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後的拴子和慲子是烏江鎮上的兩個寄居蟹，再怎麽遊蕩，最後都會鑽進烏江這隻殼中。
烏江鎮人說慲子是個怪胎，與他相識且相交的部分人用詞要委婉些，說他是一個異人。慲子和拴子二人從繨繨娃兒一起長大，這兩種說法他自然都不用，他的說法是：聰明過頭了，聰明得沒有理智。
慲子小時很聰明，與別的孩子不一樣。用認識他的大人說的話，是多生一匹肋子多生一股筋。慲子小時愛書如癡，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經常一人坐在合作社的樓頂或是對麵的山坡上看天，看雲，看月亮看星星，看山那邊。看得癡迷，浮想聯翩。
拴子說慲子聰明過了頭，是慲子從小學起就常在想一個問題：共產主義到底能不能夠實現？過猶無不及，拴子就說他是聰明過了頭，過了頭，就是有點傻了。
這個問題想得慲子很苦，很累，他焦急，他困惑，他迷茫，他生氣，朝也想，晚也思，於是昏昏沌沌，迷迷糊糊，最後把銀行職員一個金光閃閃銀光瑩瑩的漂亮飯碗砸得支離破碎。那時還沒有白藍的劃分，國外的醫生律師銀行職員是白領階層是拴子從書上看見的，拴子說慲子聰明得沒有理智，當麵也說。慲子剛從單位出來時還爭辯，再後來就不開腔了，事實勝於雄辯。
慲子有綹比牛筋還結實的鄉土情結。這要歸根於他有四個爺，兩個孃孃十幾個堂兄弟姐妹。這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加上他老漢那三個爺和三個爺延伸出來的十來個堂弟，以及堂弟妹們下麵的二十來個細娃，這個群體不由得人不目瞪口呆。這個群體竳竳篤篤地夯實矗立在鄉村土地上，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這是一塊貧瘠的土地，貧瘠到盤古開天辟地以來一直亙守不變。除了因殺戮而兩湖兩廣填四川漏了點外人進來，就隻有近代的上山下鄉的重慶知青在這裏作過短暫停留，連罪人都是土生土長，想一二個發配到這兒的換換新奇的機會都不存在。
慲子有四個爺兩個孃孃就意味著他公有七個子女，他老漢為長，女兒是要嫁人的，嫁出門的女潑出門的水，所以村裏一般算丁算戶以男子為主，慲子的老漢五兄弟，他是一把手大拇指。長兄如父，他挑起了媽老漢的大部分擔子。
慲子的老漢有個兄弟死了婆娘，有個兄弟是精神病三十多歲才討老婆，一家九口人的地要不少化肥，加上常要擔憂殘疾的女兒會後能不能獨立生活等等，這些都會使慲子的老漢眉頭上那把鎖鏽痕斑斑也不曾打開過。
年少的慲子不理會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他想打開老漢眉頭上那把鎖，他想打開所有的老漢們眉頭上的鎖。他想找到那本叫普渡眾生濟世良方的武林秘籍，這個願望悄然而來，他不知道它是什麽時候到達，又是怎樣進的自己的腦中。
是那個從小沒有爹娘的寡丁子娘娘對這個世界絕念絕望後心如死灰吞下半瓶農藥那天？還是看見居住在半截房中的三爺一家子木然無神地捧著清亮顯底的稀飯碗那天？是看著堂弟堂妹們光著腳丫子在雪地上卻歡快地嬉笑那天？是沒了媽的那個最小的堂弟眼巴巴望著別人的飯碗咽口水那天？是帶著父母使命的幺爺跑到家中找老漢要化肥錢，而家中又沒有，老漢踟躕地走出門去借，在幺爺如願走後，媽老漢爭吵，又升級為拳擊那天？是姐姐生病了，媽老漢東籌西湊仍然找不齊藥錢那天？是欠下巨額債務給姐姐治病後姐姐卻領得了一本殘疾本本而媽老漢欲哭無淚相對無言那天？
……
慲子不知這些想法的源頭，他隻知道這個願望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到高中一直未斷。慲子本來不笨，但有了這個想法，不能不說慲子有些傻。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不過就是一個鄉巴佬，一個幼稚的鄉巴佬。
慲子不否認自己冒著土氣的鄉巴佬的真麵目，他執拗地抱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更改。於是他盡可能地借書，他不想在書中找黃金物，也不求在書中找顏如玉，不是有人說知識就是力量麽？他想在裏麵找答案。
一個偏遠山區的小鎮裏有幾本書呢？看書的人都屈指可數，那書有幾本也是抻指可知，武俠小說倒很是借上了不少。除了某選某選，書店中全是武俠。別說書店裏沒有別的書，有慲子的包裏也沒錢。武俠小說裏的答案還不如一本西遊記。西遊記隻要孫猴兒一根定海神針就解決問題了。
於是這些問題就一個一個，一層一層地堆積起來，他卸不下，扔不丟。
他又把它們帶到了一中。
烏江鎮人說慲子是個怪胎，與他相識且相交的部分人用詞要委婉些，說他是一個異人。慲子和拴子二人從繨繨娃兒一起長大，這兩種說法他自然都不用，他的說法是：聰明過頭了，聰明得沒有理智。
慲子小時很聰明，與別的孩子不一樣。用認識他的大人說的話，是多生一匹肋子多生一股筋。慲子小時愛書如癡，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經常一人坐在合作社的樓頂或是對麵的山坡上看天，看雲，看月亮看星星，看山那邊。看得癡迷，浮想聯翩。
拴子說慲子聰明過了頭，是慲子從小學起就常在想一個問題：共產主義到底能不能夠實現？過猶無不及，拴子就說他是聰明過了頭，過了頭，就是有點傻了。
這個問題想得慲子很苦，很累，他焦急，他困惑，他迷茫，他生氣，朝也想，晚也思，於是昏昏沌沌，迷迷糊糊，最後把銀行職員一個金光閃閃銀光瑩瑩的漂亮飯碗砸得支離破碎。那時還沒有白藍的劃分，國外的醫生律師銀行職員是白領階層是拴子從書上看見的，拴子說慲子聰明得沒有理智，當麵也說。慲子剛從單位出來時還爭辯，再後來就不開腔了，事實勝於雄辯。
慲子有綹比牛筋還結實的鄉土情結。這要歸根於他有四個爺，兩個孃孃十幾個堂兄弟姐妹。這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加上他老漢那三個爺和三個爺延伸出來的十來個堂弟，以及堂弟妹們下麵的二十來個細娃，這個群體不由得人不目瞪口呆。這個群體竳竳篤篤地夯實矗立在鄉村土地上，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這是一塊貧瘠的土地，貧瘠到盤古開天辟地以來一直亙守不變。除了因殺戮而兩湖兩廣填四川漏了點外人進來，就隻有近代的上山下鄉的重慶知青在這裏作過短暫停留，連罪人都是土生土長，想一二個發配到這兒的換換新奇的機會都不存在。
慲子有四個爺兩個孃孃就意味著他公有七個子女，他老漢為長，女兒是要嫁人的，嫁出門的女潑出門的水，所以村裏一般算丁算戶以男子為主，慲子的老漢五兄弟，他是一把手大拇指。長兄如父，他挑起了媽老漢的大部分擔子。
慲子的老漢有個兄弟死了婆娘，有個兄弟是精神病三十多歲才討老婆，一家九口人的地要不少化肥，加上常要擔憂殘疾的女兒會後能不能獨立生活等等，這些都會使慲子的老漢眉頭上那把鎖鏽痕斑斑也不曾打開過。
年少的慲子不理會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他想打開老漢眉頭上那把鎖，他想打開所有的老漢們眉頭上的鎖。他想找到那本叫普渡眾生濟世良方的武林秘籍，這個願望悄然而來，他不知道它是什麽時候到達，又是怎樣進的自己的腦中。
是那個從小沒有爹娘的寡丁子娘娘對這個世界絕念絕望後心如死灰吞下半瓶農藥那天？還是看見居住在半截房中的三爺一家子木然無神地捧著清亮顯底的稀飯碗那天？是看著堂弟堂妹們光著腳丫子在雪地上卻歡快地嬉笑那天？是沒了媽的那個最小的堂弟眼巴巴望著別人的飯碗咽口水那天？是帶著父母使命的幺爺跑到家中找老漢要化肥錢，而家中又沒有，老漢踟躕地走出門去借，在幺爺如願走後，媽老漢爭吵，又升級為拳擊那天？是姐姐生病了，媽老漢東籌西湊仍然找不齊藥錢那天？是欠下巨額債務給姐姐治病後姐姐卻領得了一本殘疾本本而媽老漢欲哭無淚相對無言那天？
……
慲子不知這些想法的源頭，他隻知道這個願望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到高中一直未斷。慲子本來不笨，但有了這個想法，不能不說慲子有些傻。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不過就是一個鄉巴佬，一個幼稚的鄉巴佬。
慲子不否認自己冒著土氣的鄉巴佬的真麵目，他執拗地抱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更改。於是他盡可能地借書，他不想在書中找黃金物，也不求在書中找顏如玉，不是有人說知識就是力量麽？他想在裏麵找答案。
一個偏遠山區的小鎮裏有幾本書呢？看書的人都屈指可數，那書有幾本也是抻指可知，武俠小說倒很是借上了不少。除了某選某選，書店中全是武俠。別說書店裏沒有別的書，有慲子的包裏也沒錢。武俠小說裏的答案還不如一本西遊記。西遊記隻要孫猴兒一根定海神針就解決問題了。
於是這些問題就一個一個，一層一層地堆積起來，他卸不下，扔不丟。
他又把它們帶到了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