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曉敏哦了一聲。現在還是有很多家族老店秉持這種極端保守的保密方式。老實說,她其實有點兒不以為然。


    說起家裏的麵店,梁家安的話就自發地多起來。


    “不過我哥現在也隻是讓我去給他買調料,他買調料的就是那幾家老鋪子,給我寫明白了就好。”他笑笑,“我做的還是呆板事,牛肉還是要他自己去買的。他都到鄉下的農場找活牛,親眼看、親手挑、親自殺。”


    譚曉敏聽到最後,微微睜大眼睛:“還自己殺?”


    梁家安連連點頭。


    譚曉敏好奇了:“為什麽?”


    梁家安:“這也是從我奶奶那兒傳下來的。據說,畜生也知道怕死,臨死前會很恐懼,恐懼多了,就算之後被殺死了,也會在肉裏留下怨念,味道就不好,吃多了還對人的身體有影響。”有點兒窘迫地看一眼譚曉敏,“我也不知道怎麽會有這種說法。怨念不怨念的,其實我也不相信。”


    譚曉敏聽得有意思,笑著說:“其實這話說得挺有意思,也不完全是迷信呢。”


    這下倒驚得梁家安睜大了眼睛:“是嗎?”


    譚曉敏:“現在流行一種排酸肉,就是說動物臨死時,身體裏會分泌一種酸性物質,的確會影響口感和人體健康。排酸就是將這種酸性物質給排掉。這種肉現在都隻有大飯店裏才會用,想不到你家老早就知道這個事兒了,難怪麵店能做成老字號。”


    梁家安怔了一會兒,也笑了:“原來這樣。這也叫歪打正著吧。”


    譚曉敏問:“那你哥到底是怎麽處理的呢?”


    梁家安:“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譚曉敏了然地點了一下頭,不再追問。這又是所謂的傳家秘術吧。隻是笑著打趣:“原來你奶奶也是自己去殺嗎?”見梁家安又點頭,不覺驚訝地張開嘴,“一個女人家,也真厲害。”


    梁家安:“可不是嗎?我聽我爸說過,我奶奶家原來就是殺豬的。這些事,我奶奶都是從娘家帶過來的。”


    譚曉敏不覺恍然大悟:“怪不得。”


    兩個人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半個多小時的路程不知不覺地就過去了。梁家安一直把車子停到別墅前。譚曉敏向梁家安道了謝,便拎上自己的箱子下車,笑著衝梁家安擺擺手。這時,身後忽然傳來哢嗒一聲,大門被匆匆地打開了。


    梁家安的視線從譚曉敏的身上轉到了她身後的那人,微微一怔:“李哥,你在家啊?”


    一瞬間,譚曉敏的脊背上躥起一道暖流。她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聽見那熟悉的嗓音,欣喜中略帶疲憊:“小敏。”


    她忍了一下,沒有忍住。手一鬆,小拎箱輕輕地掉在地上。她轉身大步走過去,一把抱住他。


    李天成幾乎沒有絲毫的滯後,也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裏。


    梁家安看著這無聲相擁的夫妻倆,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微笑。他知道自己該走了。


    迴到家裏,譚曉敏第一件事就去看客廳裏的那隻古董鍾。見到它還在嘀嗒嘀嗒,狀似精準地走著,便不覺輕輕一笑。


    “放心吧,”李天成說,“我每天都給它上發條,調時間的。”


    譚曉敏微笑著看他:“以後還是我來吧。”


    李天成笑笑:“好。”


    兩個人在客廳的長桌前坐下,不是麵對麵,而是相鄰。


    “你現在想聽我的解釋嗎?”李天成問。


    譚曉敏點點頭。


    李天成苦笑:“那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了。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是你和琪琪出事的第十一天。你已經醒了,可是琪琪還是沒有一點兒反應。”


    “那天晚上公司有個慶功宴。”想起那個慶功宴是怎麽來的,李天成就喉嚨發緊,“公司終於簽下了一個大客戶。就是你們出事那天,我去見的那個客戶。”


    出事的那天,為了專心談生意,他把手機都關機了。等到事情談成功,他才重新打開。這時候才發現手機叮叮咚咚地收到好幾條信息,都是妹妹發過來的。點開一看……


    李天成閉上眼睛,不堪承受地深吸一口氣。就算是現在,隻要一迴想起那一個瞬間,他的心髒仍會像凝固了一樣,突然不能跳動。他努力地冷靜一下,才感覺到,它艱難地重新跳動起來。


    “那晚的慶功宴,我喝了很多……”他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下去,“我真的不記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就是一個人躺在沙發上。衣服有些淩亂……但是我也沒有往那方麵去想。”


    “還是後來去洗臉的時候,才發現……臉上有唇印……”


    李天成還記得那時的自己。對著鏡子裏一張倉皇而吃驚的臉,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臉上,脖子上都留有淺淺的紅色,他也嚇了一大跳,想了好久卻隻是覺得頭疼,怎麽也想不起來到底發生過什麽事。


    “但是畢竟衣服還是穿著的,所以我又有一種僥幸,”他喉嚨幹澀地說,“也許隻是昨天喝多了,那些年輕人一向都玩得開……應該沒事。我一直都這麽跟自己說,一直到盧薇薇從原莉娜那裏偷到那些截圖,我才知道……”


    “小敏……”他含著淚叫妻子的名字。


    到此時,什麽羞愧和後悔都被排在後麵。最最令他感受鮮明的,卻是痛楚。多可笑,分明是他做出了傷害妻子的事,卻好像他也是受害者。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跟你說。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當時是怎麽發生的了……”


    他痛得不禁流下淚來,卻看見妻子的神色變得有些奇怪,像是要笑的,卻也忍不住和他一起落淚。


    “你……”妻子手指顫抖著輕輕捂一下嘴,有點兒不敢相信地問,“你沒有看過那段視頻嗎?”


    李天成一怔,麵上迅速湧起一片潮紅。低低地、難堪地道:“沒有。”沉沉地靜默了一會兒,忽然又警惕地抬起頭,有些惶恐地看向她,“你……你看過了?”


    譚曉敏輕輕一點頭,隨即又是兩行淚珠滾落。


    李天成的唿吸都停頓了。下一秒,眼睛裏湧起一種複雜而強烈的波動。


    “是原莉娜?”他咬著牙說,“她去找過你了?”


    譚曉敏:“就在今天上午。”


    李天成越來越用力地咬著牙,臉色變得鐵青,忍無可忍地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我明明警告過她,不希望再有任何的……”


    還沒說完,卻見眼前人影一晃。


    “你沒有。”


    說這句話的同時,譚曉敏已經撲上他的肩頭,牢牢地抱住他。她的臉緊緊地貼著他的臉、他的脖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滾燙的淚水在他們緊貼的皮膚上肆意流淌。


    李天成怔了好一會兒,還是勉強地又問一遍:“什麽?”


    “你沒有,你把她推開了,”譚曉敏哽咽地說,“我一直看到了最後……因為我不相信你會!”


    隻靜了一秒,嘴唇上就猛然一熱,甚至有些痛。


    李天成太突然、太用力,兩個人險些連牙齒都撞在一起。但是譚曉敏還是立刻迴應了,更用力地抱緊他。他們激烈地糾纏在一起,仿似又迴到很久以前。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大腦裏像有岩漿在翻滾。眼睛明明緊緊地閉著,卻還看得到白花花、很耀眼的光芒。


    那時他們都還年少,對一切都抱著美妙的幻想,然而又自以為足夠成熟、足夠理智。


    世界在他們的眼中就像一個五彩斑斕、晶瑩剔透的水晶球,他們也是這水晶球中精致而美好的一雙人偶。


    他們相信世界充滿光明。即使有黑夜,也隻是為光明積攢力量。


    他們相信人生充滿希望。即使有失落,也隻是為希望醞釀萌芽。


    他們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或者說,他們相信一切的事物都可以美好。


    然後隨著真正的成長一天一天地到來,才一點一點地明白,光明不是必然的,希望不是必然的……美好也不是必然的。


    這麽多年,連他們的感情也並非沒有變化。李天成知道,譚曉敏也知道。


    猶豫、疑惑、彷徨……


    車禍隻是將它們暴露出來。


    然而他們終究還是堅守住最後一道防線。他們都曾向別處看過,但畢竟誰也沒有放開誰的手。


    他們就像兩個瀕臨死亡的人,都從對方那裏找到了最後的希望。


    譚曉敏始終緊緊抱著李天成不放,李天成抓過她一隻手,和她手指扣著手指,死死握在一起。心髒裏像有什麽東西在不斷地翻騰、膨脹,叫囂著想要像煙花一樣,在漆黑的夜空裏爆裂開來。


    無論怎麽樣的緊緊相擁都覺得不夠。


    隻會忍不住地去想:如果兩個人真能夠變成一個人,該多好。


    情感太激烈,兩個人都流淚了,唿吸亂得像是隨時都會停住。無邊無際的迷亂之中,卻又始終殘存著一絲清醒,像利刃一樣,在身體深處劃來刺去。


    一縷淡淡的血腥氣,從靈魂裏慢悠悠地繚繞而起。痛,並著顫抖。


    他們含淚凝望彼此。就算已經看不清對方的臉,卻也深深地覺得依然能夠看到彼此的心底。他們現在所想的,都是一樣:怎麽辦,想要永遠在一起。


    雖然已經過了懵懂、天真的年少時光,卻還是忍不住在最脆弱的時刻,想去奢求一個明知不可能達成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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