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家鋪子大隊的三場宣傳演出,均收到了意想不到的特殊好的效果。這不僅僅是這個大隊的演出條件要比別的大隊優越,還因為隊員們已完全為這裏的萬馬奔騰的會戰場麵和高昂的建設熱情所感染,還有,大隊幹部對宣傳隊那種真誠、熱忱的態度也喚起了隊員們的極大的工作積極性,使他們的表演水平發揮到了極至;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那就是隊員們知道自己是在他們自己所宣傳、歌頌的典型人物田淑珍的家鄉演出,每個人都有一種莊嚴感與使命感,覺得如果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表演技能就對不起英雄,就會辱沒英雄的形象。

    在磨盤溝演出的那個晚上,除了外大隊駐紮在這裏的會戰隊伍和附近的幾個生產隊的社員前來觀看演出外,本大隊參加會戰的較遠的生產隊的人和車輛也不顧一天的辛勞留下來等著觀看文藝節目。

    當最後一個節目——評劇《田淑珍改嫁》結束時,觀眾們報以熱烈的掌聲。正當演員們準備謝幕的時候,在這裏擔任大會戰總指揮的大隊黨支部副書記、革委會副主任張振雨不失時機地走上舞台,向觀眾作了一個手勢,示意觀眾靜下來,然後說道:

    “同誌們,青雲嶺大隊宣傳隊給我們進行了一場精彩的文藝演出,我們表示衷心地感謝!今天我還要告訴大家一件事兒:剛才我們觀看了評劇《田淑珍改嫁》,非常受感動,但是可能有很多人卻不知道,這個劇是以真人真事為題材編寫的,而劇中的田淑珍不是別人,就是我們磨盤溝生產隊的女社員田淑珍大姐!現在我們就把田大姐請到台上來給我們說幾句話,大家說,好不好?”

    台下的觀眾齊聲高喊:“好!”接著,便是長時間的掌聲。有人還帶頭喊起了口號:“向田大姐學習!”“向田大姐致敬!”

    不一會兒,在雷鳴般的掌聲和激動人心的口號聲中,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出現在舞台上。隻見她身材勻稱,上身著藍底小白花圖案的家作大襟外衣,下身穿深藍色褲子,腳上穿一雙家作黑色條絨偏帶鞋。在燦爛的燈光下,黑裏透紅的臉龐上一雙明亮的杏眼炯炯有神,頭上的烏黑的短發中已經摻雜了少許銀絲,一看便知,這是一個非常淳樸、非常老實的普通農村勞動婦女。她就是田淑珍——評劇中田淑珍的原型。

    田淑珍略顯拘促地走到舞台的前麵,張振雨把她拽到了話筒跟前說:“大姐,你就給大家說兩句吧。”

    掌聲停了下來。田淑珍恭恭敬敬地向觀眾鞠了一躬,然後慢慢地說:“其實我一個農村婦女,也沒做出什麽大事來,大夥這樣看重我,我謝謝大家了!宣傳隊把我多年以前撫養、照顧公婆的事編成了戲,我覺得很不自在,因為那都是我應該做的,換了別人也會這樣做的。大家這樣抬舉我,倒讓我更覺得有些不安,那就是我沒能替玉忠照顧好他的父母……”說到這裏,她的眼裏泛起了淚花,又一次向以觀眾深深鞠了一躬,台下又一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演員們開始謝幕了,廣播裏響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樂曲。站在田淑珍身後的林雪飛上前一步,把田淑珍拉到自己跟前說:“淑珍姑姑,我們早就想見到您了!”

    田淑珍認出站在跟前的就是舞台上扮演自己的姑娘,便緊緊地握住雪飛的手說:“姑娘,我哪有你唱得那樣好啊!”

    雪飛說:“姑姑,其實您的事跡遠比我們表演的更生動、更感人,是我們表演得不好。”

    生活中和舞台上的兩個田淑珍麵向觀眾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旁邊的幾個女演員也圍上前來,眾星捧月般地把她們圍在了當中。機靈、麻利的張淑雅當然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拍照機會,她迅速地拍下了這一珍貴的鏡頭。這時,台下的觀眾還驚訝地發現,舞台上下的兩個田淑珍竟是那樣相象,那身段、那容貌、那神韻……簡直太神奇,太讓人無法理解了!

    當天晚上安排住宿的時候,林雪飛特別向大隊張主任提出,要到田淑珍家裏去住,她要進一步深刻地認識和了解這位身分平凡但卻思想境界高尚的女性。張主任答應了她的要求,張淑雅和楊樹影也陪雪飛一起住到了田淑珍的家裏。

    田淑珍的丈夫吳大偉是徐家鋪子大隊民兵連長,下午被許承鬆捎信找到大隊開會,晚上在大隊住了;他們的兩個兒子——十七歲的誌軍、十二歲的誌民,還有九歲的小女兒誌紅都在西屋睡下了;田淑珍和林雪飛她們三人一起住在東屋。

    對心情的女人遇到一起話總是特別多。雖說田淑珍曾在青雲嶺大隊生活過十多年時間,但由於年齡關係,她與這幾個小老鄉並不認識,更何況林雪飛是近些年入住到青雲嶺大隊的。可是今天這幾個女人遇到了一起,卻像是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親近得不得了,有說不完的話,有表達不盡的感情。

    林雪飛她們幾個人麵對自己眼前這位善良、淳樸的女性表現出了深深的敬意,覺得她就是自己崇拜的英雄和偶像,她們懷著激動而景仰的心情和田淑珍交談著,她們要進一步地探索英雄更深遂更廣闊的內心世界,更進一步了解田淑珍的豐富的思想感情。她們不斷地提出這樣與那樣的問題,然後便像孩子那樣以一種崇敬、好奇而又近乎於天真的神態去認真傾聽、去咀嚼,從中汲取營養。而田淑珍更是不顧一天的勞累,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地和她們交心,和她們溝通感情,向她們敞開心扉,娓娓敘說著自己的經曆、自己的感情、自己的苦樂與悲歡。幾個在幾小時以前才不期而遇的女人之間的距離迅速拉近,屋內充滿著融融的親情。

    田淑珍改嫁以後,家庭生活並不輕鬆。丈夫吳大偉在一九五八年參加平定西藏叛亂鬥爭時腰部負傷,留下了嚴重後遺症,不能做重體力勞動,負員迴鄉後當了生產隊長,與本村的一個姓張的姑娘結婚以後,夫唱妻隨,幸福美滿,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個男孩。可是,好景不長,孩子五歲時,大偉的妻子竟暴病身亡,扔下了吳大偉與五歲的兒子艱難度日。大偉身體本來就不好,再拉扯著五歲的兒子誌軍,既當爹當娘,整天手忙腳亂,苦不堪言,加之終日思念妻子,身體日漸消瘦。大隊長許承鬆見他再這樣下去不行了,便幫他介紹了比他大三歲的青雲嶺大隊的田淑珍。善良的田淑珍過門後,在把真摯的愛情奉獻給大偉的同時也把一份無私的母愛給了年幼的兒子誌軍,不到半年,她就用自己的真誠與慈愛溫暖和感化了這個一度不願意接受她這個繼母的倔強的男孩,與此同時,她也使仍然沉浸在傷妻憐子的痛苦之中的吳大偉迅速地從傷痛中解脫出來,增強了他的生活信心。一年之後,淑珍生下了自己的兒子誌民,又過了三年,生下了小女兒誌紅。五口之家,過著雖不太富裕但卻很平靜的生活。孩子們一天比一天大了,田淑珍對待三個孩子完全如自己親生子女,毫無二致,特別是對待誌軍,從小都是倍加關愛,甚至於要勝過自己親生的誌民和誌紅,有好東西總要留著給他吃,有像樣的衣服總要先給他穿,惟恐誌軍幼小的心靈中會產生前窩後繼的淒涼與自卑的感覺,倒是誌民和誌紅對自己的母親偶出怨言,埋怨自己的母親偏愛他們的哥哥。逐漸懂事的誌軍也漸漸地明白了繼母對自己的一番苦心與一片深情,也越來越愛自己的繼母,越來越用心地關心、嗬護自己的弟弟妹妹,從來不願意給父母添麻煩,增加負擔。從讀小學到讀中學,誌軍的學習成績總是位居班級的前三名。這個和諧幸福的家庭,特別是淑珍與誌軍的深厚的母子之情,更是在鄉親中傳為美談。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大偉的身體也越來越糟,每年都要花很多的錢治病,而且孩子也越來越大,花錢之道日漸多了起來,民政部門發給的那有限的生活補貼對於一家人的生活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所以整個家庭負擔的重心便不可避免地落到了田淑珍的身上。

    林雪飛、張淑雅和楊樹影三人默默地聽著田淑珍的述說,心裏不時地產生一種悲涼的感覺,不斷地為田淑珍的坎坷的命運而傷感,同時她們也越來越敬重這個不平凡的女性。

    雪飛說:“淑珍姑姑,其實我們對您了解得太少了。您身上有那麽多寶貴的東西都是我們以前所不能理解的,您的高風亮節永遠值得我們年青人學習。”

    張淑雅也說:“淑珍姑姑這一生真的是太不容易了。我看簡直可以把我們的評劇再編一個續集了。”

    田淑珍苦笑了一下,說:“別越說越離譜了。現在你們把我搬到戲台上我都覺得承受不起,還說什麽編續集?”

    楊樹影天真地問道:“淑珍姑姑,您現在還想玉忠叔叔嗎?”

    聽楊樹影這樣問,雪飛趕緊給她使眼色,見她沒有察覺,又用手杵了她一下,並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樹影發現自己問的不太妥當,吐了吐舌頭。

    田淑珍沉吟了一下,誠實地說:“怎麽不想,有時做夢都在想,我們是結發夫妻啊!但是這些年我想的更多的是玉忠的父母,我對他們老不放心。兩位老人孤苦伶仃,可憐啊。”說著,淑珍眼裏流出了淚水,“所以逢年過節,我總不忘記迴去看看他們,有時實在脫不開身,我就打發孩子們去看看他們的姥姥、姥爺。大偉也很理解我,有時我忙得顧不過來,他總要提醒我。這不,前些日子,張大力他們在我們這裏參加大會戰,我便利用早晚的時間,給母親織了件毛衣,大力迴去時讓他捎去了,天快冷了,老太太的身體也不太好。我還給父親蒸了一鍋小米麵發糕,這是他最喜歡吃的。”

    雪飛她們幾個人也在為淑珍的善良和她對劉玉忠父母的一片真情所感動,一次又一次地灑下熱淚。

    掛在牆上的掛鍾“當當”地響了兩下。

    田淑珍說:“好了,天太晚了,我們睡一會兒吧。”她又嗔怪地嘟囔著:“都是你們這幾個死丫頭,老是圈攏著我說、說,看,說到兩點了吧?你們忙了一天了,也不嫌累。”

    雪飛笑著說:“我們是心疼您累,要麽我們還讓您接著給我們說。”

    淑珍又說了一句:“睡吧,咱們還能睡一會兒。”

    林雪飛躺在炕上,說啥也睡不著了,她一直在想著田淑珍,想著她的坎坷的命運、深沉的感情、高尚的美德和博大的胸襟……在這個農村婦女身上表現出的一切精神與品格都給了她極大的觸動。越想越睡不著,越睡不著越想……直到窗欞紙發白,她才感覺略有一些睡意,但這時已經雞叫頭遍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雲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斯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斯唯並收藏風雲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