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緊繃的安靜之中,忽然響起一道輕蔑無比的冷笑。


    梁家寬愣了一會兒,才確定那是雷諾發出的。他有點兒不敢相信地看向雷諾。可能是之前雷諾表現得那麽順從,讓他都習慣了。


    “你笑什麽?”梁家寬問。


    “什麽再幹一票大的,說得好聽。”雷諾冷冷地說,聲音比他的笑還冷,“還不就是怕坐牢。”


    梁家寬皺起眉毛:“……”


    “你是應該害怕的。我聽說,在牢裏最被人看不起的就是強奸犯。更何況像你這種強奸妓女,還想殺妓女的人。”


    梁家寬怒道:“誰強奸妓女了!妓女還用強奸的?老子是花錢嫖娼!”


    最後一句,聲音明顯高揚起來,連貼在雷諾脖頸處的刀子,都好像用力了一分。


    汪輝看得出一手心的冷汗,不覺張嘴:“雷……”


    但立刻被林建軍攔住了。


    趁著梁家寬被雷諾吸引注意,林建軍忙低聲吩咐汪輝:“我背後有槍。小雷在試圖激怒梁家寬,一有破綻,你就開槍。”


    汪輝大吃一驚:“這,狙擊手就在路上了!”


    林建軍:“來不及了。”


    汪輝吞了一口口水。他當然也知道,現在是箭在弦上。


    林建軍:“隊裏槍法最好的就是你。”


    汪輝也亂了:“我……”他的槍法是全隊最好的,可跟狙擊手還是沒法兒比啊。


    林建軍也知道自己有強人所難之嫌:“汪輝,你想清楚。”


    汪輝抬頭看看雷諾。他頭上的血那麽紅,一隻眼睛都腫了,很勉強地半睜著。汪輝心裏一抖,把牙一咬就答應下來:“我知道了。”


    說完,就借林建軍的身體做掩護,悄悄地從他背後取下槍。


    梁家寬又憤怒又不屑地罵道:“不就是妓女嗎?老子讓她們侍候,是她們上輩子積德了!什麽爛東西!”


    雷諾冷笑:“那你還花錢買爛東西?你不是更爛!”


    梁家寬睜圓眼睛。


    “花錢怎麽了?”雷諾冷冰冰地說下去,不給梁家寬插一個字的空隙,“也不代表你就可以對她們為所欲為,她們照樣可以不願意掙你這錢。”


    “啊,我明白了。所以你才要把她往死裏打吧?”


    “她就是不願意掙你這錢了。她就是不願意侍候你了。”


    “連妓女有錢都不願意賺,你得是多爛!”


    雷諾的話每多說一句,梁家寬的怒火就高漲一分,整張臉很快就紅得像能滴出血來。


    “住口,住口!”他瞪得兩隻眼珠子都鼓起來,“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從我背後抹脖子?”雷諾哼地一笑,“你也就敢這樣了。我告訴你,什麽人最喜歡從背後襲擊。膽小鬼,懦夫,紙老虎!”


    “因為你們根本就沒自信製服對方,沒有勇氣看著對方的眼睛。你們太弱!隻有搞背後襲擊,隻有找女人下手,才有可能成功。難怪你老婆都覺得你在折騰!她就是看穿了你隻會瞎折騰。”


    “真正的強者,就是要從正麵來,挑個真正的男人,眼睛看著眼睛,將刀子紮進他胸口!”


    梁家寬怒吼道:“你別以為我不敢!”


    雷諾的聲音也高起來:“那就看著我的眼睛啊!看著我的眼睛,”他用力地拍打心髒所在的地方,手銬發出清脆的聲響,“把刀子往這裏紮!”


    梁家寬被徹底激怒,兩隻眼睛通紅地發出一聲嘶喊,一手揪住雷諾的領子把他轉過來,另一手就揚高手裏的刀子。雪亮的刀光刷地閃出去,寒得整個大廳裏發出好幾道混合著驚叫的抽氣聲。


    林建軍的呐喊也在其中:“汪輝!”


    啪的一聲!


    目擊者事後迴想起來,當時完全沒有意識到那是槍聲。因為和影視作品裏聽到的槍聲太不一樣了。沒那麽振聾發聵,倒像是很普通的一記鞭炮。就是小孩子們很喜歡玩的,往地上一摔,啪的一響的那種。


    包括梁家寬的反應也沒有那麽驚心動魄。他就是舉著刀子晃了一晃,與其說是僵住了,還不如說是懵住了。他好像根本就沒覺得自己中彈了。


    但是下一秒——很有可能連一秒鍾都沒有——那個叫雷諾的小警察像一頭兇狠的豹子一樣,反撲過去。


    動作太快了,大家都沒看清楚。就是眼前一花,便聽刀子當啷一聲掉在地上。與此同時,梁家寬被扭著胳膊、臉朝下地壓伏在地。


    汪輝一槍打中了他的右肩膀。


    汪輝迴過神的時候,梁家寬也迴過神。他不顧槍傷,負隅頑抗。雷諾一隻手繼續擰著他的胳膊壓製住他,騰出另一隻手又快又猛地往他頭部接連出拳。梁家寬很快就見了血。


    林建軍等人連忙衝過去。


    “雷子夠了!”


    汪輝大叫著,但雷諾沒聽他的,拳頭還是死盯著梁家寬的頭部不放。汪輝隻得和沙國雄一起將雷諾半抱半拖開。


    雷諾掙紮著衝迴去,又在梁家寬頭上補一拳,方喘著粗氣任由汪輝再度抱住自己的腰,看著其他人將梁家寬銬起來。


    大廳裏很安靜。


    雷諾隻聽得到自己的喘息。


    除了汪輝剛剛喊的那一聲,還是沒有人說話。一切仿佛都隻需要動作,不需要任何話語。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響起掌聲。起初隻是零落的兩三聲,很快就變成了雷鳴般的一大片。震得雷諾頭都有些疼,但也因此讓他清醒過來。


    他眨了眨眼睛,才發覺手背上傳來火辣辣的痛。低頭一看,指關節處皮膚破裂得很嚴重,竟然流了他一手的血。他慢慢地動了動手指,感覺到指縫間有血液獨特的濕潤、滑膩。


    那些血應該不光是他的。


    雷諾怔怔地看著那些血。驀的,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到林建軍正沉默地站在他麵前。


    然而更沉默的,是林建軍望著他的眼神。


    梁家寬也被最後一輛救護車送去了醫院。他老婆哭哭啼啼地,和兩個警察一起跟著上車。關車門之前,女人忽然想起梁家安來。


    “你還傻站著幹什麽?”她問。


    梁家安沒說話,直到兩個警察也催了他兩句,他才慢慢地走過去。


    汪輝看著梁家人都走了,才皺著眉毛鬆一口氣。然而想一想,到底意難平,不禁低罵一聲:“這一家子真他媽夠了!”


    林建軍吩咐汪輝:“你把小雷也送去醫院。”


    汪輝沒有異議。雷諾臉上也不好看。梁家寬有幾腳可真舍得下力氣,不知道有沒有踢傷骨頭、內髒。要不是剛走的那輛救護車塞滿了人,就該讓雷諾躺著。


    哼,梁家寬。


    想起這一茬,汪輝就有氣。憑什麽讓那貨占一輛救護車。


    “林隊,那這裏……”


    林建軍看他一眼:“還用你操心。”


    汪輝嘿嘿一笑,轉頭就去攬住雷諾的肩膀:“走。”


    雷諾被動地跟著他往外走,中途還是迴頭看了一眼林建軍,見林建軍沒什麽表示,隻得默默地轉迴頭去。


    還好,雖然看起來挺嚇人的,但雷諾受的隻是皮外傷。除了額頭的一道裂傷縫了兩針,基本沒問題。


    汪輝開玩笑說:“早知道就這兩針,還不如叫老郭給你縫。手藝比他們可好多了。”


    雷諾抿嘴笑了笑。


    他還想去看羅瀟瀟。


    羅瀟瀟正在手術中。幾個朋友都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等著。雷諾和他們打過招唿,便坐下一起等。汪輝也過去陪他。


    等了有一個小時,羅瀟瀟終於被護士推出來,但因為麻藥還沒過去,閉著眼睛就被直接送到病房去了。


    醫生說羅瀟瀟很幸運,隻差一點點就傷到動脈了。


    幾個朋友都鬆了一口氣,紛紛地替羅瀟瀟感到僥幸。


    隻有雷諾知道這不是僥幸。


    那時候,梁家寬清清楚楚地說過:“下一次,我就直接割斷她的動脈了。”


    即是說,梁家寬是有意避開動脈的。


    這是一次精準的割喉。


    汪輝勸他:“要不你再留會兒,我去看看梁家寬那邊。林隊說了,得把他老婆和弟弟帶迴局裏問話。”


    雷諾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想聽聽他老婆和弟弟都怎麽說。”


    羅瀟瀟的那位朋友不樂意了:“你這就走了,瀟瀟怎麽辦?”


    雷諾語塞地抿住嘴唇。


    還是男朋友輕輕拉住她,勸道:“他也不好過,大家不是都看見了嗎?現在是要去忙正事。”


    朋友還是不太樂意看雷諾一眼,別過頭去。


    男朋友朝雷諾點一下頭。


    雷諾便也感激地點一下頭,和汪輝轉頭離開。


    不料,病房門一開,卻正見梁家安神情瑟縮地站在眼前。跟雷諾一對上視線,他很快便低垂下眼睛,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穿過雷諾和汪輝之間的空隙,看向躺在病床上的羅瀟瀟。


    “她,她沒事吧?”他很緊張地小聲問。


    雷諾:“嗯,沒有生命危險了。”見他還想往裏望,便主動往旁邊讓了一步,“你要不要進來看看?”


    汪輝馬上補充道:“不過隻能望一眼。你得馬上跟我們迴局裏。”


    梁家安:“我知道。”


    汪輝便也讓開了。


    梁家安微駝著個背,躡手躡腳而又略顯急切地走到病床邊。他想再站得近一些,但還是停住了,身體有點兒前傾地看了看還在昏迷中的羅瀟瀟。


    雷諾覺得他有話想對羅瀟瀟說,但隻見他動了動幹裂的嘴唇,到底是牢牢地閉上了。


    迴警局的路上,三個人都沒聲音。雷諾從後視鏡裏看到,梁家安從上車開始就縮著個肩膀,緊貼著車門,嘴巴抿得那麽緊,像被人用膠水粘上了一樣;老梁媳婦也兩眼通紅,雖然沒再像之前那麽嚎啕大哭,但情緒仍是很不好,緊緊地咬著牙,有時好像還在輕輕地磨動。雷諾好幾次看到她的腮幫子在微弱地起伏。


    走進刑警隊大辦公室,其他人竟然還一個沒迴來。倒是吳玉芬一個人正坐在雷諾的位置上,一看見他們迴來,就吃驚地站起來。


    “小雷!”她滿眼擔憂地迎上來,“你這是怎麽了?”說著,就伸手去摸他額頭縫的兩針。快要摸到的時候,卻又怕弄痛了他,堪堪停住。


    雷諾忍著嘴角的撕裂,微微地笑道:“吳姨,沒什麽。很快就會好的……”


    吳玉芬不免心疼地打斷:“哪有那麽快好的!”


    這時才看到跟在後麵的梁家安和老梁媳婦。她也是麵店的老顧客,當然都認識。


    “這是……”吳玉芬驚詫地問。


    要在平時,老梁媳婦必然要迴個笑臉,可今時今日哪還笑得出來。


    汪輝從旁打岔:“吳姨,又給林隊來開小灶的嗎?”一麵說著,一麵就往吳玉芬身後的辦公桌上瞄去,“今天是什麽好吃的啊!”


    吳玉芬正好想起來:“對對對,今天煮的黑魚湯,長傷口最好了。”轉頭就拿過保溫壺,“來來來,快趁熱喝。”


    雷諾連忙攔道:“不,吳姨,還是留給……”


    一隻手還沒伸過去,吳玉芬已經擰開蓋子,倒出一碗雪白濃稠的黑魚湯。吳玉芬還特意加了幾顆紅棗,魚肉的鮮氣融合了紅棗的甜香,頓時飄得到處都是。


    吳玉芬催著:“快喝吧!喝完了還有。”


    雷諾隻好接過湯:“謝謝吳姨。”


    吳玉芬的手藝是沒話說的,湯真的特別香。


    雷諾喝了幾口,原想放下,一看吳玉芬正看著,便低頭又喝起來。


    吳玉芬問他:“好喝嗎?”


    雷諾點點頭:“好喝。”


    吳玉芬笑起來:“吳姨天天煮給你喝。傷口才好得快!保證不留疤。”


    雷諾靦腆地笑了笑。


    汪輝在旁邊粗著嗓子笑道:“哎呦,雷子又不是女的。大男人有個疤怎麽了!”


    吳玉芬作色道:“這話我可不愛聽。好好的非要頂著個疤幹什麽!真是大男人,還用靠疤來顯擺。”


    汪輝登時被堵在那裏,吭吭直笑。


    正說笑間,林建軍領著幾個人先迴來了,見吳玉芬在也有點兒意外。吳玉芬一看這副架勢,就知道他們又要忙了,便很體貼地把剩下的魚湯給他收起來,放到隊長辦公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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