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鬧劇開始得突然,結束得也突兀。  驚慌失措的貴族等著眼睛,心跳驟停,即將伸向脖頸或腹部的獠牙和尖爪陡然停下,在劫後餘生地慶幸與木然中被灰塵嗆得眼淚直流。  伯納爾像狗一樣不顧禮儀,手腳並用爬向灰燼。由屍體化成的塵土更輕,帶著焦木的味道,還有一絲腐爛的臭味。而這些在伯納爾眼裏,卻是破碎的珍貴鑽石。  屬於人類的貪生怕死在貴族的臉上消失,危機過去,他們又變成了嗅聞血肉的豺狼。  “這是國王所謂的神諭?瘋了,瘋了,根本就是怪物!”  “陛下是要拿我們做吸血鬼的口糧嗎?別以為我們家族這麽好惹!”  “說清楚!”  因為驚恐而虛弱的聲音此時底氣十足,華貴衣服上沾染了汙漬,隨行醫師慌亂地衝進會場為受傷的貴族醫治。  伯納爾癱倒在地,陰鬱地盯著高台下討伐他的貴族。  愚昧,自大。  這些貪婪的蠢貨怎麽能比得上他,他擁有漫長的生命,擁有比人類強大的身體。這些人憑什麽找他來要迴“公道”?  “諸位。”萊恩斯站在伯納爾身前,看向高台下憤怒的貴族們,“根據血獵的調查,由血族假扮的‘海蒂’已經在伯納爾陛下身邊潛伏已久,此事是血族從中作祟。”  貴族們不屑地看著萊恩斯,卻因為在場獵人們手中的匕首和槍不敢輕舉妄動。  “一個獵人怎麽可能看透皇室的意圖。說不定那什麽海蒂就是個噱頭!”  反抗的聲音響起,越來越多的貴族發出質疑。站在他們麵前的是百年前被他們驅逐出南區的“粗人”,這些隻會打仗的劣等人種就應該在北區那種蠻荒地區生活,要他們聽獵人的話,不如說是一種侮辱。  “我認為萊恩斯探長說得有理。”  貴族們紛紛抬頭,不屑地神情在看到軍政大臣尼爾時,消失了大半。  “陛下與諸位中的不少人交往頗深,言行與想法絕不是會背叛維森諾爾的瘋子。如此改變一定是血族作祟,如果我們之間不斷質疑內亂,血族的挑撥離間之計就成功了!”  “即便是被血族迷惑,我們也需要證據。”  “培養血族做士兵,還想謀害大臣,這件事陛下至少要給個說法!”  萊恩斯朝咄咄逼人的貴族看去,兩個人都是有些年紀的老貴族,身份高貴,家族底蘊豐厚。即便言語激烈,兩個貴族的表情卻沉穩異常。  討要說法是假,彈劾國君才是真。  伯納爾的這招棋看似天衣無縫,能夠碾壓所有有異心的貴族,但最大的籌碼崩潰,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他迎來的不僅是貴族的責難,還有盯上他王座的毒蛇。  “各位。”  嘈雜的低語戛然而止。一直沉默的老教皇站起身,花白的長胡子與牧師袍融為一體,蒼老的麵容帶著不可侵犯的神聖。  在方才那片混亂中,這位年邁的神父連起身都不曾有。  “血族的重現是重大危機,血獵會長與教會也曾有幾次會麵,可卻未有一人與我提起異樣,說明打入皇室的血族能力必然不容小覷。現在皇室之中是否有同夥,陛下的精神狀況,包括血族士兵是否有所殘留都是亟待確定的問題。”教皇掃視貴族,像看著胡鬧的孩子們,“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決。”  “這次多虧了萊恩斯探長及時發現問題,揪出血族。”  “血獵會長被偷梁換柱,我們竟然沒有及時察覺,也是我們的過失。”萊恩斯搖頭,拒絕了教皇的褒獎。  “對諾德的死,我深感遺憾。血獵現在群龍無首,南區又需要專業人員的幫助。”老教皇看著萊恩斯,朝他行禮,“希望探長能夠幫助維森諾爾渡此難關。”  教皇說完,走向伯納爾,親昵地摸著他的頭頂。臉色蒼白的伯納爾從手中飄散殆盡的灰塵中醒神,瞪大眼睛怔愣地對上教皇的視線。  伯納爾臉上的憤恨與不甘心在教皇的注視中逐漸消失,變得疲憊頹喪,像寄宿在他身上的惡魔被驅趕,最終露出了一張飽受摧殘的人類麵容。  “辛苦了,我的孩子。”教皇半彎著腰,他的聲音醇厚溫和,不止飄進伯納爾的耳朵,還鑽進了心思各異的貴族耳中。  “這不是你的錯,是神對維森諾爾的考驗。衷心神的孩子,必將得到神的垂憐。”  伯納爾露出被寬恕後的輕鬆,在教皇的手掌下沉沉睡去。  候在一旁的牧師上前扶起伯納爾,退下高台。  “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倍感痛心,之後的事宜教眾會盡力幫助處理。今天軍演上發生的事情,也請各位保密,為了維森諾爾的安寧,我們不能再對血族掉以輕心。”教皇轉過身,他佝僂的身軀散發著絕對的威嚴,那是超脫人類的氣勢。  貴族們在教皇的注視下紛紛放棄質疑,同教皇一起低下頭。  “願神垂憐您的信徒,保佑維森諾爾。”  軍演變作祈禱的會場,這些略顯狼狽的上層人士不論真假,至少都在此時對神表示了應有的尊敬。  除了在教皇神後,手持匕首的萊恩斯。  即便真正見識過非人類的血族,享有漫長的生命,萊恩斯在此時,依舊拒絕了向神禱告。  貴族們在牧師的安排下紛紛離場,危機暫時化解。  軍演之後,南區的皇室正式陷入癱瘓,所有高級文書都送往教會,交由教皇處理。  深夜巡邏的次數也陡然增加,任何可能與血族有關的案件都要求被上報。  當然這些改變都被掩蓋在和平的幕布之下,對毫不知情的庶民來說,不過是老爺們由起了什麽心思,嚴加管理了一些。  由於諾德的去世,“海蒂”的逃跑,血獵逐漸以萊恩斯為首,即便名義上沒有給予會長的職位,但在南區所有事宜都是和萊恩斯對接。  “那個血族你認識?”教皇麵前摞著古舊的文書,是從圖書室翻出來的血族圖鑒。  萊恩斯皺起眉,打量不斷翻過的文檔,迴答:“戴竹。曾在晨鴉擔任心理醫生,由皇室和教會同時引薦。精通讀心,甚至能夠改變人類的性格與記憶。我以為教皇會知道這個人。”  教皇翻看文檔的手停下,抬起頭看向萊恩斯:“你在責問我,孩子。”  “您可以這麽理解。”  “我向來不認同晨鴉的存在,教會的權力再高,也無法動搖皇室才是維森諾爾的同齡這一事實。”教皇笑道,“理論上來說,教會並不會向晨鴉推薦任何人,我們也不需要心理醫生。這件事情我會給你一個解釋,但不是現在。”  “你可以相信我,萊恩斯探長。”  “恕我直言,我並不這麽認為。”萊恩斯沒有因為教皇的慈祥而放鬆精神,“伯納爾四世的計劃如此龐大,教會對此縱容發展,導致數千士兵喪命,這就是仁善的神要求您做得事情嗎?”  “神會寬恕願意跟隨他的人,卻不會寬恕不知悔改的罪人。”教皇合上文檔,“伯納爾的作為是誒森諾爾的劫難,即便是那些士兵,也是甘願追隨惡魔的罪人。我沒有看到他們的懺悔,或許死後會獲得神的救贖,但至少在人間,我無能為力。”  “人生來帶著罪惡,萊恩斯,即便教會阻止了伯納爾這一次行動,那些被撒旦誘惑的人類也會在別處為了錢權變成低等血族。人類就是這麽悲哀的生物呢。”  萊恩斯盯著依舊麵容和善的教皇,那雙透著憐憫的眼睛裏充斥著悲憫與冷漠。  “很抱歉和你說了這些話。”教皇說,“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知道的信息了嗎?”  “關於戴竹,我隻知道這些。”  “不,除了他。還有一位,我們的新公爵安德烈,你和他應該很熟。”  “他不會做出這些事情。”  “作為那些士兵的‘父輩’,你的話我也很難相信。”  萊恩斯沉下臉:“血獵的許多案件都由安德烈偵破,教會清楚這些事情。”  “他是血族。”教皇輕輕說道,“血族殺害人類,是本能。”第一百三十八章   密林寂靜了許久,終於在今天歡愉了一些。  古堡周圍的藤蔓依舊是幽深的墨綠,但葉片卻比以往更厚實一些。  林間藏匿的蝙蝠一改以往的懶惰,在夜間覓食潛行,像蘇醒的獵人。  古堡的大門沉悶地打開,迎接它離別了太久的主人。  彌撒窩在臂彎,好奇地打量主人稀少的穿著。  血族偏愛紅色,有些審美獨特的血族會趕製紫色或者墨綠的禮服,但安德烈顯然不在“時尚”之列。  他的穿著是老套的黑紅色穿插,做工精美,配飾大氣,但很少更換風格。更別提被拒之千裏之外的素白牧師袍了。  貓對新奇的事物有著詭異的好奇心,牧師長袍經過特殊香料浸泡,有安神的功效,而貓咪敏銳的嗅覺讓彌撒聞到了一些血液的味道。  它不安地扒拉著布料柔軟的袍子,在上麵留下幾道明顯的抓痕。  “別鬧。”安德烈摁住卷耳不安分的腦袋,走進古堡。  在南區的木屋呆久了,古堡的寬敞就變得格外喜人。  陰冷,安靜,孤獨。  沉寂的空氣與氛圍像鎮定劑,讓與人類呆了太久的安德烈得到了安心。  即便懷裏彌撒知趣地停止打鬧,密林安靜的氛圍讓身體愉悅,安德烈依舊感知到血管裏不斷沸騰的血液。  他摁著彌撒腦袋的手指尖銳利無比,眼睛的猩紅無論如何也不願褪去。  “看起來你心情很不好,安德烈。”頭戴禮貌的影子坐在大廳的單人沙發靠背上,迎接古堡主人的迴歸,“我以為贏了賭注會讓你開心一些的。”  戴竹遺憾地聳肩,右手打了個響指,古堡的燭台一一點燃。他一改在軍演上的狼狽,換迴了平日裏的禮服,臉上的血跡被擦幹淨,燒傷也幾乎痊愈。  他獨特的眼瞳溫和地看著安德烈,和盛怒中的吸血鬼對視,隨後埋下頭低笑:“哈哈,你這種樣子還真是少見啊。沉淪在憤怒中的血族,醜陋又美麗。”  “心情不好的吸血鬼,不管人類還是同胞的血管,都是會咬斷的哦。”安德烈輕柔地揉搓彌撒的腦袋,眼神迅速劃過戴竹的脖頸,瞳孔間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真可怕啊!親王大人。”戴竹故作恐慌地喊道,像蹩腳的話劇演員,“但是,處在憤怒中的好像不止你一個喲。你那個獵人,現在很難辦吧,畢竟那些人可是被你殺了個片甲不留呢。”  “你覺得他會是什麽心情?悲傷,失望,仇恨。每一個都很讓人期待呢。”  安德烈冷冷地看著戴竹:“你今天很想說話?”  “不用太擔心嘛,男人一般都可以通過好好說話糊弄過去的。”戴竹舉起手示弱,“但你把那些軍隊都殺了也是為了人類好,你那個獵人,有些不知好歹呢。是因為這個你生氣了嗎?這聽起來像個小姑娘因為做好了麵包卻被人說難吃所以賭氣跑掉一樣。”  “嗤叮!”  破風聲驟然響起,戴竹向後仰倒,長發落在柔軟的沙發坐墊和縫隙之間,鼻梁上一陣濕熱,血液淌過眼睛蔓延至發絲。  “真粗魯,我都忘了你這幅樣子是多久以前了。”戴竹微抬起頭,在他斜前方的牆壁上,一柄匕首死死釘進牆體,幹淨利落,沒有任何多餘的劃痕。  對差點逝去的生命,戴竹表現了一隻吸血鬼應有的淡然,他揚起嘴角,欣賞地打量安德烈:“那個人類有什麽魔力嗎,你現在好像活過來了一樣……”  “和他沒有關係。”安德烈冷硬地打斷戴竹的話,如果對方不閉嘴,匕首上就會穿上一根不識趣的舌頭,“是你們非要打擾我隱居。”  “不是我,是沃爾德倫。”戴竹收起調侃的心態,溫和的眼瞳帶出一絲無奈又冷漠的亮光,“別找錯敵人啊,安德烈,我隻是個棋子。”  “他的計劃完成了多少?”  “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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