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房間依舊擺著各式各樣的銀器,在打開的舊聖經後麵,一個身影轉過身,“很聰明,萊恩斯探長。” “邀請函的意義是什麽?”萊恩斯摸出匕首,背靠敞開的窗戶。 “作為舊友,為您送上一份禮物而已。” “安德烈怎麽了?” “那取決於你想幹什麽,獵人。”戴竹彎起嘴角,目光鎖定萊恩斯,“你想放棄血獵,去找他。” “據說人會因為死亡而認清自己的感情。”戴竹偏過身,躲過刺過來的銀製匕首,“而我很好奇,你是出於什麽樣的原因去關心你的獵物的?” “你的味道苦澀又迷茫,萊恩斯,你在迷茫什麽?”戴竹抹掉臉上滲出的血跡,打掉另一隻飛來的匕首,“迷茫人類的貪婪,還是你自己的貪婪。” 萊恩斯摸出腰間的銀槍,指向戴竹,“我不貪求任何東西。” “那你今晚是為誰而來?”戴竹閉上眼睛,嘴角下沉,對固執的獵人失去了耐心。 萊恩斯舉起槍,眼神沒有任何動搖。 戴竹歎了口氣:“不懂感情的男人無趣至極,當我白來一趟。本以外已經坐在舞台的下麵,可以欣賞精彩的劇目了。” “砰!” 戴竹停下腳步,銀彈穿過他的長袍,散落在地板上。 獵人鬆開扳機,滾燙的槍管在月光的照耀下飄散幾縷煙塵。 “帶我去血族。” 戴竹緩緩轉過目光,落在獵人冷硬的臉頰上:“榮幸之至。”第一百四十章 密林與禁地沒有明確的分界線,但所有生物都能依靠本能嗅到這片區域裏危險的味道。 深林巨木遮天蔽日,陰翳的空氣籠罩叢生的植物。安德烈有很久沒有迴到這片他本該生存的土地。移居古堡後,隻有需要的時候才會站在不分明的界線後和維喬萊爾偶爾見上一麵。 血族比以往都要更活躍一些,隱世的家族因為君王的死亡嗅到了“食物”的味道,紛紛趕赴這場盛大的葬禮。 “親王。”負責迎賓的血仆向安德烈行禮,“親王的居所維喬萊爾陛下一直有為您存留,隻是疏於打掃,您……” 血仆喉結上下浮動,將緊張克製在喉嚨以下。 安德烈瞟了他一眼,朝前方走去:“就住那裏。” 血仆鬆了口氣,連忙跑上前為安德烈帶路。 周圍混雜著熟悉的味道,舊友的,敵人的,還有曾經對他阿諛奉承的小人。禁地駁雜又冷清的氣味比密林少些溫暖的氣息,安德烈卻感到了由骨頭傳向大腦的舒適。 這裏,才是他應該生存的地方。 即便在古堡居住了那麽久,和人類接觸了那麽多,一旦迴歸真正的故鄉,藏在血脈裏的歸屬感就會開始作祟。 安德烈推開塵封的大門,舊居和他離開時沒有任何變化,每一處灰塵都落在應該落到的地方上。正如血奴所說,維喬萊爾沒有任何一個生物踏足這裏。 “等等。”安德烈喊住想要逃跑的血仆,“問你點事情,陛下的死訊是誰公布的?” 血仆渾身一顫又鬆了口氣,似乎在為隻是被問了個問題而慶幸。他左右看了看,悄悄說:“是加文長老。” “遺體呢?” “陛下身份高貴,我們這些低等血族哪裏能看到。”血仆思考了一會說,“因為避世的原因,各大家族都在自己的莊園或者居所活動,隻有長老才會常伴血皇大人身邊。是加文長老發出邀請函以後,家主們才聚集在一起的。” 安德烈盯著血仆的眸子,確保他沒有說謊:“你有聽誰提到過沃爾德倫這個名字嗎?” 血仆一臉迷茫地搖搖頭。 傍晚太陽落下,沒有陽光的禁地迎來陰冷與潮濕的“夜晚”,血族也在這時聚集。 長老加文遲遲不肯露麵,安德烈暗地裏打量每一位參會的家主,迴憶他們的名字。 紅酒與鋼琴曲逐漸變得乏味,在閑談變作抱怨的臨界點,沉悶悠揚的腳步聲穿過嘈雜的人聲,落在每一隻血族的耳朵裏。 鼻子比耳朵更好用的血族們握緊手中的酒杯,齊齊看向會堂的大門。 比腳步聲更早傳進他們鼻腔的,是一股沾染著墓地的塵土,摻雜骨灰的味道。這個味道屬於一位比雨水還有陰冷,比地窖還有黑暗的血族。它被刻在血族的記憶裏,令人恐懼與顫栗。 安德烈閉上眼睛,本能地將自己隱藏在人群中,讓其他血族的氣味遮蓋自己。他比在場的任何人都熟悉這個味道,那個伴隨他幾百年,刺入他脖頸,帶給他永生的怪物。 “沒想到久別重逢,竟要先參加自己孩子的葬禮。”高筒靴踩著月光侵入會堂,男人的聲音像大提琴在大廳中震響,血族們紛紛後退,為真正的血族貴族留出他應得的位置。 這是來自血脈與實力上的壓迫,相比於崇敬,填滿空氣的是恐懼與緊張。 “沃爾……德倫。” 人群中有血族喃喃地念出他的名字,如同信號一般,黑暗的會堂亮起一對對紅色的燭光,所有血族放棄了隱藏,將最本質,最危險的形態展示出來。 這就是對初代血族的恐懼。 加文長老姍姍來遲,對沃爾德倫的出現,加文沒有露出任何詫異。他避開了沃爾德倫的目光,謹慎而尷尬地宣布維喬萊爾的死訊,禮貌而固執地拒絕了所有查看遺體的請求。 “這是陛下的信物。”加文拿出一枚被保養地很好的男戒,男戒周圍散落著噴濺狀的血液,詛咒一般凝結在上麵,“要維持禁地的結界與血液供給,維喬萊爾陛下的身體一直都在走在枯竭,安靜離去是陛下的夙願。” “葬禮後,新的血皇會由議會進行投票選舉,願我王長眠。”加文將戒指放在華麗的置物架上,割開手掌心,鮮血滴落在地毯上,隨後沉重地彎下腰鞠躬。 在場的家主們紛紛效仿,為血族的王送行。 流下的血液仿佛知道它們的出生是為了悼念何人,各大家主的血液融進男戒,而後消失不見。 安德烈隱藏在大廳角落,既不行禮,也不向死去的舊友獻出血液。他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站在最前方的沃爾德倫。 沃爾德倫注視著那枚男戒,灰色的半長頭發掩蓋他的眼神。安德烈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他可以確定,來參加自己“孩子”的沃爾德倫,沒有為死去的人送上任何祝福。 這場貴族之間的哀悼會很快結束,血族在短暫聚集後又迅速離去。他們不是群居生物,領地意識隻會招致戰爭。安德烈混在離去的貴族中離開會場。用於悼念亡君的屋子裏,隻剩下一個忠誠的長老,和不請自來的“客人”。 舊居的裝潢和古堡大致相似,安德烈點亮燭火,打開圓窗。手疾眼快地捕捉到鑽進屋子的“老鼠”。 “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戴竹。” 蝙蝠踢蹬爪子,翅膀嘩啦嘩啦地響。雖說倒掛睡覺是蝙蝠的習性,但做人太久,難免會覺得不適應。 “別激動,安德烈,怎麽一迴血族就這麽暴躁。”戴竹掙脫手掌,落地之前變迴了原型。 “到底怎麽迴事。” “請柬的確是沃爾德倫發出的,你也看到了,死亡沒有給他帶去任何損傷。無論是家主還是長老,甚至是維喬萊爾,都不是他的對手。血族對他來說,唾手可得。” 安德烈偏過頭,將圓窗重新合上:“沃爾德倫從來不需要族群。他的目的如果是血族的話,墳墓裏就不會有他的身影。” 戴竹對此不置可否,如果不是沃爾德倫一心求死,這個血皇也輪不到維喬萊爾來做。 “參加哀悼的家主當中大多數我都不認識,血族的生命有那樣脆弱嗎?”安德烈輕描淡寫地感歎,隨後看向戴竹,“你究竟是沃爾德倫新養的犬,還是藏著匕首準備殺人的狼。” “別用那麽兇狠的動物形容我。”戴竹攤開手,不滿地迴答,“沒發現嗎,這裏的生麵孔太多了。” 戴竹和安德烈是血族中的異類。盡管不是群居動物,血族們依然在禁地生存,各有各的領地,家族與家族之間也有親疏遠近。輔佐維喬萊爾登上王位的幾大家族安德烈都熟識,然而今天的哀悼,他卻沒有接受哪怕一句問候或者調侃。 “按理說血皇出事,艾德裏安和科爾不可能沒有任何動靜。”戴竹歎了口氣,“對於衷心的君主控來說,與王同死才是應該做的事吧。” “如果他們那麽容易死的話,維喬萊爾血皇的位置可坐不了這麽久。”安德烈的目光離開窗邊,直覺刺激著鼻腔和神經,他朝房門走去,“戴竹,你帶來了什麽人。” “咚咚” 輕緩的敲門聲響起。即便隔著牆壁,熟悉的氣味也會順著任何一個空隙鑽進屋內,驅趕所有自由放鬆的氣息。 戴竹一把推開圓窗,化作蝙蝠飛了出去,小蝙蝠像逃命的倉鼠,好不容易把身子擠出去,又要轉身拚命把“逃生”通道鎖死。 房間內屬於另一位血族的氣味彌漫,和主人的味道有著奇異的相融性。托生與他人的氣息主動避讓,防備著給予它“生命”的東西。 安德烈推門的手在情不自禁地顫抖,盡管他的情緒平淡如死水,對本源的共鳴依舊影響他的身體。 “來找自己的‘孩子’敘敘舊,看起來,我好像不怎麽受歡迎。” 沃爾德倫的樣子沒有任何變化。若有若無的笑臉和銀匕首刺入心髒時一模一樣。 這個男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和拙劣的模仿者不一樣,德裏克的瘋出於執念,沃爾德倫的瘋出於無聊。 一個什麽都不喜歡,什麽都可以毀滅並將之稱為娛樂的血族。 “好久不見,聞起來,你現在是素食主義者嗎,安德烈。”沃爾德倫悠閑地踏入別人的領地,言語閑散似舊友敘舊。但安德烈清楚地感覺到鎖定在他身上的審視的目光。 像工匠觀察藝術品,獵人檢查獵槍。 安德烈收斂著氣息,沉寂的血族本能再不斷地反抗,告知他隻有如此才能抵抗眼前這隻餓狼。 “逃避欲望是蠢材會做得事。我記得你早就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了,安德烈。”沃爾德倫看向安德烈告訴他, 你做錯了。 你需要改正。 就像一個指令,從新生起植入骨髓,又在成長中遍布每一條血管。 安德烈清晰地感覺到興奮的欲望。父輩對血族來說就是鑽石相較於烏鴉。 沃爾德倫貼近安德烈,如同人類的父母關照自己的孩子。同樣冰冷的體溫讓安德烈感到愉悅。 這才是他的同類。 沃爾德倫輕撫安德烈的頭發,將他壓在自己脖頸之間:“我們失敗了,安德烈。死亡也是件無聊的事情。身體死去後,精神卻活著。留給血族的沒有解脫與終點,隻剩下無盡的詛咒。” 沃爾德倫的的脖頸沒有血液流動的聲音。他的身體是一具靜止的屍體,卻依舊在行走。 誘人的氣息鑽入鼻腔,蔓延至每一個渴求血液的器官。 沃爾德倫了解安德烈,以至於他的身體沒有變化,眼睛依舊如死潭,沃爾德倫還是感知到了輕而易舉就被挑起的血族的本性。 沃爾德倫感受到獠牙刺入皮膚,審判一般喃喃:“永生是罪,進食是罪,違背本能是罪,拒絕殺戮也是罪。血族,是永遠不會被寬恕的,被詛咒的種族。” “這就是死亡帶給你的答案?” 淡薄的血腥氣止步於鼻尖。安德烈抽出匕首朝沃爾德倫劃去,刀尖還沒碰觸對方的衣服,身邊的人就已經躲開了。 沃爾德倫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裏隻有兩個小小的血洞。 “看來我的‘孩子’的確不歡迎我。” “從地獄裏爬迴來的目的是什麽?” 沃爾德倫的目光在安德烈手中的匕首停留了片刻,轉身推開門,“不知道。”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