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輝得到這一句,也像是得到特赦,連忙一口應下,轉身就走。把審訊室的門關上,他就忍不住深深地舒一口氣。跑到隔壁監控室,果然,雷諾也正在那裏看著現場直播。但意外的是,雷諾竟然很平靜。


    倒把汪輝愣在門口。連他都覺得不好受,他還以為雷諾搞不好要哭鼻子。


    一會兒,雷諾感覺到汪輝的視線,轉過頭來:“輝哥?”


    汪輝頓了一下,但也不覺得這算什麽,便擺擺手道:“沒事沒事,你看你的。”說完,便匆匆地跑去刑警隊大辦公室,泡他的熱茶,打他的熱毛巾去了。


    大辦公室裏也沒什麽像樣的茶葉。一開茶葉罐子,裏麵隻剩碎的。重新撕開一包,茶葉沒見著,一股黴味先飄出來。汪輝撓撓頭,想起上迴發現紀月紅的屍塊,整隊吐得沒食欲時,買的一大包檸檬片還有,連忙翻出來,放足好幾片泡上一大茶缸。毛巾倒是現成的,倒了一盆熱水,絞完又絞。


    正想端上茶缸,拿上毛巾走人,卻聽身後響起雷諾的聲音:“把熱水直接端過去吧,讓她洗把臉。”


    汪輝一想,可不是嘛。便笑了笑:“還是你想得周到。”


    雷諾幫他端著臉盆,走到監控室前便停住:“輝哥,一會兒你幫我問個問題。”


    汪輝:“嗯?”


    聽雷諾說完,汪輝更覺得奇怪了:“幹嘛問這個?”


    雷諾把臉盆遞給他,隻是道:“麻煩你了。”


    汪輝便也沒有放在心上,笑著說:“自己弟兄,用得著這麽客氣。”便迴去審訊室了。


    女人就著熱水狠狠地洗一把臉,將熱毛巾整塊地捂在臉上,擦了又擦。再拿下毛巾的時候,整個臉都是紅通通的,倒反襯得兩隻眼睛紅腫得沒有那麽厲害了。


    汪輝把泡得香香的檸檬茶推過去,女人啞著嗓子說聲:“謝謝。”小小地喝了一口。


    等定一定神,女人便放下茶缸脫掉外套,開始解裏麵衣服的扣子。汪輝又驚詫又莫名其妙,正想阻止她,卻見女人解的隻是領口,然後用力地扒開。


    隻見脖子上交交疊疊烏青的指印,比她臉上的腫痕嚇人多了。


    這還不算完。女人卷起兩邊袖子,手腕上、胳膊上也是烏青、發紫的指印。捏她的人像是長了不止十根手指,想要把她身體裏的血從毛孔裏活活擠出來似的。


    “這,這都是梁家寬幹的?”汪輝瞠目結舌,磕磕巴巴地問。


    旁觀者的神色凝重起來,當事人的神色卻輕鬆起來了。


    女人的臉上再也找不到之前的各種古怪、扭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泄過後的安祥:“他就喜歡這樣。從我嫁到他家的第一天起,他就這麽來。”


    “他特別喜歡掐脖子。”


    “你們知道,就是幹那事兒的時候,”女人一邊說一邊比劃,“他騎在我身上,然後雙手往死裏掐。”


    “他從來不用皮帶那些東西,就是要自己動手。他就喜歡看你被他捏得動彈不得的樣子。”


    “我剛嫁給他的時候,是真怕啊!”


    女人嘴裏說著怕,卻笑出來。好像那不是很可怕的迴憶,而是很可笑的迴憶。


    “第一天晚上,我嚇死了!從來不知道還能這樣的。”


    “好幾次喘不過氣來……真以為自己要死了。”


    “我閉著眼睛亂打、亂抓,他就這麽死按著我的手。”


    “力氣可真大。一隻手就能把我兩隻手按住。”


    “他以為我跟前麵的男人有過,一個勁兒地罵我是破鞋,是二手貨。”


    “嗬嗬……”


    “後來發現我不是,也有段時間對我還不錯。”


    “但是啊,唉……狗反正是改不了吃屎的。”


    林建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汪輝都在一陣一陣地反胃。長達十數年、幾乎是全方位的暴力、虐待,光是想一想,都會頭皮發麻。怎麽能受得了呢?


    “你為什麽不跟他離婚?”汪輝問。


    “離婚?”女人的反應都可以算得上詫異,“怎麽離啊?離得了嗎?”


    汪輝皺著眉頭道:“怎麽離不了?現在這年頭,離婚算什麽稀奇事!”


    女人不說話。但神情分明是不願意、也不讚同的。


    汪輝便退一步:“那也可以報警啊!”


    女人:“警察還管這種事?”


    汪輝一時語塞,自己也覺得怪沒勁兒的。


    “至少也可以跟親戚、朋友說說,讓他們勸勸梁家寬也是好的吧?”他低聲地說,“哪怕跟鄰居說兩句也行啊!”


    女人搖搖頭:“家醜不可外揚。難道是什麽光彩的事,跟他說跟你說的。”


    汪輝徹底無語了。


    女人的態度可謂是典型中的典型: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往往采取隱忍不發的態度,甚至積極幫助施暴者掩飾。如果不是這次梁家寬出事,真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他們才會發現女人過的是什麽日子。


    更可怕的是,如果他對自己的老婆都是這樣,那又會怎麽對待他根本看不起的紀月紅、柳瑩之流?


    一想起紀月紅,林建軍的心裏就不由自主地一陣發緊。之前那一閃即過的懷疑,又不可抑製地突然衝出腦海。


    紀月紅很有可能死於“碎屍魔”之手。依照他們的判斷,兇手應該是一個暴躁易怒與冷靜自製並存,充滿矛盾的人。兇手作案的四大要件:一,具備分屍的技術和成套的工具;二,一個合適的、不被打擾的分屍場所;三,一輛不起眼的車,方便拋屍而不受人注意;四,平穩的心理,很有可能得益於常期積累下的經驗。


    這四大要件,梁家寬都可以滿足。他是一個資深的廚師,刀功不必懷疑。他的小廚房閑人免進。特別是準備湯底的時候,經常一個人整夜地關在小廚房裏。麵店裏就有一輛拉貨的半舊小麵包車。當然最厲害的一點,就是他宰得一手好牛。梁奶奶麵店三代以來都是自己宰牛。很多人都知道,他家宰牛的本事就跟他家店裏的麵一樣無人能及。


    自從梁家寬接手麵店,這些年來,他宰過的牛還數得清嗎?


    雖說宰牛不比殺人,可是……那也隻是站在正常人的立場。如果他真的是“碎屍魔”,這根本就不是難以逾越的障礙。


    何況殺人這種事……林建軍有點兒痛苦地閉了一下眼睛。當刑警越久,就越會發現,殺人真的沒有一般人想象中的那麽難。第一次得手以後,會越來越順利。梁家寬有多年的宰牛經驗,無疑也會比一般人更容易上路。


    直到現在,他們都沒能確定受害者們究竟是如何被殺死的。屍塊的血量很少,她們應該被放過血,外傷卻少得可憐。這意味著她們幾乎沒有抵抗。可是就算是女人,也不可能乖乖等死。


    郭達開曾經推測過,兇手可能使用了人體會很快代謝掉的藥物,先讓受害者失去抵抗的能力。這樣,即使屍檢也不會檢測到藥物。


    那麽梁家寬是不是用了這種方法呢?或者他另有絕招?


    總之,如果他連數百斤重的牛都可以輕鬆料理,何況是嬌小柔弱的女人。


    不僅如此,紀月紅死亡當晚,親口和小姐妹們說過,是要去見一個客人。而從紀月紅在麵店裏說過的那些話來看,很顯然梁家寬也是她的客人。熟客。


    更重要的是,如果梁家寬就是“碎屍魔”,那他的女兒……


    林建軍的心顫抖起來。他忽然迴想起在天香苑時,梁家寬對他流露出深深的惡意。


    他覺得梁家寬的可能性越來越大了。


    可是他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是梁家寬?為什麽會對他的女兒下手?為什麽他會對他有那麽深的惡意?


    頭腦裏被很多疑問和情緒塞得滿滿的,一陣一陣地發漲。林建軍有些吃不消地捂住自己的額頭。


    “最近這段時間,”林建軍強撐著問,“梁家寬沒有什麽異常嗎?”


    女人嗬地一笑:“異常?他一直都這樣。”


    林建軍:“最近兩三個月,有沒有徹夜不歸的情況?”


    最近兩三個月就包括了元旦前後。林建軍很想知道,紀月紅死的那一天,梁家寬有沒有作案時間。


    女人想了一會兒:“沒有。”


    林建軍:“你想清楚。包括他整夜留在店裏。隻要沒有迴家,沒讓你看見。”


    女人:“那就是熬湯底的幾迴吧。”忽然有點兒怯怯地問,“都要說嗎?”


    林建軍:“一般多久熬一次,一次要幾天?”


    女人:“看店裏的情況吧。一般都是兩三天熬一次,一次就是一夜。”


    林建軍:“你就說有哪一迴是不止一天,或者是間隔的時間比平常短的。”


    隻是一夜的話,根本不夠又熬湯底,又殺人。


    女人沒想太久:“那就是元旦那一迴吧。因為元旦客流量要比平常多很多,所以元旦前兩夜,他都在熬湯底。”


    林建軍聽到自己的心髒重重地跳了一下。


    女人好像也有點兒猜到他問這些問題的意圖所在了,又驚又疑地看看林建軍,又看看汪輝:“你們……你們不會真地在懷疑他吧?”


    汪輝咬著牙,不說話。


    林建軍倒是想說兩句不鹹不淡的話,穩一穩,但他現在腦子裏已經亂得轟轟直響了。


    女人有點兒激動了:“不會的!他也就是嫖嫖娼,打打人!紀月紅那……他幹不來的!”


    “我……”女人梗了一下,臉色變了又變,忽然一抬頭,“我剛才都是瞎說的!”


    “我跟他也就是吵吵架。夫妻倆,床頭吵架床尾和嘛!”


    即使女人的態度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林建軍和汪輝也沒覺得有多稀奇。當警察這麽多年,為了包庇老公而推翻口供的妻子,誰沒見過。


    汪輝擰緊眉頭問:“你身上的那些傷難道也是假的?”


    女人神色搖動了一下,但馬上又堅定下來:“我也打他了。上嘴唇還能和下嘴唇磕在一起呢!誰家兩口子還沒有個小打小鬧的時候。”


    汪輝看著女人堅定的那副模樣,簡直比梁家寬本人還堅定似的,剛剛還挺同情她的,現在心裏卻沒由來地騰起一簇火苗。一口開,聲音就不自覺地大起來:“你老公都沒把你當個人了,你還護著他?你腦子沒事吧?”


    女人刷地扭過臉來瞪著他,又像是憤怒又像是受傷,唿哧唿哧地喘了兩口氣以後,還是通通變成敵意。


    “那也不用你多管閑事!”她說,“有這力氣疑神疑鬼,你們還不如趕緊多破幾個案子。”


    汪輝本來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之前是把女人也當成了受害者,現在卻有點兒覺得她也有毛病了:都快變成梁家寬的同夥了。


    “你過這種日子,就你活該!”


    女人渾身一震,眼神瞬間變了,寒得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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