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心口都緊了一下。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的輕鬆。就像一個頭頂懸著一把利劍的人,一直睜著眼睛、張著嘴巴死死盯住那把劍,生怕它掉下來。可當它一旦掉落,便也解脫了。


    林建軍鬆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再也站不住,向後略略搖晃地退一步,靠坐在一張辦公桌上。


    雷諾自己也能感覺到大辦公室裏的氣氛好像鬆了一些。他又靜了一會兒,給大家多一點兒緩衝,才繼續說下去。


    “但是兩者之間也有一些值得懷疑的地方。”


    汪輝一口氣才沒出去多久,一聽這話又抽了迴來:“什麽?”


    雷諾:“我仔細地看過12·7案的資料,反複看了好幾遍。我知道我沒有參與過當年的偵查,無論看多少遍也終究比不上你們親身經曆過……”


    汪輝才不在意這一點,他隻想知道:“你什麽時候看的12·7案的資料?”他怎麽一點兒都沒發現?


    雷諾:“那次在食堂和你談過後,第二天我就去借閱了。”


    汪輝幹瞪眼:“……”這都多少天了!


    郭達開瞪汪輝:“你就非要趕在這時候問這些?”


    汪輝:“……”趕緊閉緊嘴巴。


    林建軍望著雷諾,將話題從小小的岔路口轉迴大道:“紀月紅案和12·7案有什麽不同?”


    “首先,在分屍上,12·7案前兩位死者分別被分成四十七塊、六十一塊,最後一位死者,一下子躍至一百二十六塊。”


    林建軍忽然低低地道:“你是說第一位死者江姍,第二位死者楊蕾,還有第三位死者……林敏君。”


    雷諾迴避掉姓名的意圖卻被林建軍自己拆穿了。氣壓一瞬間變得有點兒低。


    林建軍微紅了眼睛,淡淡地、卻也費力地道:“每一個死者,我們都應該記住。不需要迴避。”


    雷諾沉默了一會兒,終是道:“是。”


    “但是都不能和紀月紅相比。”他繼續道,“她被分成了超過四百塊。”


    “如果說林敏君和前兩位死者——江姍、楊蕾相比,分屍程度出現了激變式的上升,那麽再到紀月紅,這種上升簡直算得上爆發了。”


    “我不能說沒有可能。畢竟林敏君就是一個激變。”


    “但是,從六十一塊激增至一百二十六塊,再從一百二十六塊激增至超過四百塊,這樣的跨度真的太大了。”


    “其次,在拋屍上,12·7案的三名死者被拋在路邊、小店門口、垃圾箱……各種地方。紀月紅案的地點也很多變,基本覆蓋了東南西北各個方向。但要仔細看一下,紀月紅案裏還新出現了菜場和居民區。”


    大家都有些詫異。一是因為才發現還有這樣的差異,二是因為還看不出來這種差異有什麽問題。不就是拋屍嗎?反正就是到處拋啊。


    要說明這個問題,雷諾也知道光靠說可不行。


    “林隊,我想借地圖用一下。”


    這些天,為了標清紀月紅屍塊的發現地點,大辦公室的白板上掛著一幅全市的最新地圖。每一個拋屍地點,都用紅筆打一個小叉。


    林建軍點點頭。


    雷諾走到白板前,為了區別於紀月紅的拋屍地點,便拿起一隻黑筆:“我們先迴顧一下12·7案的各個拋屍地點。”說出一個地點,便用黑筆打一個小叉。等全部說完,海都市地圖上紅紅黑黑的標記,多得令人怵目驚心。


    雷諾一麵指著地圖一麵道:“從地圖上不難看到,黑色標記基本和紅色標記在相同區域。都是沿著新民路、友誼路跑了一圈。”


    當年林建軍他們也做出了相同的判斷。新民路、友誼路是海都市偏外圍的兩條大道,基本是首尾相聯的狀態。兩條路合在一起,可以算是一大條環城路。林建軍等也是據此得出,兇手有車的結論。就算不需要運屍塊,光是跑這麽大一圈,也得有車。


    雷諾繼續說:“絕大多數紅色標記和黑色標記一樣就在道路附近,甚至就在路邊。”微微停了一下,“隻除了這裏。”說著,一掌輕輕地壓上了唯一紅黑標記不相符合的地方。


    眾人都睜大了眼,等雷諾把手輕輕移開,赫然發現正如他所說,隻有那個地方,隻有紅色標記,沒有黑色標記。


    那裏正是最先發現紀月紅屍塊的菜場和居民區。無論菜場還是居民區,確實不在新民路和友誼路兩旁。而需要從新民路開進裏麵的一條道路。但從地圖上看起來,進去得也並不很深。


    於是有人理所當然地說:“開車很快的,彎進去一下,也不是沒有可能吧?”


    雷諾剛想開口,林建軍卻先搖頭了:“不會。”他眼睛裏發出光來,也走到白板前用手指一下菜場和居民區的那條路,要隊員們仔細地看,“這裏沒有其他路可以出來,隻有這一條路。要麽就得從這條路開到頭,穿到市中心再迴來,要麽就是原路折迴。穿到市中心再迴來的話,就不是一個小時的事了,而且市中心的許多道路上都裝有攝像頭。兇手肯定不能這麽幹,一定是原路折迴。”


    “這一段單程是不費多少時間,頂多十幾分鍾,但雙程也差不多有半個小時了。我們預計兇手沿著新民路、友誼路拋屍,全程直開也就是兩個小時左右。半個小時是不小的耗費。這條道又不如新民路、友誼路那麽寬,倒車沒那麽容易。”


    大家都迴想起出現場時,警車開進去容易,迴頭的時候一輛一輛輪流倒車,著實費了一番工夫。


    林建軍很堅決地又指了一下:“這不是彎一下。這是特意。”


    那麽問題就在這裏了。


    兇手為什麽要特意走到這裏來,就為了在這裏的菜場和居民區拋棄屍塊嗎?那麽,這裏的菜場和居民區對兇手來說,又有什麽特別的呢?


    林建軍將這些問題拋出後,大家都陷入了困惑,時不時小聲地議論兩聲,但更多的時候都是麵麵相覷。


    林建軍自己一時也想不到,隻得把這個問題暫且放到一邊:“小雷,你先說下去吧。”


    雷諾點點頭:“關於拋屍地點的這一變化,可能是因為兇手的想法發生了一些改變。也可能是因為本來就是不同的兇手。”


    “殺死紀月紅的兇手真正想去拋屍的就是菜場和居民區,至於其它地方,隻不過是在模仿12·7案。”


    “最後,就是死者的身份。12·7案裏,江姍是普通的公司職員,楊蕾是保姆,林敏君還隻是一個學生。而紀月紅,從事的是特殊職業……”


    有人在下麵插一句嘴:“就是小姐唄。”


    很多人笑了笑。林建軍一眼掃過去,都不笑了。


    雷諾:“但是也不能排除兇手根本就不在乎死者從事的是什麽職業。他很有可能是按照別的標準來確定目標的。”


    “現階段來說,這三個疑點還沒辦法解釋清楚。”


    林建軍皺起眉頭,還是點了一下頭:“這三個疑點值得留意。”


    大辦公室裏安靜一會兒,忽然響起汪輝啊的一聲。眾人的眼光自然而然地都聚集到他的身上。


    別人的眼光還好,但林建軍也看過來,汪輝便又有點兒心怯。


    “有想法怎麽不說?”林建軍朝他揚了揚下巴,笑著,“這可不是你平時的風格啊!”


    汪輝嘿嘿地笑了幾聲。其實為什麽他會突然變成“含蓄派”林建軍一定很清楚。這樣故作輕鬆地說出來,就是希望他能和平時一樣。


    所以他還是說了。


    “會不會……本來就有兩個兇手,一起犯下12·7案和紀月紅案。”


    沙國雄不得不提醒他:“哎,無論是12·7案還是紀月紅案,屍檢都傾向於一個兇手。”


    汪輝:“動手的是隻有一個人,但不代表沒有幫兇啊?”


    大家微微一怔。連郭達開看著汪輝的眼光都有點兒意外起來。


    汪輝:“不幫著殺人、分屍,也可以幫忙轉移屍塊、拋棄屍塊啊!就比如,一個人開車,另一個人直接把東西往下扔,不是省事多了嗎?12·7案裏,一個人動手,另一個人幫忙。而到紀月紅案,另一個人動手,這個人幫忙;或者幹脆就是另一個人自己幹的。這樣不是就能解釋,為什麽紀月紅案會和12·7案高度相似,卻又會有一定的不同。光是憑報紙電視裏的外圍報道,是不可能相似到這種程度的吧?”


    沙國雄直愣愣地看看李亮,李亮卻盯著汪輝微微張開了嘴。周圍已經開始有人在點頭了。


    林建軍心裏也覺得有點兒意思。一眼掃過去,卻見雷諾輕輕抿著嘴唇,盯著桌麵在想什麽。便敏銳地想:難道他有不同的想法?


    “小雷,你怎麽看?”


    被點到名字,雷諾匆忙抬頭:“我……”咬了一下嘴唇,“我覺得不大可能。”


    汪輝一驚:“……”


    大家又都看向雷諾。


    雷諾又咬了一下嘴唇:“但是我沒有證據,隻是一些感覺。”


    林建軍隻簡短地說了兩個字:“說吧。”


    “我覺得,”雷諾說,“如果真是‘碎屍魔’,他不是會和其他人協同合作的類型。”


    林建軍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


    馬上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問:“為什麽?”


    雷諾:“基於12·7案,我個人認為‘碎屍魔’是一個做事很有條理、具備一定解剖常識的人。性格裏,有冷靜自製的一麵,也有暴躁易怒的一麵。”


    “等一下,”沙國雄不能接受了,“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這迴汪輝倒比他穩得住:“你急什麽?雷子這不還沒說完呢嗎?”


    惹得沙國雄和李亮一起看他一眼,頗有些驚異。好像反了吧?通常都是汪輝著急,他們叫他別著急的啊?


    兩個人不禁又對視一眼,搭檔的默契告訴對方,他們現在的想法也是一樣:這還是那個動不動就跳起來的汪輝?


    隻有汪輝自己沒發覺,眼睛直直地盯著雷諾:“雷子,你說你的。”


    雷諾點一下頭。


    “這話猛地一聽有矛盾,”他說,“但要仔細地想一下,其實並不矛盾。”


    “從12·7案來看,兇手三次殺人都早已計劃好了。犯案需要的一整套的工具、隱蔽的場所、不起眼的車子、高超的分屍技術以及平穩的心理狀態,這些,都和紀月紅案表現出來的、兇手的特征高度吻合。”


    “所以我說,兇手的性格裏有冷靜自製的一麵。”


    “但是第三個死者林敏君的死,卻又證明了他暴躁易怒的一麵。”


    “因為從作案時間上來看,林敏君和第二位死者楊蕾太接近了,隻有幾天。我想到了兩種可能。一種就是兇手一早選定了三名死者,他就是這樣計劃的。還有一種就是,兇手殺林敏君,是臨時決定的,他受到了某種刺激。”


    “我又想到,即使楊蕾的屍體隻分成六十一塊,也是很耗時費力的。兇手等於剛幹完,緊接著又幹了一樁更耗時費力的。以人的正常狀態來說,其實是很勉強的,兇手為什麽要這樣製定計劃?”


    “所以我更傾向於後一種可能。”


    “因為受到了刺激,他就在短時間內接連犯案,而林敏君……”


    他頓了一下,看向林建軍,林建軍也正看著他。他看到老刑警的眼睛紅通通的,但仍然透出一種堅毅。


    雷諾接著說下去:“而林敏君又是偵辦這件案子的林隊的女兒。”


    “林敏君的屍體也是被分得最細的,相比起前兩名死者,是激變式地上升。”


    “兇手甚至還特意完整保留了林敏君手腕部分的燙傷,目的非常的明顯,就是為了讓林隊第一時間認出自己的女兒——這就是一種赤裸裸的挑釁。”


    “風頭正緊的時候,罪犯通常都會選擇避風頭。而他卻在風頭正緊的時候,作出這樣極其危險的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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