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學校,宿舍已經被收拾得沒有多少住過人的痕跡。包括她的行李在內,都已經被打好包,堆放在櫃子上。桌子上有給她留的條,祝她假期愉快,下麵是孫木南、何布幾個人的簽名。


    卷爾在家的時候,孫木南給她打過電話,說宿舍這邊的形勢不大妙,有的宿舍拒絕假期騰出宿舍來,學校可能會采取強製措施。現在看,措施是卓有成效的,樓裏幹淨得似乎除了她跟樓下阿姨,再沒活物一樣。


    正打算把櫃子打開,拿點衣服出來,宿舍的電話響了。


    卷爾接起電話,還沒等她出聲,就聽那邊羅思繹在怪叫:“終於有人了,謝天謝地!”


    “小羅?”


    “是我,是我!卷爾,你今天才迴來麽?”


    “是啊。封樓了,我好不容易進來的。你的東西拿齊了麽,需要我給你帶點什麽出去不?”


    “不用。卷爾,你聽我說,我不能跟你一起去上課了。聽課證我塞進你櫃子裏了,退了或者是轉讓,你幫我看著弄,實在不行,作廢了也沒關係。你住的地方,我托丁未幫你找了,一會兒我讓他給你打電話。對不起啊,卷爾,你一定要原諒我,我也沒想過突然來西藏……”


    卷爾無意識的重複插入到羅思繹的話中,“西藏?”


    “是,索朗突然生病,我過來看看。”


    事實上,羅思繹跟索朗聯係上有一陣了。那時候,剛剛興起校友錄,突然有這樣的渠道,能夠得知失去聯係的同學的近況,羅思繹馬上注冊,查到索朗所在的班級,毫不猶豫的加入了。


    但是,讓她失望的是,索朗雖然加入了班級,卻從來沒在上麵留言過。裏麵他的資料也不是很詳細,有郵箱,卻沒留電話號碼。潛伏在他的班級裏顯然也沒有什麽意義,他不會現身,而別人的留言裏也鮮少有提到他的內容。都知道他在西藏,可他在做什麽,怎麽樣,誰也不是很清楚。


    羅思繹苦惱了幾天,還是忍不住給索朗發了封郵件。那麽高,那麽遠的他過得好不好?這是她想知道的全部。但是好或者不好,用什麽來衡量呢?


    索朗很快給她迴了信,裏麵簡單的介紹了他的工作情況。他去了政府工作,每天都很忙,常常加班到很晚。他用工作的間隙給羅思繹迴信,常常是一句話沒有寫完,就有事要出去,弄得他的信常常是有頭無尾。羅思繹反而偏愛這樣的郵件,這樣的郵件裏麵,沒有他刻意營造出來的輕鬆和淡然。


    兩個人就這樣開始通郵,少的時候,隔天一封郵件;多的時候,一天數封。誰也不去提保持聯絡是為了什麽,誰在郵件裏麵,都不會故意說那種會惹人誤會的似是而非的話,敦睦仿佛就是全部的意義。


    但是,大概兩個月以後,也就是期末考試前後,索朗突然幾天都沒有一封郵件發過來。之前的郵件裏麵並沒有提過他要外出,他就這樣,消失了。


    羅思繹等了又等,總覺得心慌慌的,很擔心是不是索朗出了什麽事情。她沒有索朗的電話號碼,隻好通過查號台,查他單位的電話,打過去,問他辦公室的電話。幾經輾轉,她才得知,他住院了,高燒不退,有轉成肺炎的危險。


    羅思繹以前聽過,如果在高原地區得了肺炎,可能會致命。所以一聽到索朗的情況,她根本就坐不住了。可是坐不住能怎樣呢?她沒辦法直接同索朗聯係上。終於,在幾個夜不成寐的夜晚之後,她拿出所有的積蓄,買了一張去西藏的機票。


    真正見到了索朗,已經病情穩定、退了燒的索朗,羅思繹才發覺,她的心跳快得離譜。盡管後來知道,這是氧需求的正常反應,她還是覺得,這也是她心情的忠實反應。對索朗,她有異乎尋常的關心與擔心。


    “羅思繹,你瘋了?”卷爾打開櫃門,拿著羅思繹的準考證問。


    “我沒有,卷爾,我隻是沒有細想就來了。不用擔心我,我迴去後自然聯係你,我爸媽都以為咱們倆一起住在新東方的宿舍裏呢。”


    “好的。”除了說好,卷爾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自己最好的朋友做出這般驚天動地的事情,她竟然毫不知情,恐怕還是她這個朋友做的不夠格,對小羅關心的不夠。


    羅思繹的這通電話掛斷沒多久,丁未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有地方住麽?”


    “還沒找,新東方那邊也還沒問呢。”


    “上次我帶你去的地方,能找到麽?”


    “呃,”雖然卷爾從他不耐煩的語氣中已經領會到,她最好說她能找到,可她沒辦法不實話實說:“找不到。”如果說能找到,讓丁未在那兒傻等,那更無異於自尋死路。


    “你在宿舍樓下等我,我過會兒去接你。”


    這一等,就是將近三個小時,卷爾覺得自己的手臂被曬得很疼,坐在身下的包似乎像石頭一樣硬,硌得她很不舒服。剛站起來要略微活動一下,丁未終於出現了。


    “走吧,我一會兒還有事。”


    卷爾拎起包,不做聲的跟在後麵,沒有對他遲到事情表示絲毫不滿。丁未看起來像是幾天沒睡過那麽疲倦,何況,她現在是有求於他,還是別那麽多事兒了。


    好不容易進了屋,卷爾隻想把自己擺成大字型,在柔軟的床上再也不起來。可丁未顯然不會讓她稱心如意,他到衛生間找了塊抹布出來,“還有點時間,我擦地,你把屋裏擦擦。”


    徹底收拾完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了,卷爾這一擦就收不住,把廚房、衛生間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都仔細擦出來了。


    丁未對卷爾的勞動成果比較滿意,“還成。換件衣服,咱們出去吃飯,”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吃完飯你自己能找迴來吧?”


    “差不多,差不多。”卷爾心裏沒底的時候,就會無意識的重複她自己的話。


    丁未瞟了她一眼,沒說什麽。但往外走的路上,他反複強調了一下路線,吃飯也選的是小區邊的一個小麵館,目的不言自明。


    “給,鑰匙收好,你先迴去。”丁未早就吃完了,單等卷爾一撂筷子就說。


    “哦。”卷爾磨磨蹭蹭的站起來,可就是把動作分解成很多步驟,也沒能拖延多少時間。她很想問先迴去是先多久,丁未到底會不會迴來住呢?當然,也就是想想罷了,她不敢真的問出口。卷爾暗自鄙視自己的膽小怕事。按說,現在對丁未並沒有什麽勢在必得的企圖,不應該這麽戰戰兢兢的啊。可是,她就是這麽沒出息,她不願意看丁未因她流露一點不耐煩。哄著他高興,她心情也會很好。


    丁未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幾步,終於還是停下,迴頭說:“晚上我帶吃的迴來,你等我吧。”


    卷爾覺得自己的腿立時輕快起來,剛剛填滿的胃似乎也很應景的空了似的,“我想吃烤鴨。”對那個小餅卷蔥醬肉本來沒什麽特殊好感,可此時,不知道為什麽偏偏就想到這口了。


    “烤鴨?”


    “嗯!”


    見卷爾顛顛的跟過來,丁未很堅決的板過她的身子向後轉,推了一把,“烤腳丫還差不多!”再多走幾步,估計這個路癡又找不迴去了,真不知道那時候去他家是怎麽找的門。


    晚飯自然不會是烤腳丫,也不是烤鴨。丁未買了點肉串,又在店裏買了點凍的餛飩,迴去一煮就能吃了。


    屋子裏靜悄悄的,丁未走進去一看,陸卷爾靠著沙發坐在地上,手上還拿著正在整理的衣服,就這樣睡著了。她的頭向後仰著,卻又時不時的在重力的召喚下,向下或者側麵一點一點的,很平常的場麵,卻讓他覺得很美好。


    當然,他要做的就是把這個美好破壞掉,伸出腳,輕踢了踢她的,“起來,都不覺得餓?”


    卷爾本來也沒有睡實,忽忽悠悠的總有種在車上打盹的感覺,受到打擾,立馬坐好,“啊,什麽?”


    丁未舉了舉手上的東西,“餓不?”


    “餓啊,”卷爾振作了一下,才勉強站起來,“我去拿盤子。”正是因為太餓了,才睡著了。


    煮好餛飩端出來,卷爾發現,剛剛還香味四溢的肉串已經變成了光禿禿的一把釺子。


    “肉不太新鮮,你還是吃餛飩吧。”丁未對卷爾略顯誇張的訝異表情並沒有選擇視而不見,他很好心的解釋道。


    兩個人就這樣開始了意料之外的同住生活,明顯利益歸於一方的同住生活。


    陸卷爾本來沒有想過要長住,她總覺得把走讀辦成住宿應該不是一點可能都沒有,可偏偏,就是怎樣努力都沒成。她一個人,租住短期的房間並不安全。所以,當課程開始,她隻好安下心來住在這裏,用更盡心盡力的勞動和更加謙讓的美德來報答收留她的丁未同學。


    盡管如此,兩個人都沒有就在一起住的性質問題有過哪怕一次探討或交流,也沒有製定共處的規則。丁未依舊是很忙,經常會出差。出差的時候,他會在晚上打電話迴來,提醒卷爾關好門窗、水電煤氣。在她檢查一遍,確認了之後,他才會掛斷電話。


    “小羅,結婚以後是不是也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外麵,會惦記家,惦記家裏那個人?”一個人的時候,她會忍不住找羅思繹傾訴。盡管長途電話費貴得讓她幾乎每次一話癆,就得再買一張卡,她還是覺得很值。因為除了小羅,她不知道有些話還能跟誰說。


    “這個問題你問倒我了,要不,我先結一次?”


    “你們難道不是這樣?”卷爾早就想問了,但是羅思繹很少談她自己。


    “索朗住在外麵,”羅思繹的話語裏,多少有些澀意,“他忙,我也忙。拉薩附近我都轉過了,這兩天就要下地方了,可能會多住一陣。”


    “他不陪你去麽?”


    “他陪我?他巴不得快點把我送走呢。”索朗出院之後,總要她確定返程時間,他好給她訂票。羅思繹不是不明白他的想法,她這樣跑出來的確是欠考慮,別說將來,就是然後,都不敢去想。


    “怎麽會?總是要盡一下地主之誼吧,索朗不是那麽不近人情的人。”


    “他就是太知道人情了,所以才趕我迴去。”


    羅思繹的聲音甚至沒有大小的變化,但在卷爾聽起來,總感覺下一秒她就會哭出來,“錢還夠麽?”


    “放心吧,不夠我會問你要的。”停了幾秒鍾,羅思繹把話題拉迴到卷爾身上,“卷爾,丁未的個性,就是以別人為己任的,對他的照顧,你不要想太多。”


    “我知道。”


    羅思繹一聽卷爾說話的腔調,肯定的話語反映的卻是否定的意思,就知道,怎麽勸也是沒有用的。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她的責任,托誰不好,托給丁未。真要是出什麽事情,也都是她一力促成的。“我再幫你找個地兒吧。”


    “等你迴來吧。”卷爾不好意思說她不想搬,但是又確實舍不得這段意外的共處時光,拖一時算一時吧。本來,同丁未的每一分鍾都是借來的,隻不過不知道會以什麽形式還迴去。


    感恩和報恩的心,卷爾都有,但卻並不存在那麽一個具體的對象,起碼,這個對象不是丁未。家裏的活,不論是不是丁未支使她做的,她都會盡心盡力的做。但如果他挑剔或者表示她做了什麽多餘的事,她會毫不猶豫的撂挑子。她對扮癡情或者苦情狀,沒有絲毫興趣。


    “你找什麽呢?”


    已經很晚了,就看丁未裏裏外外的走了好幾趟,頻率之高,晃得她眼花繚亂的。


    “我換下來的衣服呢?”丁未等著洗澡,可找了半天,一件也沒找到。


    “衣服?在洗衣機裏麵。”卷爾很自然的迴道。上次她幫丁未洗衣服,把他的一件襯衫染了色,被他質疑到底會不會洗衣服。卷爾從那天開始,就把丁未換下來的衣服收到洗衣機裏麵,方便她收拾屋子,卻不再多事幫他洗了。當然,幾天過去,已經堆得滿滿一桶了。


    “陸卷爾!”丁未抓著衣服從衛生間跳出來,很流暢的丟出去,命中,“衣服都要餿了!”說怒不可遏可能是誇張了點,氣得跳腳可能比較符實,他的確被氣得一直在跳,隻不過他自己沒意識到而已。


    “我不會洗,所以你自己洗吧。”


    “沒洗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一聲呢?”


    在丁未的聲音中嗅出一絲危險,卷爾抓下頭邊他丟來的這件衣服,“現在洗也來得及啊,明早就幹了。”她才不會承認自己是故意的。不幹活的人還挑剔,就該讓他自食其力。


    “你去洗。”


    “我洗的不好。”


    “洗衣機裏都是我的衣服,你的衣服是怎麽洗的?”丁未突然問。


    “你還說呢,當然是掏出來然後再裝進去了。”夏天的衣物是可以手洗的,但她昨天要洗床單,就把衣服一並洗了。


    “陸卷爾,你真行啊!”丁未的語氣真是讚歎,這種女生拗起來絕對是讓人毫無辦法的。


    “一般一般。”總覺得這樣好說話的丁未不怎麽真實,卷爾打算趕快躲進屋裏去。差點害他沒有衣服穿,似乎不能算是小事情。剛站起來,打算貼著沙發溜迴去,就被丁未從後麵拽住了衣服。


    卷爾穿的是一件短袖的長裙,領口並不大。丁未在後麵用力,整個人似乎要被吊起來的感覺,讓她馬上感覺唿吸不暢,雙腳自發的向後探,試圖更靠近他一些,找到一個合適的立足點。然而,在這種情形下,她哪裏分辨得出力道的輕重,她覺得她是在探,卻結結實實的踹在丁未的小腿上。


    隨著一聲悶哼,她被鬆開了。可沒等卷爾找到自己的腳支撐一下,丁未就從後麵壓了上來,所以,這下換她一口氣沒出來,悶哼了一聲。天旋地轉之後,卷爾被狠狠的壓到了沙發上。


    趴在那兒緩了一會兒,卷爾才慢慢迴神,幸好不是地上,不然擔著丁未的重量這麽砸下去,她非得麵目全非不可。動了動胳膊,找到手,剛想從身下拿出來支撐一下,就聽一直未出聲的丁未突然說:“別動!”


    他的聲音不是很大,語氣卻很嚴厲。


    這要是擱在以往,卷爾一定乖乖的,畢竟惹火了丁未,她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但可能是由於看不到丁未的臉吧,卷爾被丁未的話觸動了不知道藏在哪裏的笑點,先是撲哧一聲,而後就完全失控一樣的“咯咯”的笑開了。


    丁未伸了伸腿,似乎沒什麽大事,也不忙著起來,放任自己把重量全部放到身下,“幹嘛笑得要抽風一樣?”


    卷爾“嗬嗬、哈哈”的又笑了好半天才說:“我想起來我剛剛看的一個電視畫麵了,很大的一個場麵,炸彈下來,死了很多人……”


    丁未打斷她,“說重點,”任她這麽說開去,說不定要把故事從頭講一遍。


    “別催啊,這就到重點了啊。有個高個子的兵不小心死到了一個小個的上麵,就在畫麵的左下角,”卷爾的手拿不出來,隻好用頭部示意了一下位置,卻不知道卷卷的頭發在丁未的下巴那兒拂來拂去的,讓他很著惱。


    “你老實點。”用手摁住卷爾整個頭,這才把她的發絲都隔遠。


    頭被強行的固定住,雖說感覺有點怪異,也沒妨礙到卷爾的興致,“那個小個子很快就支持不住了,試圖不引人注意的從高個子的身下鑽出來。但是他一拱一拱的,讓本來就摞的很高的兩個人更加顯眼。最逗的是,”埋下頭又笑了半晌,在丁未再次不耐煩之前,才終於止住了笑聲,“上麵的大個子打定了主意要死得徹底,根本不配合,所以他努力了好久,畫麵中間的英雄人物都大義凜然結束了,他還馱著那個大個子在地上爬呢!”


    說完良久,她才發現丁未一直沒有出什麽聲音,“不好笑麽?”


    掙紮著動動頭,卷爾想迴頭看一下丁未的表情。她一動,丁未的手就順勢滑了下來,落在她看起來纖細脆弱、不盈一握的脖子上。在那兒,他並沒有停留很久,這個部位,用他的大手製住實在有些大材小用了,這兒,更適合被撕咬啃噬。於是,他挪開了自己的手,俯身下去,咬住了她。似乎這樣咬住,就能掌控她血流的方向,止住她在他身下不住的顫動作怪,止住她撩起的那股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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