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記得喝啊!”她特意囑咐一遍,就先走了。


    汪輝告訴林建軍醫院那邊有人守著。林建軍點點頭,酒店那邊目擊者太多,除了幾個比較重要的他親自問了,剩下的都交給副隊去安排了。


    “那我們就先問問這兩個人吧。”林建軍指揮道,“沙國雄和李亮,你們兩個去問梁家安。小汪,你跟我去問老梁媳婦。”


    幾個人都是微微一驚,下意識地瞄一眼雷諾。雷諾輕輕抿著嘴唇。


    汪輝有點兒不大相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啊?”


    林建軍:“你不去?你不去換別人。”


    “去去去!”汪輝連忙大包大攬,見林建軍已經頭也不迴地走到前麵去了,隻得急忙跟上。走出門口的時候,又忍不住迴頭看看雷諾。


    “呃……”沙國雄的心眼兒實在比汪輝還少,還是直接說了出來,“林隊這是怎麽了?怎麽沒帶你去啊?”說著,很奇怪地看向雷諾。


    雷諾低著頭,就是不說話。


    “行了,帶誰不帶誰的,多大個事!”李亮催道,“咱們在裏麵問著,雷子他們在外麵看著不也一樣。”


    “哦……”沙國雄一摸板寸頭,“也是。”過來一攬雷諾的肩膀,笑嘻嘻地說,“走走走,一起。”


    警察當得久了,難免要跟熟人打交道:有的時候是受害人,有的時候是犯人,有的時候是證人。而林建軍當警察也真是當得足夠久,這三種情況他都碰上了。


    看著對麵的女人一言不發,光是通紅著眼睛呆呆地看著桌麵,林建軍有一瞬間也覺得沒什麽說話的欲望。但是理智告訴他,現在可不是比賽沉默的時候。


    “我聽汪輝說了,”林建軍決定還是由自己來打破這個僵局,“他本來是到你們那邊吃麵,結果老梁……”一時慣性過大,頓了一下才改口,“梁家寬不在店裏。他發現你們之間有矛盾,梁家寬可能在賓館,”又停了一下,換種含蓄些的說法,“找女人,所以就找到了天香苑。是這樣嗎?”


    女人默默地聽完,勉強地動了動嘴唇:“是嫖娼就是嫖娼。都這樣了,還留什麽麵子?”


    汪輝看女人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樣,不忍地輕歎一口氣。


    林建軍問:“那姑娘叫柳瑩,你們認識嗎?”


    女人有點兒遲鈍地點了一下頭:“都認識。她們那一撥子經常光顧我們店。”


    林建軍:“那一撥子?能說得具體一些嗎?”


    女人的神色產生微微的變動:“就是……紀月紅那一撥子。”想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我記得還有一個叫柳招弟的,年紀最小。他們都是星光夜總會的。”


    林建軍點點頭。這一撥人裏,有兩個出了意外了。以後也隻會更多。妓女一向都是高危人群。


    “這麽說,梁家寬以前跟柳瑩就很熟了?”他繼續問。


    女人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道:“也不是很熟。他很看不慣這些人,從來不跟她們搭話……”


    “看不慣?”汪輝不屑地一聲冷笑,“還跟人家開房?是不是總跟柳瑩就不敢肯定,但他肯定不是第一次找人開房。”


    女人麵色一緊,蒼白中又泛出一絲潮紅。


    林建軍朝汪輝看一眼,汪輝咬咬牙,隻得將更多想說的話咽迴去。


    “都說老公有沒有問題,老婆憑感覺就能大差不離,”林建軍盡量放柔聲音說,“你們夫妻這麽多年,你應該早就有所察覺了吧?”


    女人:“……”


    林建軍認為這是默認:“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女人又沉默了一會兒,覺得不說也不行,現在也隻能盡量配合了。


    “很久了,”她低如蚊蚋地說,“我都懶得去想。”


    汪輝有些吃驚,當然要問清楚:“很久是多久?”


    女人抿抿嘴唇,百無意趣地看向別處:“自打我嫁給他以後……十幾年了。”


    “……”汪輝的眼睛登時睜大了一圈。


    就是林建軍也不禁流露出吃驚的神色。他和汪輝一樣,以為頂多也就是這兩三年的事……誰知道竟然有十幾年!


    他們本來和梁奶奶麵店也不算熟。還是從那一年,林建軍碰巧撞上小偷在麵店裏要殺梁家寬,救了梁家寬一命,彼此才熟絡起來。就這眨眼的工夫,也認識七八年了。兩口子有這麽嚴重的問題,枉他們這些年來進進出出麵店,吃了沒有一百碗,也有八十碗的麵,愣是沒有一個人看出來。


    唉……林建軍在心裏苦笑。還真是隻顧吃麵了。


    他又問:“梁家寬經常嫖娼嗎?”


    女人:“開始幾年隻是偶爾,漸漸地就……店裏一般都很忙。但是有時間了就會。”聲音更低了,“有的時候還會連著幾天都會。”


    這頻率很高了。


    “他怎麽這樣?”汪輝整個人都有點兒不好了。


    偶爾忍不住,背著老婆去偷嘴還算一說,可嫖娼都能嫖出癮來,那就是另一說了。


    女人古怪地一笑:“我怎麽知道?你們得去問他本人。”


    林建軍畢竟是有家庭的人,不比汪輝光棍一個,更了解夫妻之間的相處。他就直接問了:“你和梁家寬是不是夫妻生活上有問題?”


    汪輝小心肝驚得顫了一下,略略有些不自在。但很快還是仗著老光棍的皮厚肉粗克服掉了。


    女人也有些不自在,扭捏一會兒才難以啟齒地嗯了一聲。


    林建軍知道她不想說。是個人都不願意被警察問這個。可還是得問:“怎麽個有問題?”


    女人忍不住有點兒小反彈:“這跟他犯事有關係嗎?”


    林建軍不假辭色:“有。”


    汪輝也道:“你還是說吧。你不說,我們到時候也會去問梁家寬,問柳瑩。”


    提到柳瑩,女人不由自主地動一下肩膀,很不得已地迴答了林建軍的問題:“我一直沒給他家生個一兒半女。他爸媽在世的時候,就給我看這個老中醫,吃那個偏方的,可是就是不管用。他們一家子都覺得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他爸媽走後,他就更覺得我不好,老是說……”一咬牙,“老是說跟我幹也是白幹。”


    汪輝打從心眼兒裏升起一股厭惡。這是個男人該說的話嗎?


    林建軍當然也看見了女人臉上沒有散去的腫痕,微微皺起眉頭:“除了平時,你們夫妻生活的時候,他對你也會動粗嗎?”


    女人哆嗦了一下,臉色突然變了。


    林建軍接著問:“有多厲害?”


    女人開始表現出強烈的抵觸情緒。她抱著自己的胳膊,又像是冷,又像是防禦。之前一直有些渙散的眼神忽然集中起來,死死地瞪著別處的某個點。


    林建軍和汪輝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現在不宜再糾結這個話題。


    於是林建軍換一個問題:“你說他跟柳瑩那些人都不怎麽搭話是吧?”


    女人還是緊抿著嘴:“……”


    林建軍:“那柳瑩他們呢?梁家寬不跟他們搭話,柳瑩他們也沒跟他搭話?”


    女人神色又是一動,臉上掠過驚慌。


    對呀!汪輝也頓覺腦子裏頭一亮,差點兒要拍自己大腿。紀月紅他是沒領教過,可柳瑩那股子生猛勁兒也不是玩的。梁家寬裝得一本正經地不理人,以柳瑩的脾氣能不刺他兩句?


    林建軍:“都說了些什麽?”


    女人:“……能有什麽好話。還不就是那些。”


    林建軍:“比如。”


    女人咬咬嘴唇:“就是……就是昨天還挺親熱的,怎麽今天就不認識人了?”


    林建軍:“還有呢?”


    女人臉色愈發困窘,但說了一句之後,好像也有點兒豁出去的勁頭兒。頭微微一揚,聲音都高上幾分貝:“還有昨天你是客人,我侍候你。今天我是客人,你得侍候我。”


    “總不能都是你一個人爽,老娘也得爽爽啊!”


    這麽露骨?柳瑩雖然生猛,但是一種透著世故老辣的生猛,倒不像說話這麽口沒遮攔的。


    汪輝皺起眉頭問:“這都是柳瑩說的?”


    女人搖搖頭:“不是。”略略一停,“後兩句都是紀月紅說的。”


    林建軍和汪輝大感意外。柳瑩出的事,現在卻扯出紀月紅來了。


    “梁家寬和紀月紅也開過房?”林建軍強忍著心頭的騷亂。


    女人別過頭去:“我不知道。我就是親耳聽過這些話。這些事,我從來沒問過他。我也不想知道。”


    汪輝不免有些著急:“這些話,以前我們去你們店調查紀月紅那件案子的時候,你怎麽沒說?”


    女人:“這有什麽可說的。總不見得就為這幾句話,你們就要懷疑他殺了紀月紅吧?”


    林建軍感覺到汪輝眼巴巴地看了自己一眼。他知道汪輝是什麽意思。他自己心裏也在隱隱約約地往那方麵想。但是他還是先安撫地看一眼汪輝。現在隻是懷疑。沒有明確的進展前,不可以放任懷疑擴大。


    林建軍依然很沉穩地問下去:“當時店裏還有其他客人吧?”


    女人模糊地嗯了一聲。


    林建軍:“紀月紅這麽說,梁家寬是什麽反應?”


    女人:“很生氣。我看看苗頭不對,就趕緊把他推到廚房裏去了。畢竟還要開門做生意的,是不是?”


    林建軍靜了一下,很老道地問:“以梁家寬的脾氣,他能就這樣過去了?之後,總是需要發泄一下的吧?”


    汪輝也覺得必然是這樣。沒能撒到紀月紅那些人的頭上,關起門來,迴到家裏,那就隻剩下女人了。


    他看向女人的目光中,不知不覺就流露出一絲同情。


    “他怎麽對你的?”林建軍的聲音變得緩慢起來,“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女人的臉色變得極其蒼白起來。她的雙手一直放在桌下,緊緊地捏在一起。忽然她一口氣衝出來,又像是咳出來的,眼淚刷地一下就湧出了眼眶。那麽快。


    她起先還捂著嘴,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但沒有聲音的痛哭,隻是讓表情變得更扭曲。


    林建軍看得心口好像被人下死勁兒地揪著,悶得厲害。他說:“這不是你的錯,不丟人。想哭就哭吧。”


    女人便像是得到特赦一般,啊的一聲扯開喉嚨。


    什麽叫哭?


    像女人這樣就叫哭。不是哭天搶地,嚎啕不休,就是坐在那裏一口氣哭完,再抽一口氣接著哭。不想說話,不想動,所有的力氣都用在哭上。眼淚像是流不完,聲音卻先嘶啞。


    汪輝聽得久了都覺得怪慘的,好幾次想逃跑。


    林建軍吩咐汪輝:“去倒杯熱茶來,再打條熱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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