是。”  周可以:……  他嘴角抽動,險些控製不住殺心。  “該反省的是你吧!當初隨隨便便就給我起了這麽個名字,你知道你後來把我逐出師門,那些人都是怎麽嘲笑我的嗎?他們說我是你隨便撿來的徒弟,根本就不上心,自然也連名字也隨口就來,若不是你,我用得著受那些侮辱嗎?”  周可以語調低沉,一字一頓,越說越慢,眼中怨憤殺意卻濃鬱得幾乎流露出來。  長明不以為意:“大道至簡,越是簡單的名字才越能體現深刻內涵,如果有人嘲笑你的名字,那說明他們腦袋空空貧乏可憐,你更該奮起直追,讓他們明白自己的可笑。”  周可以陰惻惻道:“他們不用明白,膽敢嘲笑我的人,現在不是已經投胎,就是在去投胎的路上了。”  長明:“既然你覺得名字不好,為什麽不改?”  周可以冷笑:“因為我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習慣我的名字,而不是我去遷就他們!”  長明鼓掌:“好,霸氣,不愧是我九方長明的徒弟!”  周可以高興一瞬,隨即反應過來。  他在高興什麽?有什麽可高興的?這老賊當他三歲小童,張口又在忽悠了,還真覺得他是從前那個打不還手罵不吭聲的受氣包窩囊廢嗎?  “你到底來幹什麽?來跟我們重拾舊日師徒情誼?”  長明道:“我來要迴我的四非劍。”  周可以挑眉:“你想要我就得給?如果我不給呢?”  長明:“道不同,不相為謀,那把劍非你所道,你駕馭不了。”  “又來了!”  周可以忽然暴躁打斷他。  “你總是這副語氣,處處瞧不起我,可現在呢?我坐擁一方宗門,萬人跪拜,門外那些人,還有許許多多大小門派,全都要仰仗我過日子,而你呢,你現在身敗名裂,隻要走出見血宗地頭,人人都會攻擊你,說你是十惡不赦,害人間變成妖魔世界的罪魁禍首,他們痛恨你,比看見我更加痛恨百倍!九方長明,哈哈哈,你以為你還是當初那個無人敢掠其鋒芒的天下第一人嗎?”  長明微微歪頭不解:“我為何會身敗名裂?我的名聲不是本來就人見人怕嗎?隻要實力夠強,旁人是敬是怕,於我有何相幹?徒兒,你又入迷障了。”  周可以笑聲一噎,盯住他的眼神幾乎化為實質,能將長明當場殺死。  “九方,我早已不是你可以揉圓捏扁的徒弟。”  長明從善如流:“抱歉,周宗主。”  周可以:……  他感覺九方長明重新出現時,整個人都變了。  變得自己無論說什麽,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周可以從未有過如此無力的感覺。  從前的九方長明不苟言笑,尤其對弟子要求嚴格,周可以當年便是被調教得死去活來,心生幽怨,未嚐沒有過有朝一日要加倍報複的心理,可就在他離開師門不久,還遠未到能挑戰九方長明的實力時,就傳來對方身殞的消息。  周可以不知道自己內心深處始終潛藏著怎樣一份不甘心,直到他再度看見這死鬼師父。  長明像是看出他的想法。  “你想殺我,又不想殺我,你想打敗我,又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打敗我。”  周可以麵色沉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還能像從前那樣控製我的想法?”  長明:“我從未想過控製你,是你自己不甘心,你的修為大有長進,與從前相比已是天壤之別,想殺我,現在正是時候,再過一陣,就未必有這個絕佳機會了。”  他安之若素,雲淡風輕,在周可以看來,就像毫不設防的一棟屋子,任由進出,暢通無阻。  但對方越是如此,周可以就越是覺得沒有這麽簡單。  以對方的老奸巨猾,老謀深算,必然還留了後手,身懷巨大陰謀,埋伏陷阱,就等著他主動送上門。  周可以狐疑打量,長明衝他從容一笑。  他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周可以驀地將蓄勢待發的手收迴袖中,順帶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不由笑起來。  “我不殺你,自然有人殺你,那人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除之後快。你不是想要四非劍嗎?劍不在我這裏,但很可能在雲未思那裏,本座這就送你一程,讓你去見見我那位大師兄吧!”第10章 你果然對為師癡心不改。  說這番話時,周可以不忘仔細觀察長明的表情變化。  對方果然神色一動,變得複雜。  周可以知道自己猜對了,但難免又浮起陳年舊怨,想道在老賊心裏,其他人終究是比不上雲未思的。  想想自己當年戰戰兢兢,日夜苦練唯恐師父不悅,可九方長明非但沒對自己高看一眼,反而處處苛求,最後還因為他偷練魔功,將他痛罵一頓逐出師門,周可以就忍不住又起殺心。  多好的機會,這老賊近在咫尺,動輒抬掌可滅,一了百了。  從此心魔消除,說不定修為還能更進一步。  長明隻消看一眼,就知道對方又動了殺念。  練魔功者,必然被魔障影響心智,輕者容易動怒,重則性情大變。  譬如周可以這樣性格原本就偏激的人,修為越高,就會更加控製不住自己,以至於到了必須吸食人丹來增進功力,壓製癲狂的地步。  “你現在這樣下去,遲早會爆體而亡,就算有源源不盡的人丹提供,你也無法完全吸收,因為那畢竟不是你自己修煉出來的。”  看在兩人以往的淵源,長明勸他迴頭是岸。  “現在能救你的唯一辦法,就是散盡修為,從頭開始,即使艱難重重,也比你現在一條道走到黑好。”  “住口!當初若不是你藏私,我何至於要去練魔功!”  周可以雙目盡赤,鮮紅欲滴。  這是即將走火入魔的表現。  他再也控製不住,一把將長明摁在柱上,狠狠捏住他的下巴,力道幾乎要將骨頭捏碎。  兩人麵對麵,鼻子幾乎相貼,近得能讓長明聞見他的氣息。  腥。  這是唯一的感覺。  彌漫著人血的腥,鋪天蓋地,霎時灌滿鼻腔。  這是經年累月,那些“人丹”被周可以吞噬之後的精血殘餘,更是這些冤魂縈繞不去的怨念,他現在固然修為大增無可匹敵,但隨著反噬發作一次次厲害,最終就會落得長明所說的那個結局。  長明看見他狂亂嗜血的眼神,也看見他隱藏在深處的靈魂。  那個曾經膽怯內向,後來卻偏執激烈的靈魂。  “你當時……”  下巴劇痛,喉嚨也被掐住,有些唿吸不暢,但長明仍是開口。  “覺得我對你太嚴厲,但我對所有徒弟一視同仁,雲未思和孫不苦在我門下時,我也從未,對他們有絲毫寬待,你資質不比他們突出,更應刻苦。按照我為你鋪好的路走下去,你本可以成為一流高手……”  “我要的不是一流!”  周可以打斷他,手上又用力了一些。  長明禁不住吃痛蹙眉。  “我要的是人上之人,獨一無二,超凡出眾,雲未思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九方長明,你跟我裝什麽正道名門?那時你叛出佛道,不就是為了入魔,你自己修了魔功,修為大進,卻敝帚自珍,不肯傳授與我!我對你……”  恨之入骨,又無法打敗,被迫遙遙仰望了多少年。  就在他以為自己有生之年終能將九方長明敗於手下,證明對方是錯的,九方長明卻根本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而現在  柔軟脆弱的脖頸近在眼前,跳動的脈搏通過指尖傳遞過來。  隻需要用力掐下去,自己多年夙願即可達成!  他心魔交戰,神思矛盾,手欲動而未動之際,忽然一道白光自對方袖中亮起,刺眼奪目,連周可以也禁不住眯起眼為之一滯。  可正是這半瞬的遲疑,白光化為巨龍陡然升騰唿嘯而出,張開血盆大口霎時撲向他!  周可以赫然一驚,下意識急速後退,巨龍雖非實質,卻居然能撼動整間屋子,巨龍昂首立起時竟連屋頂橫梁瓦片也被頂碎,周圍轟然巨響,地磚片片碎裂,先前在外麵留守的何應元早就爬起來躲得不知去向,此情此景,更是無人敢靠近此地。  反手虛空一抓,一把黑色長劍出現在周可以手中,他揮劍斬向蓄勢撲來的巨龍,黑色劍光與巨龍咆哮之勢相遇,黑白兩道光芒融合在一起時,卻並非開天辟地的混沌太極,而是黑白難以相容的澎湃衝擊!  轟!  巨龍咆哮地動山搖,震顫了整座山峰。  光芒逐漸消退,周可以緩緩落地,長劍抵地,嘴角帶血,而巨龍化為冰晶霧氣炸開星星點點,在半空散盡。  隔著朦朧煙霧,昔日師徒四目相對,多少恩怨盡在不言中。  長明同樣嘴角淌血,但尚可站得筆直,周可以竟一眼探不清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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