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聽見季澤研利落地介紹道:“我來介紹一下吧。這位是我的好朋友杜文諾,這位是杜文諾的好朋友紀晴冉。這是我的好哥哥季澤清。”

    我看到季澤清的時候,手都在顫抖。手一抖,懷裏的書嘩啦啦地掉在地上,豁了口的書包蓋在它們身上,露出一個快脫皮的屁股來。

    杜文諾一愣,拉了拉我的手。我告訴杜文諾那麽多的事,唯獨跟她隻字未提我在黃城高中的一切。我在那裏認識了一個人,還和那個人領了證。快四年了,我一直離婚無門。喏,你眼前那麽緊張那麽寶貝的男人就是我尋了好多圈也沒找著,差點讓我以為被人謀殺了的法定丈夫!

    季澤清穿了黑色的商務三件套。外麵的西裝微微打開,露出裏麵藍白色的襯衫。襯衫扣子開了幾顆,露出又長又白的頸項。襯衫下麵的肌肉隱約可見,似是超市裏待解凍的精裝小羊排那般誘人。他見到我頗為淡定,似我倆真是第一次見麵,甚至很有風度地伸出手來,說:“紀晴冉,你好。”

    記憶如同被風吹起的書頁,迅速倒退到四年前,彼時,月朗星稀,雲淡風輕,萬籟俱寂。季澤清羞澀地低著頭,伸出手來,跟我道:“紀——紀——紀晴冉,你——你——你好。”

    我看著半空中他晾著的手,心裏是滔滔的怒火,滾滾的仇恨。

    渾蛋!你不是一跟我說話,就會舌頭打結的麽!你這個大騙子!你這幾年死去哪裏了!你居然有錢到這種燒錢的餐廳吃飯,當初怎麽會死到破落的黃城高中來讀書?你他媽的去美國不能跟我說一聲嗎?!你他媽的以為結婚證能在哈佛能抵學分呢!

    我的思緒一片混亂,過了好久我才克製住自己想抓他衣領狠狠揍他一拳的手,直視他的眼睛道:“季先生,如雷貫耳,久仰大名!”

    他的手在空中晾了半天,我做了個握手的假動作,沒碰上就立刻縮迴,坐迴到原來的位置上。

    季澤清掠過我噴火的眼神,又向杜文諾伸手道:“你好,杜文諾。”

    杜文諾站起來,立刻迴握了手,露著八顆牙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麵呀。以前聽澤研經常提起你,說你長得賽潘安宋玉,今天看了,才知道我比古代的人幸運多了。”

    季澤清站在旁邊,隨和地問道:“怎麽講?”

    “因為啊……古時候那些人為了看潘安宋玉,都要送出一堆堆的珠寶才得以見一麵。而我這麽輕鬆見到了比古人更好看的人,真叫我撿了個大便宜了。”杜文諾

    笑道,手放在鼻子下麵,淺淺地蓋著嘴,要是再握一塊手絹,就可以直接拉去《紅樓夢》拍攝現場了。

    我對百變的杜文諾很是佩服。看她這種溜須拍馬的樣子,我連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季澤清也隨之一笑:“哪裏,是我比你幸運吧。聽說古時候潘安宋玉出街,姑娘們為了吸引他們的主意,可是拿雞蛋西紅柿砸他們的。我今天能衣冠完好地站在這裏,也算幸事一樁了。”說著他的眼神往我身上掃了掃。

    什麽衣冠完好?你就是個衣冠禽獸!你丫等著,雞蛋西紅柿這種砸人基本工具我一定全力奉上,再潑一勺熱滋滋的地溝油。你就當人體盛吧,給你炒鍋西紅柿炒雞蛋嚐一嚐!

    季澤清在我的怒視下,蹲下來撿散落在一地的書。

    我剛才在震驚和盛怒中,連最寶貴的書都忘了。杜文諾和季澤研她們坐在裏側,剛才隻聽掉書的聲音,忙著寒暄,也就忘了旁邊還有書的事兒。

    我也蹲下去撿書。趁兩人都蹲在下麵的時候,我簡明扼要地說道:“季澤清,離婚。”

    季澤清落在書上修長的手指頓了頓,他抬起頭,盯著我的眼睛道:“逼婚的是你,逼離婚的也是你。紀晴冉,哪能事事都由著你?”

    說完這句話,他站起身來,撣了撣書上的灰塵道:“你愛看叔本華的書?那可是悲觀主義色彩很濃的哲學家,不適合姑娘家看。”

    杜文諾的眼神開始失焦,顯然在這個話題中,她無法插入。

    我說道:“隨便看看的。”

    季澤清卻不罷手,說道:“你為什麽喜歡叔本華的書?”

    我他娘的喜歡誰的書關你屁事!因為他長得帥你又能這麽滴?!

    杜文諾見我不說話,肥著膽子道:“我們家冉冉啊,是個文青。她的文筆可好了,還替好多朋友做過槍手,她去年還幫她高中同學寫了一篇跟機械軸承相關的論文。她一個哲學係的姑娘寫機械唉!厲害吧?”

    我偷偷瞟了她一眼。這位姑娘,你說我最厲害的地方非要這麽自豪地在哈佛畢業生前誇我“做槍手”的事跡麽?雖然之前我也一直和別人這麽自誇來著,但好歹你也看看場合,這是有違學術道德的好吧?

    杜文諾卻全然不知自己說錯了話,接著說道:“你們聽說過當今文壇悲情四小天後之一的艾香麽?她的成名作就是全盤抄襲冉冉的舊作得來的。冉冉那時隨手寫的心情日記,被丫的撿去之後,縫縫補

    補一發表,丫搖身一變成為悲情小天後了!你說——”

    我狠狠地踢了杜文諾一腳,杜文諾失控的情緒忽然停頓在那裏,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季澤研饒有興趣地說道:“哦,前幾天在微博上倒是看見這位天後被炒得沸沸揚揚的事情了,現在應該被頂到微博頭條了吧。我也點開看了看,好多人在問‘歲寒知鬆柏、天晴等佳期”是誰呢。裏麵隻有一條一年多前的微博,什麽信息都沒留下,連關注的人都沒有。”

    歲寒知鬆柏,天晴等佳期。那是我紀晴冉苦等馮佳柏特意注冊的微博。自從注冊了之後,在上麵說過很多話,卻從未發表過。自從高二發生的那件事後,我再也沒敢亂寫字亂說話了。

    杜文諾聽到這裏,有些支支吾吾。而我卻很是好奇:“為什麽大家在打聽這個人啊?”

    季澤研繼續說道:“因為那位天後發了條微博說了個風花雪月的故事,然後有人跳出來說她所有的作品都是抄襲的,連自己的生活都要複製人家的。爆料者還艾特了故事真正女主角‘歲寒知鬆柏、天晴等佳期’,然後她們倆都遭到了粉絲的圍攻。可惜爆料者用的也是僵屍馬甲,什麽沒追蹤到。”

    我看著把頭快要埋到胸裏的杜文諾,突然明白了丫這幾天熱臉貼我冷屁股的勁兒絕不隻是讓我出來相男人這麽簡單。果然,她還是做錯事,把我拖下水了!

    季澤研靈光一現,突然說道:“咦,既然你說那個艾香盜版的是紀晴冉的書,那這位女主角……”

    杜文諾連忙道:“跟冉冉沒關係啊真沒關係。咱冉冉怎麽能讓冰山王子念念不忘呢?她幹不來始亂終棄的事兒。全世界找不到比冉冉更單純的人來了。她跟八心八箭的鑽石似的,透亮著呢。”

    這話聽得我更加心虛,尤其是剛跟季澤清提完離婚,就被人這麽誇,我臉都燙了。

    季澤清若無其事地笑道:“哦,這麽說來,我倒很想看看那位悲情四小天後之一的作品了。叫什麽名字?”

    我沒攔得住文諾,她得意地說道:“艾香她連書名都是抄咱冉冉日記本的名字的,叫《跪著愛》。這丫頭連名字都想不到更好的了,何況書本身的內容呢。不過這本書要換別的書名,還真沒有比《跪著愛》來得更動人了……”

    “文諾,季小姐等你點餐很久了。”我打斷她對我的日記本滔滔不絕點評的癮頭,提醒她道。

    杜文諾立刻看菜單去了。我也仔細地研究

    菜品起來,可上麵的字卻一個都讀不進去。

    那時我發現丟了隨筆日記時,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用重錘敲昏了頭一般。

    我在黑暗中,倉皇失措地將教室和宿舍之間的馬路來來迴迴掃了好幾遍。每掃一次,我的心就沉一次。我一遍遍迴憶日記裏寫的故事。那裏麵的人物雖然用了化名,可隻要c城一中的人稍微順藤摸瓜地理一理,即便猜不到我身上,也絕對能猜出故事的男主角是馮佳柏。

    而我在裏麵記錄的很多事亦真亦假,甚至連露骨的h片段都有。當身邊的女同學還停留在“哇,他真帥”這種對異性模棱兩可的讚歎時,看似單純的我早已在筆下記錄我對他指節分明的手指有多麽著迷,而我是多麽激烈地撕開他緊緊包裹的襯衫,解開他細腰上纏繞的皮帶,扯下他的白色內褲,在他性感的腹肌下沉淪。

    當然這是我一個人的意淫,是關起房門躲在被窩裏悄悄記錄下的意淫。當這本日記本丟失時,我再也不相信任何承載文字的東西。後來的博客、微博、論壇,我隻圍觀,卻沒法寫下我的文字了。

    校風嚴謹的c城一中,這麽大膽的性描寫無疑是傷風敗俗的。要是被人撿著,誤以為這是馮佳柏糜爛的生活作風,再大肆宣揚,那馮佳柏的一生都被毀了——那時馮佳柏處於高三最後一學期,正是最需要一心一意的關鍵時刻,這種流言蜚語的中傷,我無從想象。

    說句實話,當時我並沒有想到馮佳柏若是追究起來,隨著蛛絲馬跡看出我才是興風作浪猥瑣不堪的幕後人,他又會怎麽視我為怪物。我一股腦兒把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保護馮佳柏身上,直到艾紫香——那是艾香的真名——拿著我的日記本,用這個我還來不及想到的後果威脅我時,我立刻傻在了原地。

    我對他的愛低到泥土裏,可卻開出了妖豔頹廢的惡之花。

    那時候的艾紫香在學校裏的風評並不好,她早看不慣我在沈青春馮佳柏後麵跟搖著尾巴的小狗似的賤樣兒了,所以她拿著我的日記本一出現在我麵前時,我幾乎要昏過去。

    那天天色黑黢黢的,一點亮光都沒有,跟我想象中的世界末日相差無異。三月末的風依舊刮得如刀子一般。我在風中泣不成聲地答應她的任何條件,隻為她一句“我替你好好保管,你可別惹我不高興,要是我不高興了,可保不齊什麽時候把它扔出去。”

    曾經有人說,自尊於女人而言,像是一件文胸。它將女人的身體拖得高高的,保護得好好的。隻有在

    那個女人解下文胸的時候,才是一個女人真正成長的時刻。

    這種突如其來的成長,比我之前在馮佳柏和沈青春麵前的初潮要深刻得多。相應的,我付出的代價也要多得多。我戰戰兢兢地度過了高中部最後一年多的生活,我的成績隨之大幅度下滑。而我跟列車長麵對一列失控的火車一般,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轟隆隆地載著本人墜入懸崖。直至艾紫香這本盜取我90%以上文字的書大賣後,我才突然放下心防來。我知道,這種盛名是艾紫香眷戀的,她跟我一樣,再也不敢將那本日記公之於世。而我也可以大大咧咧地將這本書的來曆當個笑話講給了杜文諾聽。就是因為抄襲,那些虛幻的香豔的激烈的令人臉紅的場景、還有關於馮佳柏和沈青春的秘密便可以作為艾香一人的虛構而推得幹幹淨淨。

    事實上,我一點都不豔羨艾香的一炮而紅。若不是她的走紅,我連選擇複讀的勇氣都沒有。我們相互成就了對方,相互成為對方的威脅。這種戰略上的平衡,被杜文諾這個笨蛋打破,我當時也掉以輕心,沒想到黑粉的隨口一句話竟能引起這麽多的口誅筆伐。想必艾香已經看到了我微博,從我的名字上也大概猜測出我是季晴冉。不知道將來的日子又會發生什麽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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