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恩斯順著目光看向自己右臂,愣了一下笑著說:“嗅覺真靈敏,顧問先生。” 他鬆開手掌說:“別這麽大驚小怪,安德烈,隻是被鬆針葉劃了一下。” 手掌下的傷口的確細小,甚至已經在愈合了。 可鬆針葉不值得拔槍。安德烈盯著萊恩斯,說:“先迴去。” 沃爾德倫始終沒有出麵處決入侵者。但加文一直沒有清醒過來。他身上的咒術與科爾身上的同出一源,隻是咒術附在了其他物體上,由傷口進入體內,沒有科爾的那麽麻煩。 “咒術本身並不可怕,隻是會影響神智並導致昏迷。”艾德裏安把加文放下,說,“重要的是他沒有辦法自愈了。” 斷裂的胳膊始終沒有止血,從遇到加文開始,傷口就如同剛剛產生一般,打量失血以及灰塵沾染造成了感染和貧血。加文滿頭冷汗,嘴唇慘白。 “這樣下去,即使是血族也活不了多久。”艾德裏安試圖修複傷口,但他的力量全部被咒術吸收,根本幫不上忙。 “我隻能減緩咒術的作用。”艾德裏安說,“能讓他保持一段時間的清醒。” 加文僅剩的左手緊緊蜷起,好像在抓著什麽東西。 在一段意義不明的囈語之後,渾濁的雙眼終於清醒了一些。 “維喬萊爾……陛下,戒指……”加文眯起眼睛,辨認眼前的人。 “加文長老。”艾德裏安摁住加文,阻止他亂動,“你怎麽會在沃爾德倫那裏,還有這個傷……” “我是跟蹤沃爾德倫去的。”加文撐起身體,看了看緊握的左手,臉色灰敗,“戒指……戒指被沃爾德倫拿走了。是我太大意了,沒想到他早就發現了我派蝙蝠跟蹤他,特意引我入局……” “什麽!戒指被沃爾德倫拿走了?”艾德裏安叫道。 加文點頭,臉色愧疚:“有一個好消息,維喬萊爾陛下沒有死。” 安德烈聞言看向加文:“你有證據嗎?” “親眼得見。”加文篤定地說,“在沃爾德倫的私人居所,我看到陛下了。” “陛下狀態……不太好。”加文有些欲言又止,臉色複雜。 “維喬萊爾怎麽了?”艾德裏安急切地詢問。 “我沒有看清,但陛下的味道……不太對。沒等我確認就被沃爾德倫發現了。” 加文的右臂情況持續惡化,艾德裏安也束手無策。加文一共隻清醒了數個小時就昏睡過去。不斷流淌的血液累積,掏空他的身體。 血族的美學中,死亡是優雅而美麗的。 而加文此時的狀況顯然與這些詞匯毫無關係。艾德裏安死死盯著皮肉逐漸幹癟的加文,尖銳獠牙刺破唇邊的皮膚。 這就是沃爾德倫所做的事情。 一隻自私冷血的怪物不僅可以奪取同類的生命,還會為他們選擇最難堪的死態。 “安德烈。”萊恩斯在安德烈耳邊輕聲說,向門外示意,給艾德裏安留下了獨立的空間。 “關於沃爾德倫,”萊恩斯合上門,說,“我認為他有別的目的。” “他的目標絕不僅僅是血族王位。”安德烈的目光落在萊恩斯胳膊上已經愈合的疤痕,“而我現在更感興趣的是在我們離開的期間,你幹了什麽,探長先生?”第一百五十章 萊恩斯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傷口,說:“鬆針葉?” “你的槍是熱的,我還聞到了火藥的味道。和吸血鬼比嗅覺不太明智,萊恩斯。”安德烈說。 “好吧。”萊恩斯放下胳膊,對被戳穿顯然早有準備,“我遇到了沃爾德倫。” 安德烈愣了片刻,眉頭緊蹙地看向萊恩斯。 不需要太敏銳的讀心術,萊恩斯也察覺到安德烈的怒意。 “依照我對你的理解,萊恩斯,你早就預料到自己會遇上沃爾德倫。”安德烈冷冷地說,“所以你準備幹什麽,獵殺一隻‘珍貴’的血族嗎?” “安德烈,我沒有這麽不自量力。”萊恩斯攤開手,以示安撫,“沃爾德倫早就發現了我們的存在,以他的能力想要殺掉我輕而易舉。但他一直在暗處觀察,我認為他找我有別的事情。” 萊恩斯舉起受傷的胳膊,“我在他耳朵上留下不少擦傷和燒傷,我們扯平。” “我不認為這是個不錯的玩笑。” “你生氣了。”萊恩斯訕訕地放下胳膊,略顯局促地抿著唇,“我可以理解為你在關心我嗎?” 萊恩斯舉起雙手,在安德烈的利爪插進脖頸前示弱:“瞞著你是我的錯,安德烈,但我有足夠的把握沃爾德倫不會傷害我。他隱藏氣息等待我落單,目的絕不是要殺了我。況且,一個普通的人類而已,令他感興趣的另有他人……” “安德烈?”萊恩斯話說一半,發現安德烈已經推開門,忽視了他的存在。 片刻後,艾德裏安一臉懵懂地被揪出來,和萊恩斯那個痕跡都有些淺了的傷口麵麵相覷。 “呃……出什麽事了嗎?”艾德裏安察覺安德烈的低氣壓,小心翼翼地詢問。 安德烈指了指萊恩斯的胳膊:“沃爾德倫傷的,說不定也下了咒,你幫忙看看。” “什麽?”艾德裏安迅速消化了信息,鄭重對待起那道已愈合的傷口,“有沒有感覺精神狀態模糊或者心神不安?有困頓的感覺嗎?傷口愈合以後會不會仍舊隱隱作痛?” “沒有,我很精神,不疼了。”萊恩斯被揪住胳膊,耐心地迴答艾德裏安的問題。 “表麵看起來沒有症狀,但咒術在爆發前是沒有預兆的。”艾德裏安嚴肅地說。 萊恩斯:“……那要怎麽檢查?” “隻能重新割開傷口順著胳膊向心髒的部位逐一檢查,可能會有點疼。”艾德裏安說著掏出一把鑲嵌寶石的匕首來。 艾德裏安看向安德烈做出詢問的表情,而安德烈一臉鄭重其事的模樣,猶豫了片刻點頭說:“小心。” “……”萊恩斯唿出一口氣,在胳膊傳來的刺痛中下定決心:以後一定少惹吸血鬼。 檢查結果顯示萊恩斯健康的不得了,艾德裏安一麵為萊恩斯包紮傷口,一麵感歎:“還好沃爾德倫沒有做什麽,不然你一個人類根本抗不過去。” 萊恩斯看了看被白色繃帶緊緊纏繞的胳膊,扯了扯嘴角敷衍地應和艾德裏安。 艾德裏安迴到屋內,萊恩斯看向抱臂上觀的安德烈,率先開口:“是我的錯,下次我一定先和你商量。” “你誤會了,萊恩斯,我從來不多管閑事。”安德烈拒絕。 “說迴沃爾德倫。”萊恩斯僵硬地轉移話題。 事實證明對於如何哄一隻生氣的吸血鬼,探長先生的經驗為零。 “沃爾德倫問了我一些事情。”萊恩斯說,“關於我們的事情。” “我們?” “你,和我。他很好奇我們之間的關係。”萊恩斯省略了沃爾德倫對更私密行為的提問,“換句話說,他並不是在追求權力,而是渴望……感情?” 安德烈嗤笑了一聲,譏諷地看向萊恩斯,目光的真實目標卻是沃爾德倫。 “這個玩笑比剛剛那個好一些,探長先生。沃爾德倫永遠不會缺乏感情,因為他不需要。越是血統純正的血族就越接近魔鬼。在我與沃爾德倫相處的幾百年中從未在他身上體會過多餘的感情。”安德烈冷笑,“要麽是有用的貨物,要麽是有趣的獵物。他的世界從不存在同類,隻有還不錯的玩具與不好玩的玩具之分。” “而你跟這樣的瘋子生活了幾百年。”萊恩斯說。 “現在才意識到我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嗎?” “我並不這樣想,安德烈。”萊恩斯嚴肅地迴答,他欲言又止,最終以沃爾德倫為主題展開話題。“他在尋找能使他滿足的東西。在體會過至高的權力,能力,甚至是死亡之後,還剩什麽呢?” 萊恩斯:“被棄如敝履的蚌裏麵會藏著珍貴的珍珠。沃爾德倫就是一個不怎麽聰明的趕海人。” “很難想象沃爾德倫會對其他人產生興趣。”安德烈說,“他在渴求哪種感情呢?親情?友情?哪一個對於血族來說都奢侈異常。” “安德烈。”萊恩斯看向安德烈,說,“沃爾德倫羨慕的,是你與我。也就是說,他在渴慕愛情。” 安德烈眼瞳緊縮,隨後沉默下來。低垂的眼睫顯示他在沉思。 思考的結果顯然有些糟糕,獠牙在口腔內摩擦發出“咯咯”的聲音,安德烈眯起眼睛,聲音緊澀:“維喬萊爾……” 謎題的解開總是依靠運氣。走入死路後一旦獲得正確的新通道,一切都將豁然開朗。 萊恩斯的信息荒謬異常,填入謎題後卻使所有事情都走向了合理。 “維喬萊爾?”萊恩斯對這個答案顯然沒有預想。 “血族在沃爾德倫看來要麽是粗俗的殺戮者,要麽就是懦弱的膽小鬼。再之後就是他能玩上幾天的玩具。除了維喬萊爾。”安德烈說。 在血族最繁盛的時代,沃爾德倫並不是與族群毫無關聯。相反,他在血族中享有很高的聲望。貴族都希望沃爾德倫能充當他們後代的導師。 安德烈離開“牢籠”之後沒有迎來戰場,而是和其他陌生的血族坐在一起,看沃爾德倫帶著金絲眼鏡,一板一眼地教受讀心與捕獵技巧。 維喬萊爾是所有學生中,沃爾德倫最喜歡,也最討厭的一個。 維喬萊爾的家族顯赫,是古老的貴族,他的祖先與沃爾德倫有些舊交情,所以托付沃爾德倫擔任維喬萊爾的老師。 “維喬萊爾是沃爾德倫無法忍受的存在。在短短五十年裏,他對一個孩子嫉妒又不屑,憎惡又容忍。”安德烈緩緩說道,“因為維喬萊爾不曾背負血族的詛咒,是天生的王者。” 血族一生之中都在填滿自己的欲望,克製或者縱容,總逃不開撒旦賜予的枷鎖。 但維喬萊爾是個例外。 “他可以忍受血液的誘惑,製止殺戮,扼製貪欲。用你們人類來比喻的話,他更像個神父。”安德烈冷笑了一聲,“他和沃爾德倫是兩個極端,一個活在陽光的地段,一個沉溺於黑夜無法自拔。對於沃爾德倫來說,維喬萊爾的確是最特殊的存在。” “他將這種空缺認為是愛情,聽起來有些愚蠢。”萊恩斯說。 安德烈搖頭,神色凝重:“探長先生,你以為我們是什麽?我們不是仁慈的貴婦,也不是善良的神父。當有什麽東西脫離掌控,我們隻會用利爪抓住獵物,獠牙吸食血肉。吸血鬼的愛,比恨意更可怕。” 萊恩斯看向安德烈的眼睛,暗金色瞳仁裏暗光流轉,他在譏諷,也在恐慌。 恐慌沃爾德倫可能對維喬萊爾做出的事情,譏諷血族永遠逃脫不了的詛咒。 “要立刻去找維喬萊爾。”安德烈轉身迴屋,又在門前猶豫地停下腳步。 屋子內加文的屍體已經被咒術燃成灰燼,單人沙發裏艾德裏安捧著書懶散地窩著。 安德烈迴頭看萊恩斯,眉眼始終緊湊而不舒展。 “這個消息來源於我的‘冒險’。”萊恩斯提醒道。 “感謝你做出的貢獻。”安德烈敷衍地迴答,“所以接下來的事情應該交給血族。” “戴竹的那個成語是什麽來著?卸磨殺驢。” “萊恩斯。” “我沒有義務聽從你的命令,顧問先生。”萊恩斯戲謔的語調消失,屬於獵人的淩冽氣勢迴歸他身上,“我們的契約是平等契約,而我還享有兩個願望。你沒有阻止我行為的資格。” 在發生關係後,萊恩斯就像受著利爪的獅子,直到如今重新露出厚實的前掌和鋒利的爪尖,安德烈才意識到這個人類從某種程度上並不需要他的保護。 “你不想帶艾德裏安是你的權力。”萊恩斯向屋內專心致誌研究咒術的艾德裏安看了一眼,接著說,“但我不是他。我想你誤會了一點,我的顧問先生,在感情方麵上我從來不是逆來順受的風格。” 安德烈背對著萊恩斯,細微的冷氣從房屋裏傳來,和後背有些滾燙的體溫相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