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爾不知道抓住他的手,是不是就能真的永遠在一起,也不知道這樣的牽手,是不是暗含著承諾,所有的這些對她來說,太過突如其來。盡管如此,她還是定了定神,望向高莫,希望他能給她點提示,哪怕隻是一個鼓勵的眼神。可高莫依舊沒有看她,似乎向前湧動的人群奪去了他的全部注意力,給她的,是始終緊閉雙唇的一個側麵。


    仰望了這麽久的這個人,追隨了這麽久的他,現在,隻要抬抬手,隻要抬抬手,他,唾手可得。卷爾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遲疑,別扭矯情的讓自己都著急。可是,看著他那麽嚴肅的樣子,卷爾就覺得有點怕,是的,有點怕。


    不管了,先抓住再說,不然要後悔的,卷爾忽然間就想明白了這個很簡單的道理,伸手去牽高莫的手。


    就在卷爾感覺自己的手已經貼到高莫的手的時候,她突然被一股大力拉走,扭著身子迴頭張望的時候,就看到高莫也被向前移動的人流帶走了。他們的位置在前排,所以本來是走在後麵的。但是各院係學生會幫忙的工作人員,現在向外走,雖然人數並不太多,可一起向外擠,竟然也聲勢浩大。


    “陸卷爾,你怎麽先走了,你們宿舍的那幾個姑娘到處找你呢。”拉走她的是校團委的王老師,五十多歲,聽說孩子在國外留學,對學生特別好。她總是笑眯眯的,管女生都叫姑娘,管男生都叫小夥,特熱心的一個女老師。這段時間她負責組織排練,和她們都很熟了,尤其喜歡孫木南,好像有意要她課餘時間到團委幫忙。


    卷爾有點懊惱,但又不好在王老師的麵前太表露出來,“王老師好!我以為她們迴宿舍了呢。她們呢?”


    “在後台商量明天會餐吃什麽呢。”


    “會餐?”


    “這次參加演出的人員,學校給每個人30元的補貼,大家的意見是搞一次會餐,就不發給個人了。不過,眾口難調,都七嘴八舌的,也沒個準主意。我出來跟負責這裏的老師打個招唿,讓他先下班,我留下來鎖門,讓他們多鬧一會兒,這不,就找到你了。”


    卷爾有些無奈,這都什麽跟什麽啊。她們誰是能說出去哪裏會餐的,羅思繹和孫木南算是本市人,可一個懶得管這些事,一個太明白事理,根本不會自作主張,不知道都在那裏跟著摻和什麽呢,還害得自己也被拖了迴來。


    跟著王老師走進後台,果然,不是所有參與演出的人都在那裏。卷爾找到孫木南她們,靠了過去,“你們湊什麽熱鬧呢?”她其實並沒什麽心思真的探聽什麽,但卻看她們一個個的表情很精彩,伴著竊竊私語狀,似乎有什麽好戲正上演一樣。


    卷爾拉拉坐在最外麵的羅思繹,“這是幹嘛呢?”


    羅思繹拉下卷爾的手握住,她的手冰涼,讓卷爾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沒什麽,台上的主持成了台下的主角。”


    卷爾聞言看過去,丁未和姚笙靠得很近,旁若無人的在低聲談笑,時不時的還用手擋住,咬咬耳朵。看來,這次晚會幕後一樣成功,打造出璧人一雙。“哦,挺好。”


    “好什麽啊,我剛剛聽說姚笙有喜歡的人,矢誌不渝,多少人的進攻都被她化於無形。這個丁未,估計也沒戲。”何布馬上貢獻她剛剛打探到的消息。


    “難說,丁未不也是很受歡迎。高中時,把我們學校的女生迷倒一片呢。”孫木南道。


    “我看他還嫩了點,勝算不大。”齊舞有點老氣橫秋的說。在她眼中,同年級的男生就是幼稚。


    “你們怎麽看出來他要追姚笙?”卷爾有點納悶,這個丁未向來自來熟的,感覺對女生殷勤或者就是他的習慣,不能亂給他扣帽子,否則隨便哪個女生他都有意了,包括她自己。


    “這還用看麽,”楚菲萍插了一句,“除了主持的時候,必須要麵對觀眾,其餘的時候,他的眼睛就長在姚笙身上一樣,哪看過別人。你竟然沒看出來?”


    “我沒注意。”卷爾老實的點點頭。其實,這也不能怪卷爾粗心,她們幾個都有過被追求的經曆,對男生的態度也敏感得很,單就丁未眼中似乎世界上隻有姚笙一個人的那種狂熱勁,自然可以看出點什麽。可在卷爾看來,丁未就是那樣的人,容易對別人熱情,不分男女,也不看場合的。


    卷爾已經把丁未當成朋友,不由得有點替他擔心,“你們覺得希望不大啊,我覺得他們看起來挺合適的。”


    “別人看著好不好有什麽用,不喜歡,誰能拿他怎樣。”


    羅思繹說完,鬆開卷爾,就起身要走。眼見王老師正和別人說話,卷爾忙拉住羅思繹的手,就勢說:“我們先走了。”此時不溜,更待何時,不知道高莫會不會在門口等她。被拉迴來聽了一段不知下文的八卦,真是無妄之災。


    禮堂外麵,卷爾邊走邊看,沒看到高莫的身影。卷爾腦子裏都是疑問,他是看到她被人拉走還是以為他們隻是單純的走散了,會不會多心,現在人又在哪裏?


    “磨蹭什麽呢?”羅思繹本來是不耐煩開口多問的,但卷爾挪動的實在太慢,跟原地踏步相去不遠。


    卷爾猶豫了一下,“沒什麽。”剛剛發生的事情,她自己還沒理出頭緒,不知道說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我們去運動場坐會兒吧。”羅思繹忽然提議。


    卷爾想去高莫的宿舍找他,在她看來,這似乎才是當務之急。可是,羅思繹一臉的落寞,讓她很難開口拒絕。何況前些天的那個晚上,是羅思繹在深夜安慰了心神不定的她,她又怎麽好意思拒絕。而且,見到高莫要怎麽說,怎麽做?已經錯過了他遞過來的那隻手,不知道會不會失了牽手共行的時效。現在,她不僅僅是懊惱了,她是苦惱。


    “走吧。”卷爾挽起羅思繹的手臂,她相信,自己臉上的神情,應該如她一般落寞,自己的落寞,是心焦與無措。


    運動場上,卷爾和羅思繹坐在看台最高處,看著在跑道上跑步、散步的同學,有獨自一人的,也有三三兩兩的;有戀人,有朋友。那種平穩的步調,配合著旁邊宿舍樓暈染過來的燈光和夜色,讓人有種置身畫卷的錯覺,又仿佛除了自身,周圍的一切都在緩緩流淌。


    “這裏很舒服吧?”羅思繹忽然問。


    卷爾點點頭。


    “沒上大學前,我有時會來這裏,一個人跑上兩圈,跑到脫力了,把自己栽倒在草坪上為止。跑的時候,也知道,即使是這麽努力的跑,也隻是兜圈,永遠也到不了我想去的地方,到不了他身邊,除非,他肯站到我的跑道中。”


    “你向他跑過去不就行了?既然你想,就把他的位置做你的方向唄。”


    羅思繹搖搖頭,“你的方法,在我這裏行不通的。他一直就在旁邊,我還怎麽跑過去?一步的距離,可就是怎麽也跨不過去。”


    “羅思繹,”卷爾想了想,還是開口,“要是他主動跨過來呢?”


    “我看不出有那個可能,他的姿勢,怎麽看都是要向別人邁進。”羅思繹說著,輕笑了一下。年輕的煩惱,似乎很容易在自我解嘲中被衝淡一點,也因為人生似乎才剛剛起步,心底總還揣著希望。


    “是有這個可能的,真的。”羅思繹的話,倒是觸動了卷爾。她和高莫之間,可能就是一臂的距離,或者隻是一隻手的距離。她從來沒想過,他會主動跨越這個距離。隻可惜,他伸手過來,自己卻沒握住。她用手指纏著自己的頭發,纏住,鬆開,再纏住,再鬆開,她的心和她的頭發一樣亂蓬蓬的。卷爾很想和羅思繹說說今晚的事情,她覺得,她會懂。隻是不知道以她現在的狀態,有沒有心情聽。


    “高莫主動了?”羅思繹果然冰雪聰明。


    “算是吧。”卷爾這會兒才漸漸體會到有種喜悅升起來,似乎是離開了他身邊,才敢慢慢相信。


    “陸卷爾,你真幸運。”羅思繹由衷的說。那個高莫,聽說跟老僧入定一樣,誰的青睞都不為所動。之前還擔心卷爾會受挫呢,現在看來,他可能是心裏早就放了個陸卷爾,沒別的想法而已。


    “幸運麽?”卷爾不安的挪動了下自己的身子,舉起剛剛高莫握過的那隻手“我好像把幸運斷送在我自己手上了,唉!”


    “怎麽說?”


    “他是主動了,可沒等我來得及迴應,就被王老師抓走了。再出來時,他已經不見了。”


    羅思繹馬上站起來,“走吧。”


    “去哪?”


    “找他啊,繼續反應啊!”


    羅思繹雷厲風行,卷爾反而遲疑了,“也不急在一時吧。”


    “莫等閑,空悲切。”羅思繹甩下一句話,就徑自先走了。


    高莫宿舍樓下。


    陸卷爾雖然忐忑,但上樓時還強自鎮定,旁若無人。前幾次去找高莫,她已經有些熟門熟路了,不需要登記,收發室的老大爺會很親切的笑著說,找誰啊,快上去吧。沒想到,這次竟然一點都不順利,上到一樓半的地方,就被一個大爺從後麵追上,強行拉了下來。收發室的老大爺換了個人,說話口氣很兇,關鍵是口音很重,他大聲嚷了半天,指指點點、比比劃劃的,卷爾還是沒弄清楚他為什麽不讓她上去。


    “咦,六壺水?”


    卷爾正覺得頭大呢,有個聲音插了進來。抬頭看看,也算是認識的人,那位侯委員。


    “找丁未麽?我,我上樓幫你叫,女生不讓上。”侯維源知道自己剛剛一時說走嘴,把他們在宿舍胡扯時給這個女生起的外號給說出來了。當日她在底下對著他的架勢,他可還記憶猶新呢,再扛上,他還得敗下陣來。所以,他沒等卷爾答應,就一步跨幾階的上樓了。


    那個老大爺見有人上樓幫著叫人了,就指著門口,讓卷爾到門口等,自己迴屋了。一個說不清,一個根本不給你機會說,卷爾也沒辦法,隻好到門口站等,這個時間,也不知道丁未迴來沒呢。這位侯委員看來體力很好,他不辭勞苦的願意跑上跑下,她也沒有辦法。六壺水?!別以為剛剛那個大爺聲高,她就沒聽清楚,丁未他們宿舍拿她當笑料為生活添姿彩啊,這筆帳,以後有機會再算!


    好一會兒,那個侯委員才氣喘唿唿的跑下來,“丁未好像還沒迴來呢。附近幾個宿舍、水房、廁所、活動室,我都找遍了,也沒看到他的人影。”


    卷爾等他的氣喘勻了,才說:“我不找丁未。”


    “啊?那你找誰呀?”侯維源嘟囔著,“不早點說,我在走廊裏喊他那麽久,都問我是不是孩子走失了。”


    這麽嚴肅認真的時刻,卷爾還是被侯維源逗得笑出聲來。


    “我找321的高莫。”


    “321,不是就住我們樓上?我們是221。”


    這棟宿舍樓的一層是半地下的,因此,二樓就是最低的樓層了。卷爾不自覺的翻了下白眼,就上了半層樓梯,卻用了這麽久,這個侯委員同誌,看來真是對丁未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


    侯維源也不用卷爾下一步的指示,馬上說:“我這就幫你叫去,高莫是吧。”說完,他又風風火火的上樓去了。單看他上樓的架勢,根本就像是要爬十幾層一樣,運足了力氣。


    被侯維源這麽一摻和,卷爾的緊張感徹底被他卷走了。似乎他下次也會無功而返一樣,她隻要在這裏等著就好。


    果然,不一會兒,侯維源跑下來,“他們宿舍說高莫不到關門前五分鍾是不迴宿舍的,讓你到實驗室找他。”


    “麻煩你了。”認真的謝過侯維源,卷爾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往哪裏去的感覺。高莫實驗室的那棟樓,白天她或者還能找到。可現在,夜色深沉,每棟樓看起來都差不多。一個個找下去,估計天也亮了。


    走了幾步,就聽到後麵有腳步聲追來,“還是我陪你過去吧,這個時間那邊有點黑了。”侯維源的這句話說得速度特別快,中間都沒有喘氣。


    “不用了,我不確定他在哪棟樓,也不記得他的實驗室名字了。我哪也不去,就在這裏等他。”


    侯維源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看著陸卷爾嬌小的背影,用一分鍾時間說服自己,隻是基於關心同學,擔心女同學的安全,才要跟著去的。結果,這個正義的理由,竟然都沒派上用場。他都不敢迴頭看樓上,那裏不一定擠著多少個腦袋看熱鬧呢。“那,那你慢慢等吧。這裏九點以後不讓女生進,你下次找人,就喊我,我幫你叫。”侯維源說完就自己跑迴宿舍樓了,依然不等卷爾的迴答。


    關門前五分鍾!卷爾一邊趕著入秋以後更加兇悍,頻頻向她襲擊的蚊子,一邊苦惱的想,即使高莫進得去男生宿舍,自己卻是絕對不可能進得去自己宿舍了。


    “陸卷爾!”卷爾的肩頭被重重的拍了一下,“你在這兒幹嘛呢?”


    卷爾不用迴頭,在這個校園裏,用這種力道跟她打招唿的,隻能有一個,丁未。


    “我等人。”


    丁未繞到她身前,半蹲著和卷爾麵對麵,“有點沮喪啊。讓我猜猜,你不是在等那個高莫吧!”


    卷爾睜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


    丁未掩住他的臉,“你別瞪我啊,你這樣用力瞪著,我總擔心你的眼珠會不會不小心掉下來。”


    “你就托著你自己的眼睛好了,少操心別人的事情。我眼珠要是掉下來,我自然有辦法再安上去,誰讓咱眼睛大呢。”


    “你笑話我眼睛小,枉我還那麽擔心你,還想告訴你高莫的行蹤。你這麽不看重我們患難與共的階級感情,也不照顧我脆弱的自信,沒辦法了,我走了。”說完,好像還覺得不夠勁兒,又迴來加了一句,“你要是後悔傷到我了,就給我出錢吧,我割個雙眼皮去。”


    卷爾已經忘記了和他的談話是怎麽開始的,隻覺得一股怒氣直衝腦門,“不用那麽麻煩吧,給我把刀,我給你割。”


    丁未的眼睛,是標準的單眼皮,但眼睛圓圓亮亮的,很精神。見卷爾又火了,他馬上說:“我就是長得太高,臉太大了,才顯得眼睛小,其實它的絕對尺寸還可以的,不信咱們比比,不比你的小。”說著,他真的貼過來,和卷爾麵對麵,眼對眼。那個瞬間,卷爾感覺自己要窒息了,沒有什麽綺思聯想,隻是一個人突然靠得這麽近,她就下意識的停住唿吸。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他的雙眼很亮,很深。


    陸卷爾一把推開他,氣得說不出話,但是,幾次交往的經驗,她也知道,他沒什麽惡意,不能認真的和他計較。“我信了,要論臉大,你的確無敵。”


    忽然,起哄聲,口哨聲此起彼伏,卷爾越過丁未看過去,每個有燈光的窗口,似乎都有幾顆頭在亂晃,隻是看不清各人的麵目。剛剛的一幕,從他們的角度看過來,想是要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再看看丁未,他不知道是被卷爾的話嚇到了,還是被身後的反應嚇到了,半蹲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睛隻看著卷爾這邊。


    “快走吧,不用你擔心我的眼睛,也用不著你告訴我高莫的行蹤,繼續當你的大臉貓吧。”主角離場,觀眾才會散場,卷爾趕丁未快走。


    丁未抬起手,指著卷爾身後,“不用我告訴你了,剛剛他在你宿舍樓下,現在,他就在你身後。”


    卷爾難以置信的慢慢迴身,高莫,站在那裏,一臉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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