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亮說的是。”郭達開說,“而且,我們技術部就這些人,現在的工作量就已經遠遠超過實際的承受力了。同時查,說得簡單,怎麽同時?”瞟了一眼汪輝,“你來?”


    汪輝嘴一癟。


    郭達開:“況且,這都是技術活兒,也不是你想怎麽弄就怎麽弄的,出錯怎麽辦?”


    大家都不吱聲了。郭達開說的都是很現實的問題,欲速則不達。


    林建軍沉默了一會兒,估計暫時隻能到此了,便道:“那麽,還是繼續優先調查紀月紅案……”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向雷諾那裏一掃,恰恰看到雷諾在看他,微微動了一下,但又略略低下頭。


    林建軍登時站直身體:“小雷,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雷諾隻得又抬起頭來,猶豫著。他看到林建軍的眼睛一直盯著他,幾乎透露出一絲熱切。


    於是他還是說了:“我認為,盧薇薇和紀月紅應該有私人交往。但是她們的案子是各自獨立的。”


    本來沉默的空氣一下子又活動起來,就像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一塊石子,一圈圈的漣漪不停地震蕩開來。


    林建軍也怔了一下。在剛才的討論裏,大家都進入了非此即彼的思維模式:將盧薇薇和紀月紅之間的聯係,和案子之間的聯係捆綁在一起,卻誰也沒有想過也可以是兩者各自為營的情況。


    林建軍不禁有些懊惱。如果是在平時,在正常的狀態下,他也應該能想到的。但是現在……


    他真的太焦急了。


    林建軍讓自己的心緒穩定一些,對雷諾道:“說說你的看法吧。”


    “盧薇薇案我們已經討論很多了,”雷諾說,“對於兇手的判斷,大家都已經達成了共識,我就不再重複了。”


    “我想要說的是紀月紅案。”他直接挑明自己的重點,“屍體被分成超過四百塊,如果是為了毀屍滅跡,這也遠遠超過了實際需求。以一般人的反應來看,殺人以後會想要盡快處理掉屍體。而將屍體分得如此細致,顯然不利於盡快處理。”


    有人問:“那兇手到底是為了什麽?”


    雷諾:“我也不知道,恐怕不能用常理去推測。”


    林建軍心裏痛了一下。把屍體分得如此細致,這本身就是超出常理的。他幹刑警這麽多年,可以說,即使是在窮兇極惡的罪犯裏,這樣的手段也絕無僅有。想來想去,也隻有“碎屍魔”可以與之相提並論……


    一想到自己又自覺不自覺地往“碎屍魔”上靠,林建軍連忙掐斷思緒。正好雷諾小小的停頓也結束了。


    他深吸一口氣道:“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比起盡快處理掉屍體,兇手更願意這樣做。


    “因為這樣做更能讓他滿意,更能讓他達到自己的目的。沒有人會在對自己來說毫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這麽多的時間、精力,冒這麽大的風險。


    “這是一項十分浩大的工程。而兇手顯然也對這項工程很熟悉、很擅長。從屍檢的結果來看,他懂得什麽時候用什麽工具,他有一整套的稱得上專業的工具。他還要有一個合適的場所,可以保證他在進行這一項浩大的工程時不必擔心受到幹擾。此外,為了方便他最後將屍體拋往各個地段,還需要一輛車。這輛車一定是不起眼兒的,要不然開到菜場這種地方,一下子就被人記住了。相比於之前兩點,這第三點,就顯得容易多了。


    “這也說明,兇手早有準備,而且很可能有經驗。”


    大家的心都沉了一下。


    李亮:“這麽說,兇手早就盯上了紀月紅。在紀月紅之前,他還殺過別的人。”


    雷諾卻又說:“是不是早就盯上紀月紅倒不一定。”


    李亮微覺詫異:“為什麽?”


    雷諾:“如果是針對紀月紅蓄謀已久,那說明紀月紅和兇手之間的矛盾也由來已久。這麽長的時間壓抑著,一旦得手,就會很容易失控,出現過度的暴力。比如本來一兩刀就可以捅死人,在情緒失控的情況下,會變成十幾刀,甚至幾十刀。包括其他不必要的暴力。


    “但是現有的屍檢卻並沒有發現這種跡象。雖然還沒有發現全部的屍體,但也幾近完成了,而且缺失的部分都不是要害部分。


    “所以,雖然還無法確定紀月紅的具體死因,但除去她死後對她屍體的處理,兇手真正殺死紀月紅的手段並不過度。”


    郭達開不免黯然。屍塊的汙損,給直接確定死因帶來難度。隻能采用排除法,先排除掉一些明顯不可能的。


    雷諾還在繼續:“更不用說人死以後,他可以把屍體處理得那麽細。


    “所以我認為,從兇手動手殺死紀月紅到處理完屍體,這整個過程裏,他都處於一種心理平穩的狀態。”


    汪輝結巴了一下:“心……心理平穩的狀態?”簡直就是難以理解。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雷諾說的話他每一個字都懂,但結合到一起怎麽就不懂了?


    大家聽得都有點兒發毛了。雖然沒有人出聲,但想的都相差無幾:幹出這種事,還心理平穩……這是什麽人啊!是人嗎?


    這下不僅僅是林建軍,在場的每個人都在沉默裏,在腦海裏,想起了六年前的“12·7”案。


    李亮:“那你又說兇手早有準備?”


    “這並不矛盾。一整套的工具、合適的場所、不起眼兒的車子、高超的分屍技術、平穩的心理,無論從外部因素還是內部因素,兇手都已經準備得相當完善。隻是,”雷諾輕輕抿住嘴唇,沉沉地道,“兇手的早有準備,並不是針對某個具體的人。隻殺一兩次人,遠遠不會完善到這種地步。”


    同事們都怔住了。整個刑警隊大辦公室裏,迅速湧起一種快要沸騰的寧靜。


    林建軍自己也快要忍不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勉強讓自己的聲音從喉嚨裏低低地出來。可因為壓抑,也讓聲音變得模糊:“我們碰上的是連環犯。”


    大辦公室裏的寧靜忽然凝固了一下。下一秒,瞬間破冰。


    連環殺手這個詞迅速地在同事們的相互詢問裏出現。很多人在警校裏都見過一些案例,也都知道是什麽概念。但在很長的時間內,似乎,也隻僅僅如此。直到六年前的“12·7”係列案,給了他們狠狠一刀,疼得他們人都麻了、冷了。


    然而隨著討論聲變大,從某一秒開始,又詭異地變低,很多人說話隻說了一半就莫名其妙地沒有了。


    “哎,你們說,不會是……”


    “別瞎說了。”


    “我看八成是……”


    “不會吧……”


    林建軍開始感覺到越來越多的眼光在偷偷地打量自己。


    這個城市裏一直都潛伏著一個惡魔。現在這種情況,誰都會覺得它又迴來了。連他自己都在費盡心力地努力抵抗這個結論。


    他也知道,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可能早就有人大膽地提出這個結論。但是現在,他需要的不是憑著感覺的猜測,而是站得住腳的推論,還有盡可能客觀的判斷。而放眼整個刑警隊,現在能做到這些的,也就隻有雷諾了。


    嚴格來說,除了雷諾,他們都是相關者。


    作為一個隊長,作為一個老刑警,也是作為一個受害者的父親,他必須不讓自己影響到案件,更不能讓整個刑警隊影響到案件。他要的是真相,是真兇。


    林建軍再一次壓抑住自己,也讓大家都安靜下來:“小雷,你隻管說你的。”


    雷諾咬了咬嘴唇,還是接著往下說了:


    “紀月紅的屍塊被拋至各個路段,東南西北都有,其中不乏菜場、住宅區這種人群密集的地方。可見兇手根本不怕屍體被發現,恰恰相反,他很希望被發現,越快越好,越多越好。因為每多扔一包、多扔一個地點,必然會提高被發現的概率,擴大被影響的人群。


    “他想讓盡可能多的人知道他做了什麽。


    “他甚至於帶有一種惡作劇的心理。在元旦這一天,把屍塊扔到了菜場。裝屍塊的塑料袋,又和菜場的小販們最常用的紅色半透明塑料袋一模一樣。發現的人出於第一反應,肯定會誤以為是某人落下的菜。然後再到發現……必然是加倍的恐懼。”


    說到這裏,雷諾自己也忽然警醒:“對,恐懼,他想看到大眾的恐懼,對他的恐懼。”


    有人聽得受不了了,忍不住冒出一句:“這不是神經病嗎!”


    沙國雄也不能更讚同:“就是神經病!好好兒的人會想讓人恐懼他?”


    雷諾:“因為他想讓人們感受到他的力量,屈服於他。在他看來,恐懼就是最好的屈服,是對他的力量最好的證明。


    “而人們渴望的,往往是現實生活中缺乏的東西,沒有人會對觸手可及的東西產生渴望。越缺乏,才會越渴望。


    “所以這正說明,兇手在他的生活裏,並不是一個過得很如意的人,他受到了很嚴重的壓抑。在他周圍的環境裏,他是弱小的,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無論是分屍,還是拋屍,這樣的手段,都讓我想起……”雷諾又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一眼林建軍。


    林建軍也正看著他。


    兩個人在眾人的視線裏,無聲地對視。


    雷諾咬了咬牙,終於狠下心:“都讓我想起‘12·7’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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