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磨盤溝到李家漫甸的路途不遠,但卻是山路,比較狹窄。第二天上午,許承鬆安排了一台馬車來拉服、道具,演員們跟在後麵,步行去了李家漫甸。

    路上,林雪飛把頭天晚上田淑珍講述的她改嫁以後的經曆告訴了郭鴻達,然後歎了口氣說:“你說,老天為什麽這樣不公,為什麽那些不平與悲涼之事總要落到這些善良的女性的頭上?”

    郭鴻達一邊低頭往前走,一邊不假思索是說了一句:“天妒紅顏,自古而然。恐怕這也是天意吧!”

    郭鴻達說完,見林雪飛沒什麽反應,才發覺自己在雪飛麵前說這樣的話不太得體。他迴頭看了雪飛一眼,見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下,正在瞅著眼前的土路出神,一絲不易察覺的淒涼的表情掠過了她秀美的臉頰。郭鴻達趕忙叫了她一聲:“雪飛,想什麽呢?還不趕快走,咱們要掉隊了。”

    ……

    由於準備工作充分,掌燈時分,在李家漫甸生產隊的演出就開始了。正如許承鬆所說,這個會戰工地尚未拉開激戰的序幕,隊伍還沒有拉上來,所以觀看演出的人數比較少,盡管這樣,卻絲毫沒有影響演出效果,隊員們的演出仍然十分投入,十分盡心,觀眾的情緒也十分熱烈。

    天越來越短了。雖然演出開始得比較早,但結束時也已經十點多鍾。

    演出結束後,生產隊給隊員們又安排了一頓夜餐,吃完後才讓他們去休息。

    趙建勳、郭鴻達、劉煥新和吳子輝仍被安排到許承鬆的家裏休息。趙建勳他們三個人是第二次在這裏住宿,而郭鴻達已經是第三次了。

    他們幾人來到許家時,發現許承鬆不知什麽時候趕迴來的,正合衣倒在炕上等待他們迴去休息。

    許承鬆的母親和妻子都去休息了。雖然這會兒已經十一點半鍾,但屋裏的五個人似乎還沒有睡意。

    精力十分旺盛的許承鬆本來待人就非常熱情,而自從上次郭鴻達與楊國生一起到他家裏來做他的思想工作以後,他對郭鴻達的印象非常好,他很喜歡這個聰慧、正直的年青人,今天見他又一次來到家裏,心裏別提有多麽高興了。

    郭鴻達這次來徐家鋪子宣傳演出,很想知道這裏在八月一日以後都發生了些什麽事情,但因為許承鬆太忙,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他談論這些。他見許承鬆晚上從大隊趕了迴來,已經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願望很快便浮了上來。

    他們幾個人談論了一陣大會戰的進展情況後,郭鴻達便迫不及待地把話題拉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上來:

    “許書記,八月一日那天的會議上,開始我真的很替您擔心,但後來您卻很順利地扭轉了局麵,我真佩服您的應變能力。”

    許承鬆看了看麵前的幾個年輕人,苦笑著對郭鴻達說:“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要不是楊書記你們倆來做我的工作,還說不定會出現什麽樣的後果呢。”

    “識時務者為俊傑呀!”趙建勳感歎道。

    郭鴻達接著說:“八月一日以後,我們這邊的事情就多了起來。我光聽說後來張春華他們又找您談了話,並決定在徐家鋪子抓典型,省裏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財力和物力支援徐家鋪子建設,但詳細情況我就不知道了。”

    許承鬆很讚賞郭鴻達的這種追根尋源、什麽事都要問個為什麽的求真的性格,他覺得他的這種性格在某種程度上很像自己,於是,他便開始向他們詳細地介紹著八月一日以後發生的一些事情。

    對這些事情趙建勳大部分是了解的,所以並不感什麽興趣,劉煥新和吳子輝忙碌了一天,困意很快便上來了,他們三人開始還在認真地傾聽著許承鬆的述說,過了一會兒便躺在炕上睡著了。到後來便成了許承鬆和郭鴻達兩個人之間的交談。

    許承鬆告訴郭鴻達:

    聽張振雨說,八月一日那天中午,會議室裏的會還沒有結束,徐家鋪子大隊的三十多名榮退負員軍人就都趕到大隊來過建軍節了。當他們從張振雨那裏得知許承鬆所麵臨的處境時,無一不憤憤不平,非得進屋去和上級來的領導理論理論,要為許承鬆鳴不平。張振雨百般勸阻,告訴他們這會去闖會場會激化矛盾,對許書記不利,隻能把事情搞得更糟。後來他們也覺得這樣幹是不太明智,但也不能眼看著讓許書記受委屈啊,於是他們又商量了個對策,公推民兵連長吳大偉為代表,從會議室裏先把公社羅書記找出來聽聽動靜,讓他把大夥的意見轉達給上級領導。張振雨隻好囑咐一個在會場上做服務工作的女青年,讓她借倒水的機會告訴羅書記出來一下,就說有急事。不一會兒,羅書房從會議室裏出來了。羅浩宇剛走出會議室的房門,不容分說就被等在院子裏的退伍兵們擁到了大隊辦公室。羅浩宇一看這些人的氣色,心裏就明白了八、九分,他趕忙問:“屋裏正在開會,你們這是幹什麽?”吳大偉一把抓住羅書記的手,眼裏含著淚水說:“羅書記,求求你,千萬別讓他們把我們許書記帶走啊,許書記可都是為的大夥啊!”一個年紀較大、胸前掛滿軍功章的老人也擠到了羅浩宇的跟前說:“羅書記呀,許書記為大夥說句話,他有啥錯?你們領導可得對他負責啊!”他指自己胸前的獎章接著說,“我是扛過槍、過過江,出生入死的人,你們要是保不了他,我去說,就憑著我這些軍功章,豁了老命也要把承鬆保下來!”擠在屋子裏的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語地搶著說話,情緒都非常激動。羅浩宇麵對這種場麵,又感動又氣憤。感動的是許承鬆在徐家鋪子的群眾中會有這樣高的威望,群眾對他會有這樣深的感情;氣憤的是這些負員兵不該這樣衝動,到這裏來大鬧,因為他們這樣幹對許承鬆是十分不利的,更何況屋裏正忙著開會,這個時候他們把自己叫出來談這件事,這不是添亂嗎!羅浩宇耐著性子大聲說:“同誌們靜一靜,聽我說好吧?”人們不再吵嚷了,羅浩宇接著說:“同誌們,請不要著急,你們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得批評大家,你們今天的作法是錯誤的,這樣,你們不但保不了許書記,反而會把事情鬧得更大,對承鬆同誌更不利。請同誌們放心,組織上會對承鬆同誌負責的,市委薛書記,縣委的領導同誌今天都在這兒,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要爭取使徐家鋪子的問題平穩地得到解決。請大家相信我,不要再輕舉妄動了,我會保證你們的許書記安然無恙的。”大夥聽了羅書記的話,覺得很有道理,這才安靜下來。吳大偉還是不放心,他嘴裏嘟囔著:“羅書記,你說話可得算話,如果保不下許書記,我們可不依!”羅浩宇衝他笑著點了點頭,緊忙迴會場去了。

    會議結束以後,許承鬆送走了參加會議的各級領導,迴到大隊辦公室裏,馬上被這些轉退兵們圍了個風雨不透。他們就像是麵對剛剛從戰場上冒死歸來的親人一樣,急不可耐地問長問短,有的人還激動地流下了眼淚。當他們確信許承鬆真的化險為夷的時候,竟情不自禁地歡唿起來。這時,食堂裏的羊肉已經燉好,他們高興地擺好餐桌,端來了羊肉,燙好了燒酒,推杯換盞地喝了起來。許書記終於闖過難關、轉危為安了,他們要真心實意地為他慶賀一番……酒至半酣,正當人們興高采烈、狂歡豪飲的時候,門外傳來了汽車喇叭聲,隨後一個幹部模樣的年青人走了進來,說是要接許書記馬上去公社。事情來得突然,屋裏所有的人都不知何故,剛才還一片喧鬧嘈雜的酒場一下子冷了下來,正在歡樂的興頭上的負員兵們像是被當頭澆了一瓢冷水,心裏涼了半截,他們以為事情又發生了變故,一個個臉上重新布滿了陰雲。許承鬆這會兒也是滿腹狐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憑著直覺,他覺得應該不會出多大的問題,於是他從容、平靜地安慰大家,讓他們不要擔心,繼續喝酒,等他迴來後還要和同誌們多喝幾杯,然後便登上了停在門外的北京吉普車,奔青雲嶺公社方向駛去……

    郭鴻達問:“是聯合調查組找您去談話嗎?”

    “是的,是張春華找我談話。”許承鬆點了點頭迴答說。

    “都和您談了些什麽?”

    “張春華告訴我,這次他們到青雲嶺來,目的是要對徐家鋪子這個發展資本主義的典型進行徹底的解剖,然後現場進行嚴肅處理的。‘如果你仍然像上次那樣頑固不化,我們是準備當場就逮捕你的。但是在上午的會議上,你改變了原來的立場,轉彎子很快,對自己的錯誤認識得也很深刻,在你的匯報中我們發現你還是有很高的理論政策水平的,並且對於下一步改變當地的貧困落後麵貌有很清晰的思路和很成熟的想法。所以我們又覺得你確實是人才難得。特別是迴到公社黨委之後,我們又聽取了羅書記關於你多年來一貫的政治表現和工作情況的匯報,覺得你有很多過人之處,那麽我們又為什麽不來個化腐朽為神奇呢?於是我們便改變了策略,徐家鋪子這個典型還要抓,但不是抓發展資本主義的反麵典型,而是要抓一個後進轉化的典型。’他問我有沒有信心配合他們做好工作,我說有信心。他又釘問我在會上答應的在百日內建設千畝人造小平原的話算不算數,我說當然算數。他還問我目前還有一些什麽樣的困難,我迴答說,發動群眾投工投勞、大幹社會主義我們沒說的,現在最大的困難就是物質條件差,特別是前段時間又遭受了那樣大的洪澇災害,希望能夠得到上級領導的大力支持和援助。張春華很爽快地說:‘好!隻要你有決心、有信心,我現在就可以表態,無條件地支持你!我迴去以後馬上就組織力量,為你的這八個生產隊每個生產隊都安排一個省級廳局領導來蹲點,這樣,你有了困難就可以直接依靠他們幫助你解決,不出五天,我要親自帶他們到你這裏來報到,讓他們馬上幫你進行綜合規劃,盡快付諸實施。但這隻是對你提供外援,更精彩的重頭戲還得你自己去唱。’

    “張春華說到做到,果然,在他迴去後的第五天,便親自帶著省水利局、農業局、林業局、畜牧局、商業局、物資局等部門的領導來到了徐家鋪子,對於全大隊的各生產隊的各個山頭和地塊以及農田水利建設的現狀進行好全麵的現場勘察,並當場拍板,為省級各廳局的領導布置了援助任務,要求他們在規定的時間裏務必完成。幾天後,各種建設物資便源源不斷地運到了徐家鋪子。為我們大隊的建設提供了強有力的物質保障。公社這頭也是這樣,羅書記和陳主任對徐家鋪子大隊的建設全力支持,幫助我們及時地組織起了規劃測量隊伍,並且調集全公社十二個大隊的力量,建起了一支由一千人組成的農田基本建設專業隊。八月十五日,徐家鋪子大隊的農田基本建設大會戰全線開工。張春華還告訴我說,縣委準備在九月中旬召開全縣三級幹部會議——我估計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縣委決定讓我在會上進行學理論,抓路線,大批資本主義、大幹社會主義的經驗介紹。

    “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我發現春華同誌非常務實、非常平易近人,是一個很有水平的領導幹部。八月一日那天下午我們談得很久,談得也很投緣。他第二次帶領幹部到各生產隊進行實地勘測時還親自到我的家裏來串門,和我的老母親、我的妻子、孩子嘮家常,完全不像是一個省廳級領導幹部,沒有一點兒官架子。我們之間的個人關係處得相當好。

    “鴻達啊,真想不到,我發了一頓強,為青雲嶺惹了那樣大的麻煩,卻歪打正著,引來了這樣一種結果。這也算得上是壞事變好事了,對吧?”

    許承鬆說罷,哈哈大笑。郭鴻達也很開心地同他一起笑了起來。

    “那麽,許書記,”郭鴻達接著又問,“對於徐家鋪子大隊社員個人發展家庭畜牧業的問題,調查組到底拿出了什麽樣的意見,到底是怎樣處理的呢?”

    “哦,是這樣的。”許承鬆說,“那天春華同誌跟我談完話後,聯合調查組又就如何處理社員個人飼養的牲畜的問題專門與公社黨委的領導進行了座談,我也參加了。春華同誌提出,由‘235號文件’所引發的負麵影響必須堅決、全麵清除,要徹底地割掉這條資本主義的尾巴。經過座談、研究,作出了這樣兩項決定:一,由公社黨委發布文件,要求全公社各大隊采取得力措施,徹底清除‘235號文件’所造成的不良影響,對於‘235號文件’發布後社員個人超出規定指標發展、繁殖的牲畜,全部作價收歸集體所有;二,對在群眾中造成很壞影響的發展資本主義經濟的典型、杏樹溝生產隊隊長韓鳳鳴進行嚴肅處理。第二天,調查組便安排公安司法機關去杏樹溝去對韓鳳鳴的問題進行調查核實,結果除超標準大量發展家庭畜牧業外,又給他落實了貪汙揮霍集體財物、投機倒把、依仗權勢欺男霸女、橫行鄉裏等問題,當天就把他帶到了公社革委會和其他群專對象一起進行勞動改造,據說下步難免會被逮捕、判刑。根據聯合調查組的要求,公社黨委很快發出了專門文件,在全公社範圍內對家庭畜牧業進行大規模地清查和處理。但是在這個文件的落實過程中,群眾的反響是非常強烈的,公社幹部和大隊幹部要親自到社員家中去清點牲畜頭(隻)數,群眾的抵觸情緒很強,因為他們遭受的損失太大了,他們真的不願把自己辛辛苦苦、受累流汗換取的勞動成果就這樣仨瓜倆棗兒地就處理掉啊!於是有的人悄悄地把自己飼養的驢、豬、羊賣掉、殺掉;有的舍不得賣掉、殺掉,就偷偷地送往外地的親戚家裏托養;最慘的就算群眾飼養的那些毛驢了,收歸集體後,沒有使用價值,也就沒有什麽飼養價值了,所以有的被生產隊賣掉,更多的則是被殺掉分給社員吃肉了。現在,徐家鋪子大隊的毛驢差不多已經絕跡。”

    “唉……”說到這,許承鬆不禁長長歎了一口氣。

    郭鴻達看到,在敘說家庭畜牧業的處理情況時,一種憂傷、憤懣的表情又漸漸出現在許承鬆的臉上,而且越來越凝重,和他上次來許書記家裏做他的思想工作時那種表情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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