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最近違心做出的承諾,也隻有保護戒指。 羅伊拾起衣袍,穿戴整齊,離開盥洗室。 出征的日子終於到來,號角高鳴,隊伍浩浩湯湯地從主城而出。 羅伊站在城牆上,目送加文離開。 戰爭耗費了主城一大半的人力,在浩蕩軍隊化作細小黑影消失在視線裏之後,主城變得荒涼又安靜。 羅伊第一時間前往貯藏室,將所有可能藏匿物品的角落和箱子都檢查了一便,依舊沒有找到戴竹。 神智清醒之後,羅伊能夠清楚地分辯什麽是幻像,什麽是真實。 “你在找什麽?”卡爾跟在羅伊身後,即使羅伊貴為司鐸,卡爾也不會使用尊稱,甚至連名字他都盡量避免。 畢竟神父與血族從來都不共戴天的敵人。 “沒什麽。”羅伊說。 他看向置物台上的戒指,對卡爾說:“你知道安德烈的住址。” 卡爾立刻警惕地皺起眉,“你想做什麽?” “我需要你幫我傳個信。告訴他們大軍已經出征,他們帶走了大量的聖器。加文找到了強化軀體的方法,通過食用同類的血肉,他的能力和身體機能都得到了進化。”羅伊拿出一份文件,並從置物台上取下戒指,放在卡爾手中。 在戒指易主的一瞬間,羅伊清楚地感受到了從自身傳遍四肢的惡意。 不屬於他的想法在腦中暈開,指責他背叛了神,讓他愧悔,讓他補救。 羅伊冷笑了一聲,在耀眼聖光照射的貯藏室裏喃喃自語。 “你不是我的神。”第一百七十五章 雨天的密林由潮濕與泥濘組成。 潮濕因為雨水,泥濘則因為不斷來騷擾的神父與獵人。 隻是餘下的隊伍大部分隻在外圍亂轉,沒能找到正確的路。 混雜不清的氣息讓安德烈有些煩躁。血族是領地意識很強的種族,自己的巢穴聚集著一群不懷好意的人類怎麽可能令他開心。 萊恩斯在窗邊觀賞雨景,注意到安德烈微皺的眉,問:“需要清理掉嗎?” “他們找不到路自然會離開。”安德烈說著,新奇地打量萊恩斯,“裏麵有不少隻是普通人類。” 萊恩斯扭頭看向安德烈,用眼睛無聲地發出詢問:那又如何? “忠誠於人類是血獵的教條。”安德烈歪了歪腦袋,嘴邊漾開淺笑,帶著慣有的嘲諷與輕佻。 “至少現在的皇室與教會,不值得我的忠誠。”萊恩斯說,“效忠與一群貪婪膽小的蛆蟲,很讓人傷心。” “那什麽樣的主人才值得探長效忠呢?” 萊恩斯有些無奈地看著安德烈。 自從他前往血族後,他與吸血鬼的親密程度就超過了與人類的親密程度。不得不承認維喬萊爾和戴竹給予他的感受要比在主城為金錢和權力而奮鬥的獵人們舒服得多。 萊恩斯並不鄙夷對錢權的追求,隻是漫長的生命讓他和人類脫離開來。當人性失去了漂亮的麵紗,露出內裏的瘡疤時,諾德教授給他的許多東西就失去了意義。 自然有優秀的人類,但至少那些驅趕獵人的貴族和為長生而甘願接受初擁的伯納爾四世不在其列。 萊恩斯可以為無辜的人類奉獻終生,卻不會做貪婪權貴們手中的一把刀。 這讓他之前的人生看起來有些可笑。 而更可悲的是,安德烈絕不會放棄這種可笑。隻要有機會,就一定要拿這件事來調侃。 “我和你說過答案。”萊恩斯說,“你可以。” 安德烈餮足地眯起眼睛,對這個迴答頗為滿意。 在密林外圍不斷盤繞的氣息發生了變化。安德烈感受到有人從偏僻的邊緣找到了突破口,極速地朝古堡靠近。 不止是他,維喬萊爾也感覺到了。 “有人來了。”維喬萊爾說。 安德烈揮手,古堡的大門敞開,雨滴嘩啦嘩啦地灌進大廳。 “塞繆斯?”安德烈識別出氣味,閃身進入了密林。 一根蠟燭沒燒完前,安德烈提著塞繆斯後頸的衣領迴到了古堡。 塞繆斯臉上滿是泥土,衣服也沒能幸免。泥點和雨水濺了一身,狼狽不堪。 安德烈提著衣領,略帶嫌棄地把人扔在地毯上。 “暈在灌叢裏了,精神耗費極大,沒有外傷。”安德烈思考著塞繆斯進入密林的方式,說,“應該是戴竹那個不靠譜的拿老傳送陣法糊弄人來了。” “戴竹送塞繆斯迴來做什麽?”萊恩斯問。 “不清楚。”安德烈搖頭,“傳送卷軸是戴竹收藏的寶貝,一共就幾卷。能讓他動用老古董,說明那邊出了什麽大事。” 維喬萊爾將手掌放在塞繆斯額頭上,雨水泥漿弄髒了他的袖口,他卻不甚在意:“沒有大問題,睡一段就好了。無論發生了什麽,也隻能等他醒了再說。” 這晚所有人聚集在大廳,等待塞繆斯的蘇醒。 今夜的雨下得格外大。牆壁滲出水汽,讓大廳變得壓抑。 安德烈知道塞繆斯的到來不能算是一個好消息,但塞繆斯的昏迷讓一切都有了緩衝的可能。 暴雨擊打著窗戶與牆壁。 血族敏銳的聽覺足以捕捉任何一枚雨滴落下的聲音。 維喬萊爾閉著眼睛隱沒在角落的陰影裏,緊貼著牆壁,嘈雜的雨聲風聲充斥耳朵,將思緒攪亂。 漫長生命對血族的饋贈之一就是預感。 維喬萊爾在掌管戒指的幾百年間,血脈早已融入其中。他熟悉每一個家族的氣息,甚至知道不同家主會在什麽樣的天氣裏感到愉悅,在什麽樣的溫度下愈發暴躁。 戒指中融入的血脈是將血族聯絡起來的網,再細小的家族與個人都值得維喬萊爾花費心思去體會他的情緒。 戴竹離群索居,遊走世間,屬於他的那根線放鬆又自在。平和到維喬萊爾很難感受到波動。 然而在塞繆斯到來後的幾個小時內,那根沉寂的,懶散的線卻繃直了。 維喬萊爾突然從陰暗中走出,將卷軸鋪開在茶幾上。 略過前排或黑或紅的名字,在大段空白之後,稀稀落落地寫著幾個名字。 安德烈跟隨維喬萊爾將目光向後移。 卷軸末尾寫著的是一些不托身於家族的吸血鬼,他們血脈純正,性格乖僻,遠離族群。這些名字是在族群裏唯一的掛靠。 維喬萊爾和安德烈默契地沉默下來,尋找到因為太短而隻占了小小角落的名字,看著它由清晰變得模糊,最後消失在卷軸上,留下一塊空白。 卷軸很長,記載著整個血族體係,即使隻有貴族才有資格將血液融入戒指,依舊讓這個名冊變得厚重。 背叛與忠實的血族名字將留在名冊上。而那些消亡的,逝去的,名冊將吝嗇地留出一個空格用以紀念。 大廳裏的寂靜來得很默契,如同哀悼一般持續了很久。直至塞繆斯眼睫抖動,撐著胳膊坐起。 維喬萊爾手指勾住卷軸低端,“唰”得將卷軸卷起。 “醒了?”安德烈轉身,看著塞繆斯。 傳送卷軸對使用者有一定的要求,塞繆斯作為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連煉金術師都沒見過幾次,自然達不到卷軸的要求。因此此時頭痛欲裂,塞繆斯扶住額頭,使勁閉了兩下眼睛,終於看清眼前站著的是安德烈。 他猛地握緊安德烈的手腕,說:“我們找到戒指了,但是加文和戒指建立了聯係,能夠探查戴竹的信息。戴竹和羅伊都還在教會的貯藏室,快去救……” 塞繆斯幾乎放棄唿吸一般將情況說清楚,卻在尋求幫助時卡住了。 因為他發現安德烈一直平靜地看著他,漂亮的暗金色瞳孔沉寂又嚴肅。像墓碑前最新鮮的花。 大廳內所有人都保持著詭異的沉默,安靜地聆聽,卻沒有迴應。 塞繆斯猛地撐起身,推開安德烈拔出萊恩斯腰間的短劍。他的速度極快,力量極大,一言不發地衝進雨裏。 在塞繆斯身形閃過的一瞬間,安德烈精準捕捉到了那對泛著血絲,微微潮濕的桃花眼。 在處理離別這件事上血族沒有太多的發言權。因此最終是萊恩斯奪過塞繆斯手中的短劍,在咒罵聲中敲向塞繆斯的後頸。 這天,雨停了。 烏雲依舊堆疊在天空,空氣壓抑,水珠凝在葉片與花瓣上,壓彎了不少枝丫的腰。 鳥鳴與蟬鳴驟然響起,像沉寂後的爆發。 安德烈感受到皮膚被空氣中的水分所覆蓋,冰涼得黏附在裸露的肌膚上,這感覺符合血族的習慣,但安德烈並未體會到愉悅。 “是不是看起來太平靜了?”安德烈開口,仿若自言自語。 “你指什麽?”萊恩斯輕輕合上門,走進雨後的土地裏。 “戴竹的死。”安德烈說,“塞繆斯是來找我們求救的。興許我應該更多地表現出一些遺憾或是悲傷。” “安德烈。”萊恩斯站在他身後,略帶著溫度的氣息驅趕了水汽,“這是戰爭。” “人類並不是你想得那樣脆弱,也不是你想得那樣多情。當離別變得越來越平常,當死亡的預兆籠罩在每一個人的上方,道別就會變得簡易和平靜。”萊恩斯說,“犧牲是戰爭的一環。” 安德烈向後靠了靠,說:“我習慣了離別,萊恩斯。” 萊恩斯皺起眉。 他再此預判錯了安德烈的想法。 那不是為冷漠而遺憾的憂慮,而是一種更深沉的覺悟。 “不止是戴竹。”安德烈說,“維喬萊爾,我,甚至是你,都可能死去。” 萊恩斯握住得拳又緊了一些,指甲掐進皮肉:“在種族之後,戰爭是你拒絕我的第二個借口嗎?” “不。”安德烈搖頭。 他折下一株帶著露水的荊棘,尖利勾刺劃破指尖。沾染上血液的一瞬間,荊棘盤繞成小小的圓環狀,勾刺融化一般填充縫隙,讓表麵變得光滑。 圓環從中間裂開,內圈分別刻上兩個人的名字。 這是一對男戒。 “戴竹說過,人類情侶之間要送戒指。”安德烈將其中一枚托在手心,遞給萊恩斯,“還要我下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