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由於光線暗,羅書記的辦公室裏已打著了電燈,趙建勳把許承鬆送進屋,便出去忙他的工作了。

    屋裏,慘白的日光燈下,彌漫著淡淡的煙霧,刺鼻的煙味兒還沒有消散。

    坐在寫字台前的羅浩宇見許承鬆進來,指了指靠牆的長條椅子說:“來了?坐吧。”

    羅浩宇從煙盒裏取出一支香煙,遞給許承鬆,又拿出一支就著許承鬆打著的火機點燃,吸了兩口,慢慢開口說道:“承鬆啊,今天你是咋了?以往你一直是很沉著,很老練的,今天怎麽這樣不冷靜?”

    許承鬆曆來非常尊重羅浩宇,尤其敬重他正直、公道的為人和高超的領導藝術。羅浩宇也很信任許承鬆,很欣賞他非凡的領導才能和他的務實精神。在幾年的工作接觸中,可以說,他們之間形成了非常和諧、非常默契同時也非常親密的同誌式的上下級關係。羅浩宇以這樣的溫和的口氣隻說了這麽幾句話,許承鬆便感到心裏熱乎乎的,像是有一股暖流湧入胸間。

    許承鬆憂傷地歎了一口氣說:“羅書記,你不知道,我的心裏悶呀。”說完,他隻是低著頭一口接一口地吸著手中的香煙,羅浩宇看著他,知道他的心裏很苦悶,便一聲不響地耐心地等待他接著說下去。

    過了老半天,許承鬆才接著說:“羅書記,您是知道的,在我們青雲嶺這樣的邊遠山區開展工作,做出一點成績來是多麽不容易啊!我們費了那麽大的勁發展家庭畜牧業,三起三落,剛有一點兒成果,群眾也剛嚐到一點兒甜頭,上級領導不應該就這麽武斷地全盤否定我們的工作啊!羅書記,今天的會議,一開始我就聽出來了,他們要在我們公社抓典型,要在徐家子抓反麵典型,這不光是要否定我們的工作,更重要的是要扼殺我們剛剛發展起來的家庭畜牧業呀。前幾年我們在這方麵已經自己折騰過兩、三次了,每次折騰都讓群眾非常寒心,每次折騰都要給群眾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我們還能再折騰嗎?我們折騰不起了,我們不能再折騰了呀!再折騰我們都沒法向群眾交代了。說我們發展家庭養殖業是搞錯了,打死我也不會承認!說我個人帶頭發展家庭事業,帶頭發展資本主義,這我也承認,我是飼養了不少的牲畜,家庭經濟條件也因此改善了許多,但你不知道,為了增加這點收入,我的家人,我的老婆孩子,受了多大的累呀,一家人起五更爬半夜地操勞,讓我這個經常顧不了家的人看了都覺得不過眼啊!行。說我個人發展資本主義,處理我個人,把我的牲畜財產充公,就是把我抓起來,坐牢、判刑,這我也認了,但你沒看他們的來頭嗎?遠遠不止這樣呀,他們是衝著整個徐家鋪子大隊來的,是衝著我們整個青雲嶺公社來的呀。羅書記,誰不想圖個心淨,誰願意自己找不自在?我也知道我這樣跟上級對著幹是擔著風險的,可是,想到我們這些年的難處,想到群眾為了飼養牲畜受的那些累,我是真的不忍心眼看著群眾再遭受損失了啊……”

    許承鬆說不下去了,兩行熱淚流出了他的眼窩。

    羅浩宇站起來,來到許承鬆的身邊坐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承鬆啊,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你的心裏是在裝著大多數群眾,你是不忍心群眾再蒙受損失,這我是理解你的。但是你想過沒有?你一個人這樣頂著,能解決問題嗎?黨和國家有它的大政方針,各級黨政部門有它的具體政策,作為一個共產黨員,拒不執行黨的路線、方針、政策,那是絕對不允許的,你麵對的不是某些人,你麵對的是整個黨、整個國家,你把自己放在了黨和國家的對立麵,這不是太不明智了嗎?你一個人想抵擋上級組織的方針、政策的貫徹執行,這能辦得到嗎?這是不螳臂當車嗎!你不但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不但不能避免群眾受損失,還要使自己落得個身敗名裂,這值得嗎?兄弟啊,好好想想這些吧,咱們都是黨員,站得更高一些,把眼光放遠些,上級黨委既然認定‘235號文件’帶有傾向性的錯誤,自然有它的道理,我們不能眼睛隻盯著自己眼前的一點點,要胸懷寬廣,顧全大局。如果你真的在這個問題上執迷不悟,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從某種意義講,政治運動是十分殘酷的,如果你真地堅持錯誤,把自己卷進去,當了反麵典型,知道後果會是什麽樣子的嗎?那時你就會背上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罪名,你會真的會被逮捕、坐牢、判刑,這決不是危言聳聽,你必須清醒地看到這一點。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了這種程度,值得嗎?與其這樣去作出毫無價值、毫無必要的犧牲而又不能解決問題,哪如痛痛快快地承認我們的錯誤,爭取主動,站在組織的一邊認真地執行黨的方針政策呢?剛才,我已經和上麵的幾位領導交換了意見,對你今天在會議的表現進行了分析,我也把你這些年來積極為黨工作的一貫表現對他們講了,他們對你的這種樸素的思想感情也表示理解,我看你不能再固執地堅持你自己的觀點了,趕快轉彎子,現在還來得及!”

    羅書記的這番話,語重心長,入情入理,不由許承鬆聽不進去,他抬起頭瞅著羅浩宇的臉說:“羅書記,你說的這些都在理,我知道你也是對我好。但是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就是這麽強,我認定的事兒誰也說服不了我,這迴我也豁出去了,讓我承認錯誤,我不情願!”

    聽許承鬆這樣說,羅浩宇真的生氣了,他聲色俱厲地說:“許承鬆,你真夠頑固的,敢情我費了這麽半天的唇舌白說了,不行,你今天必須聽我的……”

    這時,趙建勳推門進來說:“羅書記,午飯好了,許書記,過去吃飯吧。”

    羅浩宇說:“走,我們一起去陪幾位領導就餐!”

    許承鬆剛想推辭,羅浩宇不容分說,拉起他就往外走。

    雨,已經停了下來,太陽透過薄薄的雲層,把朦朧的日光投向地麵,院內一片泥濘,一汪汪的積水反射出柔和的天光和翠綠的樹影,空氣中充滿著清新的泥土氣息。

    羅浩宇和許承鬆來到餐廳時,陳誌前和李鳳斌已經陪同幾位領導入席,見羅浩宇和許承鬆進來,他們都站起身來打招唿,張秉承賢等四位領導還分別與許承鬆握手致意,然後又互相謙讓著坐下。

    張秉賢表現出很大度的樣子對許承鬆說:“小許呀,今天上午在會上我的一些話說得重了些,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們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嘛!”

    許承鬆說:“張局長,這話應該我說呀,我是個老粗,說話喜歡直來直去,有什麽說什麽,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倒是請張局長和其他領導多多包涵了,別跟我這個草民一般見識!”

    許承鬆的話表麵上聽著很謙恭,但是誰都聽得出話裏也明顯帶“刺”,羅浩宇趕緊舉起酒杯,“好了,我們先別再提會上的事了,我們這會兒的任務是喝酒、吃飯。感謝省、市、縣三級領導到我們青雲嶺檢查指導工作,我們幹了這杯!”說完,他站起身與大家共同碰了杯,然後一飲而盡。

    接著,賓主又互相敬酒、碰杯。許承鬆也很有禮貌地分別給張秉賢等人敬了酒。

    許承鬆很快發現,由於自己在場,酒桌上的氣氛始終不很和諧,自己也覺得有說不出的別扭,於是他敬完酒後,爭得羅浩宇同意,便找了個借口提前離開了。

    許承鬆走後,張秉賢對羅浩宇說:“看不出,你的這位支部書記還很有性格嘛!”

    沒等羅浩宇說話,李鳳斌便恨恨地說道:“冥頑不化,簡直不可救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雲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斯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斯唯並收藏風雲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