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徹底坦白了。是曹超仁為了嫁禍於方林,一方麵讓他在變電站裏造成停電,另一方麵又讓劉三克造成停機,製造一個不小的事故,這樣就可趁機把方林趕下台來。可他哪會想到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結果都沒有成功,反而一切暴露把自己也搭進去了。郝老五不但交待了作案的原因,同時也道出了久遠的曆史根源。

    三、四十年代郝老五是另一種生活,這對他來說生活紅似火,借著身披的黑色警官服作威作福,為了找架上爬的梯子不但巴結那些達官貴人,就是他們的夫人太太也要低下頭去吻她們的腳尖。可是好景不長,自己的黃梁美夢還沒有做完就解放了。一切都如美麗的光焰一閃,就是今後的生活也不會伸手錢到了。為了求得生存,於是他隱姓埋名,誰還能知道他郝老五,就是天津港水上巡官黃金寶呢。他悔恨四八年沒有由天津登船飄洋過海去美國、台灣,反而象隻鱷魚隱伏下來。

    記得解放前夕,他帶了一小隊警察流竄在古城,誰知剛到城郊就被打散了。他和他的勤務兵郝老五敗陣下來,可是冤家路窄,還沒有跑過泉河又遇到了解放軍,在這無路可走的時候,為了解救自己,他想出了一條毒計。他看了看跟隨他多年的勤務兵郝老五在心裏說,現在隻有來個魚目混珠和金蟬脫殼之計了。於是逼著郝老五穿上他的官服,然後舉起了手槍說道:“對不起了老五,為了生存我要借你一件東西用用。”老五明白了上司的用意,他一迴頭一支匕首朝對方投去,把黃金寶的額頭劃了一個大口子,正當此時槍響了,子彈從郝老五的後心射入倒了下去,他就這樣頂了勤務兵郝老五的名起義投誠了。不久他這個起義戰士就領著複員費迴了鄉。他很了解郝老五,從小離家,家裏有一個瞎眼老娘,由於戰亂鋒煙和日寇鐵蹄的踐踏,同輩人大部分出走,老輩人多已死亡,這正好成了他的保護傘、護身符。那八十高齡的老娘已經雙目失明,一聽說混事了十多年的兒子迴來高興得淚流滿麵。她伸出一雙皺皺巴巴的手扶摸著自己的兒子說:“兒啦,你真的迴來了,娘看不見你也摸摸你呀。”老太太絮絮不休地說:“長高了,瘦了,你來信說可能要漂洋過海嗎?怎麽又迴來了。唉呀,連嗓音兒都變了,是啊,你看我在說些啥呢,這麽多年兵荒馬亂,不是鬼子燒殺,就是遭秧軍搶劫,房子燒的燒,人也死的死。你馬大娘去世了,你李二叔走了,張大爹因兒子參加八路軍被鬼子活埋了。兒哪,現在死的死,亡的亡,不死的也投奔外鄉了,就剩下我這個無依無靠的孤老婆子啊。要不是解放救濟,這把老骨頭早被狗啃了。”老人越說越傷心,而他卻越聽心裏越踏實,這才是一個很好的防身洞呀。他怕露出破綻沒有多說話,隻是“嗯嗯啊啊”地迴答著,不久就把老太太毒死了。於是他放心大膽地成了郝老五的替身。他認為萬無一失,就是劉伯溫轉世也無法查對。說是這麽說,可是解放這些年來,他還是擔心受怕,一有個運動,一有個整頓、清查總感到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說不定啥時候一敗露就玩兒完了。夢想有一天能恢複三四十年代的生活。這樣的夢他做過不少,結果全都破滅,所以他隻有做金錢夢了。於是他搞起投機買賣來,開始小打小鬧,後來又給一些單位當推銷員,拉關係牽線搭橋,從中撈點外塊。

    “二哥,吃了嗎?沒吃到我家吃去。”說著從兜裏掏出一塊閃光的手表來:“你啦托我的事兒辦成了,你看進口的”勞力士“戴起來顯得厚大,”羅馬“呢,樣子又老氣,所以特意給您尋覓了一塊花樣翻新的”英納格“,如果讓弟妹那小巧玲瓏的手戴起來,既美觀又大方,嘿――那真是蓋了冒啊。唉,就是價錢高了點,沒辦法,這種貨不好找,又是人托人嘛。不過要我說,該吃的就吃,該喝的就喝,該穿的就穿,該戴的就戴,光陰一去不複返,人有幾個三十三。”這些甜言蜜語迷住了多少人啊,不知不覺上了他的圈套,還認為脖子上戴的是串金項鏈舍不得拿下來。而他呢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撈了不少外塊,塞滿了自己的腰包。可是他的欲望沒有盡頭,如果月亮是一個肉丸子,他也要一把抓來塞到自己的肚子裏,結果如何呢,人是人,鱉是鱉,喇叭是銅鍋是鐵,最後一切都敗露出來。但他也看出了二曹操那殺人滅口的惡毒用心,把存放了二十多年由二曹操親手交給他,崔經理要他殺死沈毅的那封信交了出來。同時又交待了由二曹操指使在變電站作案的始末,請求政府寬大處理。接著劉三克的兇殺又發生了,根據兇手交待,殺人和汽機事故也與二曹操有關,加上老工程師沈毅的證詞和檢察機關的調查,這個隱蔽了多年而又受到重用的曹超仁不但是一個製造恐怖、破壞生產的主使人,而且還是一個貪汙受賄達百萬元的腐敗分子。這下原形畢露了,真是一聲震得人方恐,迴首相見已化灰。

    二

    一連串的事件尤如一雙雙無情的手,把曹超仁身上一件件彩色外衣剝光了。接著一封封揭發信,一件件控告書,從外單位,本工地象雪片似的飛了過來,結果象一麵麵照妖鏡,照出了原形。他從過去到現在都是一個投機商,偽道士,一個投靠敵人暗害好人的敗類,而且還是一個借手上權力和自己合法身份,明拿暗盜國家資財,又暗中唆使搞破壞的現形反革命分子。唉,落花流水春去也,那火紅的時刻轉瞬之間已成為過眼雲煙了。這個自命不凡,又自認為有權有勢的風雲人物,已經從第一次跌落之後的經驗之談“在馬上也要想到馬下”給忘得幹幹淨淨,又從高頭大馬上摔下來了。常言說得好“人若不誇口,羞恥不臨頭”。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下罪惡的種子必然會得到懲罰的惡果。這個誇誇其談的傲然者,自吹自擂的投機家,到了這種地步早把那“羞恥”二字已經降到次要的地位,矛盾性質已經從人民內部轉化到外麵去了。這就是他所作所為的最後報應。人世間的事就是如此紛擾,他整別人報複別人,現在命運卻來整他報複他,這真是一場天大的輪迴,人們在拍手稱快時,不知是哪位業餘畫家,在他家的門口貼了一幅漫畫。畫著他彎著腰,一手按著肝區,一手托著下巴,愁眉苦臉地望著高處一副絞索。人們看後到處去評說:子係中山一隻狼,得誌過後更猖狂,人見豺狼都喊打,夾起尾巴翻南牆;又說他是隻老狐狸,偷了一輩子的雞,到頭來還讓雞啄了眼睛,真不劃算啦。由於內憂外壓再加上病逼,在被傳訊的那天,他搭拉著腦袋,兩個肩膀象被人用手使勁朝下拽著,與過去得誌時常挺胸昂首相比,顯得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那蠟黃的臉上皺皺巴巴的連一點血色都沒有。他痛苦地按著右下肋,留念地望著跟隨了多年的頂頭上司老電業,嘴唇欲動,但又說不出來。時過境遷,丟了權力,丟了名聲,看來又要失去自由。多年培植的山頭,經營的關係網,占有一切優勢的因素,黨員,小單位的一把手,掌握別人命運的小小政治權力者,也隨之化為烏有。就如他過去說的那樣,有錢王八坐上席,禿了毛的鳳凰不如雞,他現在可連烏鴉都不如,而是成為牆上掛的王八――四腳無靠了。這個曾幾何時的馬上揚鞭者,得勢者,也有了不得意的時候啊。

    就在昨晚,他聽說有不少的人揭發了他,檢舉了他,特別是老五和三克的反戈,使他預感到了不祥之兆的時候,他還去找過老電業。一進門就“撲通”一聲,好象從馬上摔下來。主任一迴首,才發現是曹超仁雙膝跪在地上。隻見他穿了一件蘭色的舊工作服,那瘦削的臉蒼白如紙,一雙祈求的小眼睛包著兩汪淚水。這時候老電業已經知道對方下跪的原因了,為了自身的利害關係,他能說些啥呢,隻有歎息一聲,皺著眉頭裝著沒有看見。二曹操不記得自己跪了多少時候,隻覺得雙膝發麻,腰彎得也有些疼痛的時候,慢慢地抬起頭來,才發現老電業早就走了。唉,顛狂柳絮隨風去,輕薄桃花逐水流,人到這個時候大概隻有用一首詩來概括了:

    人心高啊高過天,

    做了皇帝想成仙。

    悠悠宦海一場夢,

    權力錢財化為煙。

    在這煙消雲散之時,可能也就是最難受的時刻,一切的一切都不顧了。而老電業呢,今天把眉頭皺得更緊,平時劍眉下那兩道逼視得使人抬不起頭來的眼睛也變得渾濁、黯然、呆滯起來。細密的皺紋爬滿了整個臉龐,好似無數的麻絲勒得那麽緊,那麽深,一直勒到肉裏,勒進了他的心靈深處。人都說“寧可不識字,不可不識人”,可是識人的決竅又在哪兒呢?一時之間在他的腦海裏出現了梁總、張文彬、郭雲、郭有槐、張啟忠……許許多多的形象,在這些人當中,在他心頭天秤上沒有一個比曹超仁重,結果這個重的出了問題,使他多年積累的信念也開始動搖了。唉,要認識一件事物不容易,要認識一個人也難,然而要認識自己就更難了。他把頭轉到一邊,輕輕地搖了搖,接著又意識到自己身份不同,過去經常強調階級鬥爭,分清敵我,站穩立場,處在現實的地位讓別人怎麽評價自己呢。當然要和這種人劃清界限,隻能說以前是被他的花言巧語蒙蔽了。於是他示意讓民兵把他帶走,然後自己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天顯得又高又蘭,微風陣陣帶著金秋的涼意,路邊的樹,枝頭的鳥,都在歡樂地搖曳,歡躍的吱叫,真有秋高氣爽之狀。人們都說秋天是豐收的季節,可老電業什麽都沒有得到,反而把過去積攢的東西丟了。是啊,

    得了金,得了銀,

    人生難得是就是心。

    金銀去了可複來,

    失去民心無處尋。

    他的心情似乎和這氣氛不和諧,步子邁得很慢,很沉,好象走一步又要迴頭瞧一瞧,看看自己的步子是不是歪了,走一步又要想一想,尋思今後如何去做自己的工作。這些年來,他一直認為自己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從來也沒有象現在這樣垂頭喪氣過,他想啊,想得很多,上級的批評,下級的冷漠,加上廣大職工的不信任,以後這個官還有啥做頭。唉,他長歎一聲又搖了搖頭,突然間一種宦海升沉的傷感湧上心來。

    從工地到生活區,路段雖然很短,但是今天卻顯得特別漫長。不是步子慢了,而是步子沉了。也許這樣才能讓自己看到今天的腳步,迴憶走過的道路,想到將來走什麽樣的旅程。同時他又不得不在腦子裏搜尋著工地上那一次又一次形形色色的現象,提出了許許多多為什麽,不為什麽,從而找出其中失敗和教益。又自省這些年來的作為,結合我國工業發展的緩慢,前進中的波折,是不是思想不解放?是不是腦子裏真的僵化?條條框框太多了?是不是權力過於集中忘了黨的集體領導和群眾路線的原則?是不是說一不二,一切由個人包辦代替挫傷了群眾的積極性?是不是高高在上陶醉於奉承、吹牛拍馬的悠然自得之中,而把一個黨員的基本修養都忘了?唉唉,他越想越多,越想越使腦子發脹,成了一團漿糊,糊塗之中被一陣風來吹得蕩然無存了。隻想用一種新的東西來填補,但填什麽呢?他又十分茫然。當他走到了生活區,走進了家門,想躺一躺,但把身子放下突然又急急忙忙地爬起來,連一口茶都沒有喝,就推起自行車往外走。還未出門就被老愛人發現了,那一雙傾注著關切愛憐之情的眼眶裏充滿著淚和愛的光。她心疼地望著他說:“那你早點迴來。”

    “哎!”

    三

    在汽輪發電機平台上,放著一個兩頭小中間粗的汽輪機葉輪大軸。由於上次發生振動事故,使這根輪軸彎了十五絲,就是因為這比頭發還要小得多的彎曲,人們不知為它忙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啊。在這些日子裏,工人們和工程技術人員圍著它托著腮幫疑思、出神。

    這一天老電業走到工人中間問道:“你們有啥辦法把它直過來嗎?”他滿已為人們聽了他的話會一窩蜂似朝他湧來,帶著笑臉,團團將他圍住,聽他高談闊論,看他指手劃腳,發表什麽看法、意見、指示。他左右看了看,奇怪的是,一個工地最高領導的問話,居然沒有一個人答理,也沒有一人走近他,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和群眾之間已經隔了一道看不見的橫牆。而且這堵牆越來越高,越來越厚了,一種失落感也隨著湧上心頭。過去那些年月裏,他以為自己很富有,特別是精神上的,現在看來實際是一貧如洗,在他的心靈一片空白,一無所有了。他沒有發火,就連悶氣都沒有生,而是心平氣和地走開,又心甘情願默默地在車間自己找活幹。看到天車開過來,他趕忙去找鋼絲繩套;看到大夥休息又趕緊提著鐵壺去打開水;下班時又忙著收拾工器具,打掃現場。他常常感到自己已經失去一些不應該丟失的東西,現在要想方設法把它找迴來。這一天他幹得很晚才迴家,雖然筋骨有些酸軟,但精神到覺安寧。第二天鄰村的雞剛叫頭遍就起身,自己糊亂地弄了點吃的就又到現場了。誰知他一踏進車間發現張文彬比他來的更早,已經蹲在大軸跟前用千分表仔細地在測量誤差。他輕輕地走過去慢慢地挨著他,又彎下腰和氣地問道:“小張同誌,這大軸到底彎了多少?”

    見是主任,文彬忙立起身來答道:“我測了兩次都是十五絲,沈工說讓我拿個調直大軸的方案來,其實這樣的情況我還是頭一迴碰上。”

    “他是想讓你闖闖,不要怕,實踐出真知嘛。”老電業微微地笑道:“那你怎麽調直,有想法了嗎?”

    “這是特殊鋼材,用機械方法調直恐怕不行了。”文彬說著用手指頭輕輕彈了彈那光滑油亮的軸麵,說:“因為在彈性變形的範圍內,直完了又會恢複原狀。”

    “啊!”老電業聽後,摸著自己的額頭思索,好象在想什麽。是啊,他是在想,他想起了幾十年前沈工教他處理汽機大軸彎曲的場麵。雖然時間過去了那麽多年,對他來說也是第一次,而且那方法一直銘刻在他心間。他對文彬說:“特殊鋼材能不能用特殊的辦法來處理呢?”說話間工人們已經陸陸續續地上班了,不知不覺在兩人四周圍了一個圈。他們是想看看人稱老電業的主任是否名符其實拿出一個“新招”來。隻見老電業把自已的胳膊來迴伸了伸,又摸了摸那光滑的大軸道:“如果機械的辦法不行,是不是可以用物理的辦法呢?”他指了指自己粗大的右胳膊上緊繃的肌肉:“它在這邊彎,我在那邊烤,可能會把它直過來。”

    “一冷不是又收縮迴去了嗎?”人堆裏有人問著。

    老電業拿起一根鋼筋隨手一彎:“能不能不讓它迴來呢?就如這鋼筋棍一樣,我在它的反方向加個勁兒,就跟工程技術人員說的”反作用力“,根據膨脹係數,需要多高溫度,再加需要的力。”

    徐殿和說:“這樣一來就得找個地方砌個爐子,恐怕時間就太長了。”

    老電業在殿和的肩上拍了一巴掌:“還砌它幹啥,咱們靠山吃山,守著電廠還不能用電熱法,就是沒電,你那焊槍是幹嘛吃的,就不能用它烤嗎,嗯?”

    老電業這麽一說,人們都驚異了,他們七嘴八舌道:“沒有看出來咱們主任還真有兩下子。”

    “薑還是老的辣呀!”

    “手上沒有兩下子為啥叫他老電業呢?”

    聽到人們評論、讚許,老電業從心底笑了。多年來,大概也就是脫離生產進入領導行列以後吧,就沒有見到這種場麵了。他感到慰藉,歡快,從內心深處蕩起層層波瀾。他和善地看了一眼大夥兒,搖了搖頭說:“你們太誇獎我了,其實我隻不過提個路子,道理很簡單,象在坐的聰明漢,特別文彬同誌,他可能早就想到了。” 說著他隨和地笑起來:“這是窗戶紙一捅就破了。”

    四

    調直汽輪機大軸的工作正式開始了,工人們都忙活起來。老電業也東奔西跑,他有時去庫房領料,親自加工部件;有時又給大夥送去熱騰騰的開水,當然清理現場就更不用說了。

    這一天,不知不覺從早上忙到下午,接著又忙到晚上。雖然累點,身上也出了許多汗,但他覺得和大夥的距離近了。人們勸他休息,吃飯時才發現他自己彈盡糧絕,看到人家吃飯又覺饑腸漉漉實在有點餓了。

    “給你,老主任。”一個工人塞給他一個饅頭說:“您都忙了一天,餓壞了吧。”

    “不。”老電業推辭著。“我不餓。”

    “您年紀大,幹活又比我們多,哪有不餓的喲。”

    技術員遞給他一塊鹹疙瘩頭:“給您主任,先湊合填補點兒。”接著又有人給他花卷,大餅和餃子。老電業接過這些食品看了又看,瞧了又瞧,雖然肚腸空空,卻激動的他怎麽也咽不下去。他低下頭來,往事一幕一幕地重映心頭:解放前,當他還是一個檢修工的時候,經常和工人一起和工頭鬥,和資本家鬥,解放後的前些年他當班長的時候,又經常和工人在一起安裝設備,一起搞技術革新,一起提合理化建議,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每當吃飯的時候,他吃人家的餃子,人家吃他的饅頭,他們親密無間,隨隨便便,有說有笑,感情是那樣的融洽、真摯、深厚,沒有上下高低和貴賤。後來他離開了班組到了科室當上了幹部,接著步步高升到了現在的職位,經常坐在皮靠背椅中,專門有人打水,有人掃地,不但參加勞動少,就是和群眾說話的時間都少了。那會啊象流水似的長河沒完沒了地開,哪還有時間去履行黨的群眾路線,久而久之,身子沉子,和群眾接觸少了,和群眾的感情生疏了。同時又經常繃著一個臉,儼然得是個官,見眼前一切都是那麽渺小、平淡,隻有自己高高在上。慢慢地一種奇怪的現象出現在自己周圍,總有那麽一些人前唿後擁,總有那麽一些逢人的諂笑,阿諛奉承的眼神,虛假的關心和許許多多表情不一的臉龐,拍馬、迎合。他呢,心安理得,陶醉在權勢的悠然自得之中。這權力集中的結果,他那自信、傲然、武斷,甚至有些專橫的東西慢慢地孕育了出來。就這樣不知不覺脫離了群眾,常常出現功過不分,賞罰不明,幹得好反而遭到打擊,耍嘴皮,什麽都不幹的到成了不倒翁。曹超仁的升發、郭有槐的擠走,張文彬的下放,郭雲的陷害,周老順的委屈,以及一些不得人心的事情都與他有直接、間接的關係。想到這些一種自責感湧上心頭。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這些年來值得迴憶的太少了,不值得迴憶的影子又緊緊地跟著他。是啊,這麽多年來罵得太多,溫情太少了,現在還居然有人理我。這時他才心平氣和地捫心自問,工地上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大家做的,怎麽能一概歸已呢。他又看看四周那些關注的笑臉和那些香噴噴的食品,不覺鼻子一酸,熱淚奪眶而出。黨啊,是您指我革命之路,是您把我這個受難的工人從苦海中救了出來,又是您把我培養成了領導幹部,可是我忘了入黨的誓言。唉,懺悔有啥用呢,還是看我今後的實際行動吧。他的感情變了,甚至來了一個飛躍。

    五

    這天晚上老電業正在參與指揮天車吊裝汽輪機大軸就位的時候,老工程師沈毅快活地走了過來。這個年逾六旬的老人兩鬢已經染上了嚴霜,稀疏的雙眉微微的彎垂,眼睛清澈似水。看得出他比剛來時更充滿了熱情和歡樂,而且從那歡樂的神情裏還深深地流露出一種誠摯的激情。在他的後麵跟著個年輕的姑娘,那就是他幾經滄桑尋找了幾十年的獨生女兒郭雲。他快步來到老電業跟前說了幾句話,又把女兒郭雲拉到汽機旁,接著又把文彬叫過來一起學習大軸的安裝就位和多級葉片的處理,臉上透露著知識分子的嚴謹和長者的慈祥。讓這年輕的一代明白,一個工程技術人員隻有理論而不與實踐相結合那隻是紙上談兵,不能發揮真正的作用。他又給圍觀的工人師傅細心地講解安裝的要求,啟動的注意事項和產生振動的原因。接著又親手操作示範。那通俗易懂的語言,那細膩而又快速的動作,一看就使人明白易懂,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這是一位技術高超、精湛而又平易近人的長者。雖然鬢發銀白,但雄風猶在,眼神深邃而犀利。以這樣的高齡,竟有一雙青春常在的雙手,真使人敬服。人們看著聽著,嘖嘖地讚口不絕:“你看看人家……”

    這一切使老電業看在眼裏,又想起了當年,使他更為感動。雖然別人給他一個帶有權威性的綽號老電業,但比起沈工程師來隻是一個虛名。加上科學前進發展,技術在進步,如果跟不上去,還可能被甩在後頭。所謂老電業,實際是舊電業了。這天晚上沈工程師整整忙了一個通宵,但是毫無倦意地工作著。汗水從兩鬢角直往下流,老電業給他倒了一杯水,又遞過一塊毛巾說:“沈大哥,你太累了,歇歇吧。”

    “不累。”沈工程師擦著汗水說。“咱們加把勁把事故奪走的時間搶迴來,如果我們早一天發電國家和人民群眾就早受益一天。”他又對和自己一起幹的文彬和郭雲說:“孩子呀,要是以後碰上這樣的事故你們就會處理了,這就叫實踐出真知。”他又指了指老電業: “你們王叔叔知道,當年吃這碗飯我們吃了不少苦頭啊。現在你們這些學生娃娃,從家門到校門,又從校門到廠門,沒有吃過苦,但是一定要在實踐中去磨練,向工人師傅學習,向實踐學習,才能練出一顆堅韌不拔而又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紅心。

    一談起當年,兩位老者都想起來了,還是沈工首先問道:“兄弟,聽說方順和師傅的那個獨生兒子也在這兒,是嗎?”

    “是啊。”一提起方林老電業長長地歎了口氣。“唉,那才和他父親一樣是個好人啦,所不同的是他是一個共產黨員,有顆不但善良而且崇高的心,隻可惜他受傷了。這,這都怪我,用人不當啊。”

    “不要難過。”老工程師勸慰著。“古人說”知錯必改善莫大焉“,有錯認識了就行了,我想小方會諒解你的。”

    老電業點著頭:“好,等發了電咱們一起去醫院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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