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安德烈問。  卡爾搖搖頭,悲傷又堅定地看向他,“我隻是想告訴你,你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你沒有錯!”  “還有,別相信他。”卡爾神秘地看了一眼萊恩斯,囑托道。  “……?”安德烈總覺得身邊跟了一隻搖尾巴的寵物,比彌撒熱情,且看起來有種腦仁不太大的感覺。  “你和他說了什麽。”安德烈打斷了吃早餐的獵人,總覺得自己被對方陰了一把。  “講了個故事。”萊恩斯在麵包上抹上黃油,“有興趣聽?”  “如果你不怕穿幫的話。”安德烈坐下來,慢條斯理地拿過獵人手裏那片烤得酥脆,奶香味四溢的麵包,並奪取了盤中撒了黑胡椒和海鹽的培根。  萊恩斯空著兩隻手,抬頭看著安德烈咬下夾著培根的麵包,然後整隻吸血鬼僵在了原地。  獵人滿意地用手帕擦幹淨沾了麵包渣的雙手,把另一隻放麵包的碟子舉起來。  潔白的瓷盤上麵,幾株向上猙獰生長的黑紫色“鍾乳石”刺入安德烈的眼睛。  黃油的奶香配上煙熏培根醇厚的豬肉味道和油脂烤焦後膠質感十分迷人。  但如果油星下麵鋪了一層甜膩的藍莓果醬,那就是成了一顆投向味蕾的炸彈。  安德烈閉著眼將口中的食物咽下,深深吐出一口濁氣。  “我沒想到你要吃,所以抹了果醬。”萊恩斯“好意”遞過去一杯漱口的咖啡,“咖啡。不加奶的。”  “果醬加培根?”  “新嚐試。”  安德烈放下麵包,忍著想把冒熱氣的黑咖從獵人眼珠子灌進腸胃的衝動,衝刷掉嘴裏古怪的味道,“說你的故事。”  萊恩斯的故事有些俗套。像取悅貴族的風月小說,充滿了世俗,偏見,和救贖。  安德烈聽獵人洋洋灑灑說了一通,覺得似乎也就是卡爾腦子有點毛病,才能相信這麽一個荒唐的故事。  故事概括來講,發生在一個在家族裏被拋棄,孤立的日行者和一個為日行者的才華而傾倒的商人之間。日行者為了逃脫家族的掌控離家出走,後來遇到了商人。在家族的強壓之下,商人迫不得已離開了南城,和日行者一起尋找傳說中的永生之地。  當然,這是安德烈精簡後的的版本。  獵人板著一張臉,講的故事卻精彩無比。  安德烈在萊恩斯的描述中捕捉到了無數個蛛絲馬跡。比如商人依舊是商人,他知道日行者的身份,並知道黑色曼陀羅的傳說,於是假意拉攏日行者,而目的自然是得到永生。  比如日行者並非溫室裏養大的花朵。他依附於商人,卻又有自己的盤算。他不需要永生,但他需要力量和權力。  也比如商人為了保護曼陀羅的秘密殺過人,而日行者為了逃亡和生存咬傷了無數無辜的路人。  他們是相互依靠的友人,也是互相猜忌防備的敵人。  “南區貴族不聘請你去做編劇,真是他們的損失。”安德烈認真聽完了整個故事,給出了真誠的評價。  “感謝誇獎。”萊恩斯從酒館吧台處聳立的書架上隨手抽出一本書,展示給安德烈,“希望卡爾不會去觀賞這本書。”  那本書用樣皮裹著,燙金的花體英文圈圈繞繞寫了很長一串。  羅密歐與朱麗葉。  “……”安德烈覺得嘴裏那股子果醬加黃油培根的詭異味道好像湧上了腦子。  “他不會聯想至此的。”安德烈抽過獵人手中的書,插迴滿滿當當的書架中間,“您的故事精彩紛呈,長官,下次這種事還是我來吧。”  通過獵人方才平淡又波濤洶湧的描述,安德烈堅信卡爾對日行者和商人的“真麵目”有了足夠的了解。  他們兩個目前在卡爾的眼中完美和荒唐肮髒的黑市重合。來到這裏一點也不突兀。  除此之外……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對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定義為互相利用的友人。”安德烈的手頓在書架上,“而這本書,好像是……愛情故事?”  萊恩斯點頭,將夾了果醬的麵包和餐具收起,示意酒館侍者前來清理,“這不重要,至少目前為止我們的關係很好的推動了他對你的信任。”  卡爾是被蜘蛛網纏住的飛蛾,信息全部來自織網的人。網越複雜,就越容易讓獵物沉迷,於是最終身在其中,如何抽絲剝繭,也依舊在網中央。  不過很可惜的是,顧問先生顯然不是一隻能被網纏住的飛蛾。  萊恩斯解釋道:“他對你很有親近感。並且似乎很沒眼力見地把我當成了假想敵。順著他的想法走使我們的故事更加立體,空缺的部分會滿足卡爾的臆想欲望。”  “建立他與我們其中一人更堅固的關係很難,愛慕與憐愛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雄性生物最直接的感情。”  所以萊恩斯理所當然地利用了卡爾詭異的直覺,將兩人的關係描述的複雜而微妙。給他一定的脅迫感,但又留有餘地。促使他更傾向於安德烈。  織網者耐心細致地解釋了他的計劃,並完美預判了獵物的後續情緒和行動。  而這場戲的另一個主角聽完了萊恩斯的計劃,沒有反駁也沒有讚同。對他埋在深層的一絲自豪感更是不管不顧。隻是認認真真贈送了他兩個字。  “有病。”  對於一場“巨著”無人欣賞,萊恩斯表現的並不在乎。  管他什麽狗血劇情,好用就行。  事實證明,卡爾果然不敵“老奸巨猾”的萊恩斯。真的如同被纏成蠶繭的飛蛾一般以為自己窺探了商人和安德烈之間的半透不透的關係。  一麵暗自慶幸,一麵又忍不住的嫉妒。  卡爾像隻爭寵的寵物,一路黏在安德烈周圍,殷勤的不得了。  安德烈覺得自己身邊好似綁了個百人合唱團,上躥下跳的。他看了一眼萊恩斯,對方自覺空出幾十厘米的距離,隻在卡爾不注意的時候,悄悄說:“意料之中。”  安德烈對血族新添了一個蠢蛋表示遺憾,卻並不打算因此放棄利用蠢蛋的機會。  安德烈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提問,把卡爾知道的有關黑色曼陀羅和黑市的消息套了個一幹二淨。  黑色曼陀羅存在時間不可考據,至少在卡爾認識的人裏沒有人說得清。  黑色曼陀羅財力巨大,背後勢力神秘。在黑市做以貨易貨的交易。他們可以交易人命,毒品,寶藏,消息。而最獨一無二的,則是黑色曼陀羅的聖物。  神血。  想要擁有神血有兩種方式。第一,付出公會開出的價格。第二,成為黑色曼陀羅的一員。  神血的作用有許多種,他被傳得神乎其神,好似開啟天堂的鑰匙。於是求藥的人絡繹不絕,黑色曼陀羅也逐漸壯大。  “神血是覺醒的關鍵嗎?”安德烈消化掉卡爾給出的信息,找到了關鍵點。  “算是。”卡爾聳肩,鼻梁處的皮膚皺起幾個小褶子,顯得有些厭惡這種神藥,“黑市的日行者能恢複血統大部分都是依靠神血。但是這隻是成功的一部分……”  “剩下的人呢。”  卡爾沉默了片刻撇著嘴角說:“不知道。有的死了,有的被‘迴收’了。”  卡爾語焉不詳,不屑裏麵帶著拒絕。安德烈沒有細追,跨過了這個問題。  “哎,對了,你們的名片呢?”卡爾突然嚷起來。  安德烈將名片給他,卡爾接過後翻到背麵,在煙霧狀的曼陀羅花下用指甲剮蹭。很快刮掉一層下來。  下麵歪歪曲曲的筆記寫著:紅毛。  “他媽的。我就知道是他!”卡爾握緊了紙片,後又小心翼翼撫平。  “這是外麵一個乞丐給我們的。”  “我知道。那個沒良心的瘋子。黑市今年四分之一的新人都是那個乞丐介紹進來的。這些人去黑色曼陀羅報道,進一個他就拿一筆錢。”卡爾磨著牙,看起來恨得牙癢癢。  “那些人裏能達到‘指標’的少之又少,都被他忽悠著一心要喝神血,最後活下來的根本沒幾個!這混蛋,要不是我出不去,不然第一個咬死他。”  卡爾這段話沒避諱萊恩斯,萊恩斯低聲對安德烈說:“公會對外招新的線人。”  安德烈點點頭:“他們有成熟的補充人員方式。卡爾保留名片就代表這張名片具有唯一性和權力。內部人員和外部人員隔絕。做得很隱秘。”  萊恩斯臉色不太好看。  黑色曼陀羅的經營方式越完善,就代表要找到破綻越困難。  卡爾的氣憤來得快去得也快,送給外層可能又趴在某個磚房外麵偷窺的乞丐一口痰後,卡爾恢複了正常。  “你剛才說出不去。為什麽?”萊恩斯問。  “哦。”卡爾應了一聲,轉頭看向萊恩斯,歪著嘴笑著道,“那當然是因為,出去了,就會出人命哦。”  作者有話說:  卡爾:害怕吧!顫抖吧!愚蠢的人類!  萊恩斯:……喂,精神病院嗎?第五十二章   卡爾努力把自己一張看起來硬朗俊俏的臉扭曲成青麵獠牙的惡魔,想嚇唬嚇唬這個討人厭的商人。  萊恩斯退後一步。眼前的吸血鬼和安德烈幾乎是兩個極端,他生怕多在卡爾身邊呆一秒,智商就會降一分。  安德烈扯住獵人的麻布鬥篷,示意他往旁邊看。  卡爾帶他們走的這條道路兩邊是一個一個壘好的磚房。沒有外部的混亂,磚房整齊劃一,裏麵設施齊全,窗戶還有不同花色的窗簾。  街道上空空蕩蕩,隻有零星幾個來往的路人。  安德烈指向的磚房外圍著兩三個披著黑鬥篷的人,腰間挎著槍和匕首。  磚房門外蹲坐著一個女人,衣衫襤褸,兩頰凹陷,被黑鬥篷的男人拽著手腕往屋子外麵拖行。  女人淒厲地嘶叫,一行人路過他們時,安德烈看到被銀拷拷住的手掌前麵排列著五個屈起尖銳的手指,嘶吼的口腔裏有一對被打斷的,發黃的獠牙。  萊恩斯把兜帽裹進,垂著頭,等一行人走過後沉著臉對安德烈說:“血獵的。”  安德烈:“認識你?”  “不清楚,以前見過幾麵。歐文手下的副官。”  “喂,別愣著了,快走,先給你們找住處,然後去公會登記就行了。”卡爾好似看不見眼下的暴行,好似自暴自棄地嘲諷一般。  “那也是個血族。”安德烈走到他身旁。  卡爾點點頭:“我們是客人,也是獵物。不聽話的狗就要丟棄。合情合理。”  卡爾對此有些抗拒,很快抓著安德烈離開了那棟空蕩蕩的磚房。  一排一排的灰青色屋子裏,有的點著燈緊閉屋門,有的透著冷風,人去樓空。  那些空著的屋子,以前可能住著和女人一樣的“血族”,被“迴收”後就空閑下來,等待下一位住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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