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子先是埋怨父親,後來就不了。

    現在的書記鄉長們都如一方諸侯似的唿風喚雨,出門有小車代步,下鄉有相好煨腳,小日子過得甜蜜滋潤。但父親退得早,這個好日子他不是沒趕上嘛。他們那時候信奉解放全地球解放全人類,不管是應和上麵還是發自肺腑,不管是受人愚弄還是愚弄別人,至少多數時候出發點是好的。隻是從產生始端到整個過程顯得那麽地荒唐,可笑。

    拴子想起父親們當年信誓旦旦地要為全人類謀福,就要想起陳蕃,那個不掃一屋要掃天下的人。

    一想就覺得那位偉人和陳蕃有些重疊,自己的國民連飯都吃不飽,餓死了那麽多人,掙紮在生死線上,還要解放別人。一個勁地趕英超美,卻是以燒山毀林,砸鍋賣鐵,說假話放衛星的形式作精神勝利,想到這兒,拴子常要想起那個夜郎國的古人,還有就是魯迅筆下的阿q,就不由地實實在在佩服周先生起來。

    王德華想守到兒子畢業好讓他接自己的班的打算被後來者破滅後,退休了就怏怏地迴了老家種地。

    那時拴子剛進中學,一個人住在父親那五十六六平米的單位房裏,就得自己生火燒柴做飯。拴子不亂花錢,父親就把工資本留在那張舊寫字台中,每月到時了拴子就跑到農行營業所取出自己的生活費,又放迴抽屜裏,王德華趕場天來取了餘下的迴老家,本本仍然放在桌盒裏。所以拴子省下的早飯錢給大發,其實就是中午迴來後多下半盅米。

    拴子初中成績其實一直很好,畢業時慲子考到一中,拴子的分數也早過了二中錄取線,二中設在縣城的,縣城好耍些,所以拴子第一誌願填的二中。

    拴子的二中預選通知書發到三中不知怎麽地比別人推遲了一周,三中傳達室那個龔老頭家裏有事迴去了,因為別的學生通知書早送出了,他也沒想到會有一張推遲的一周後才到來,暑假就一直呆在老家未到學校,拴子就這樣錯過了二中的複試,進了三中。

    開學不久王德華聽說了,也沒往心裏去,說,人生下來有幾斤,命就有多重,這是注定了的。

    這個話一點不唯物,根本不象當年在台上做報告的書記說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叫讀過幾天私塾的王德華去啃某某思想某某主義這些大部頭,你不如叫他去鏵幾湫田他還踏實些。

    其實農村的許多基層領導都是這個樣,紅頭文件下來引用時溜溜熟,根深蒂固裏還是相信風水先生陰陽先生說的一切,直到二十一世紀,許多地方領導在麵臨換屆升降關鍵時,都會四處打聽哪位是真正的算命如神。

    想到程華月,拴子就不那麽氣憤了。程華月是拴子的同學,中考上了中師錄取線,讀中師是包分配的,完了就是小學教師,捧的是國家衣飯碗,這是農村子弟的夢想。程華月的夢想被人塞進了粉碎機,成了片片末末,風一吹就無蹤無影。能背苞穀打柴鏵土,吃得跑得跳得四肢五官一樣不少不殘的程華月體檢時得了個肩胛骨突出的結論,就被擼下來了。後來聽說他空出的位置被一位教委領導的女兒一屁股篤了上去。

    程華月家境不好,瘦,沒有太多的肉,肩胛骨就明顯。

    拴子那時不懂得“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他也未唱“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他隻知道三中的老師和學生的想法都一樣,這個學校的高中部是沒有文曲星的。

    在這裏就讀的高中生都是三年期滿後,等著大門上方寫上“天賜良緣”,或是“之子於歸”。然後唱著“樹上鳥兒成雙對,我與娘子去廣東”,——夫妻雙雙把南下。

    在看見幾位年青單身漢老師經常把班上的漂亮女生帶往寢室補課後,學子們都“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在眉目間尋找那一瞬間的電流,繼而成雙成對。

    新社會消滅了天花,拴子的臉就比父親光滑,黑黝黝的,本來通常該有的幾顆白麻點也被黑色忽略了。其貌不揚的拴子在漂亮女生的眼光中找不出那令雙方都心悸顫抖的電流,當然他單方麵發電的時間不少,隻是那邊總是些不良導體,碰不出劈劈啪啪的火花。而他這台發電機又一直不搬到那些非漂亮女生麵前,所以他形影煢立。

    形影煢立是相對異性來說的,他不同性相斥。因為媽老漢都不在身邊,王德華的單位房隻有拴子一人住,於是成了大夥的獨立王國,發展到最後竟成了一班江湖好漢們的新龍門客棧。

    朋友們往往來來,拴子認識了區中的李罡等人。

    高三下半學期,拴子照樣和牛崽長三等等逃課去茶館打牌,長三的哥哥近來教了他們一招,就是用大頭針把撲克牌按上下左右順序有規律地刻一小點,做好記號後又封好,每次打牌賭錢時就由自己人出去買牌,買迴來的自然是這副先做好的牌。然後大家發“十點半”,或是“金花”。

    這招著實好用,看背麵的小點就知道那張牌是什麽,知已知彼百戰不殆,他們在學校贏了不少。甚至有的同學剛帶到學校的書學費或是生活費,和他們一上場,一個下午就沒了蹤影。

    漸漸地膽子越來越大,覺得在學校贏點小錢不算什麽,幾個又吆喝起到了街上茶館。社會上有一批專門在茶館以打牌為生的人,看見這些人在場,大家都不上桌,或是上了桌也不拿自己做好的牌打,憑手氣。

    這天在茶館裏的是幾個在單位上班的女子,其中還有一個是學校的老師。學生上茶館多,老師上茶館的也不少,大家都見慣不怪。

    上班族尤其是教師自恃自己腦袋聰明,都認為那幾張牌不出自己的算計,一般都是很有信心上桌的,但想不到這幾個毛頭小子還有些陰陽,在陰溝裏翻了船。末了說,這幾個崽崽手氣硬是好得很!

    “是童子手的嘛!”

    “青童兒就是不一樣!”

    邊感慨邊往外走,同時相互開著玩笑,“你昨晚上是不是又幹壞事了哦?手氣恁背,把我都拖黴了!”

    輸雖輸了,走時嘻嘻哈哈的。

    拴子他們跟在後麵,忍住笑,相互擠眉弄眼,得意地咧著嘴。

    這時大豬喊住了他們,說來了幾個兄弟夥,大家去喝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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