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秉賢等人從青雲嶺走後,令人不安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

    張秉賢弊了滿肚子火迴到蒼原市委,把這次青雲嶺之行的“收獲”向省委調查組組長張春華作了匯報,並提議對青雲嶺問題嚴肅處理,決不能姑息遷就;

    蒼原市委領導把“235號文件”出台的背景以及當時的實際情況很客觀地向省委調查組進行了具體匯報,並就其所引發的不良後果作了檢討,承認當時市委對此文件的負麵影響估計不足,造成了決策上的失誤,請求調查組在對此問題的處理中不要過多追究基層組織,特別是基層幹部的責任,但卻遭到了調查組的拒絕;

    張春華把蒼原市的問題向省委主要領導全麵匯報以後,決定組成聯合調查組,從徐家鋪子大隊入手,全麵解剖青雲嶺這個反麵典型;

    七月三十一日,羅浩宇接到秀山縣委辦公室的電話通知:八月一日,張春華將親自帶領由省調查組、蒼原市委主要領導、全市各旗縣的黨政領導組成的聯合調查組來青雲嶺公社,集中調查、處理青雲嶺的問題。

    ……

    所有的消息,對於青雲嶺,對於徐家鋪子,對於許承鬆來說,無一不帶著惶惑與焦慮,似乎是在預示著某種不祥。

    青雲嶺的上空布滿了愁雲,空氣中彌漫著躁動與不安,一場異乎尋常的政治風暴一觸即發。

    幾天來,許承鬆一直被一種極端苦悶和煩惱的情緒所困擾,像是陷入無邊的沼澤之中,不得其路而出。羅浩宇和陳誌前等領導反複做他的工作,勸他作出明智選擇,立即改變政治立場,放棄那天在座談會上所堅持的觀點,主動承認錯誤,配合上級領導積極工作,爭取使青雲嶺的問題盡快平穩地得到解決,但他對領導們的善意好像沒太往心裏去,始終抱著一種模棱兩可的態度,不說接受,也不說不接受,鬧得羅浩宇也心裏沒底。

    七月三十一日下午,許承鬆找迴了在磨盤溝帶領群眾進行大會戰的副主任張振雨,把目前大隊的工作認真地作了交代,特別是對張振雨不知道頭兒的事情,樁樁件件都交代得細致入微。張振雨知道他是在作著最壞的打算,隻是默默地傾聽著他平靜得像平日裏拉家常一樣的每一句話。

    工作很快便交代完了,許承鬆拍了拍張振雨的膀,和他對視了半天,然後才慢悠悠地說道:“振雨啊,你我打夥好到十年了,我們一直配合得很好,我感謝你對我的工作的支持。明天,三級聯合調查級就要到青雲嶺來處理我們大隊的問題了,這次,看來我是躲不過去了,我已經做好了準備。以後,徐家鋪子就靠你了,有事兒多和大夥商量著辦,沒有過不去的關口……”

    張振雨這個很少流淚的漢子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感情,他猛地抓住許承鬆的手,使勁地搖晃著,兩行清淚流下了臉頰,“老哥呀,你這是咋的了?你過去不這樣,這迴怎麽這麽強呢?我知道你是為的大夥,可你……”

    許承鬆拍著張振雨的手說:“振雨,你不要說了,我都想好了,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一個人擔下的,今後你就安心領著大家過日子吧。放心吧,我也不會有多大的事兒,大不了要坐幾年牢,很快就會迴來的,迴來後我們還一起幹,不行嗎?”

    “行。我等你……”張振雨一邊流淚一邊使勁地點著頭,他哽咽著,已經說不下去了。”

    “看你看你,怎麽跟個孩子似的,別這樣,高興點兒,沒什麽大不了的。”許承鬆突然想起了什麽,接著說,“對了,我差點給忘了,明天是‘八一’建軍節了,你安排一下,宰幾隻羊,把全大隊的榮退複員軍人都請迴來,好好地慶賀慶賀,年年如此,讓他們高興高興,同誌們都不容易啊!”

    跟張振雨交代完了工作,太陽已經偏西,許承鬆如釋重負一般邁著輕鬆的步子迴了李家漫甸。這幾天,他一直沒有把外邊所發生的事情告訴母親和妻子,現在不能再瞞下去了,他必須硬著頭皮馬上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她們。

    路上,他一直在琢磨著迴去後該怎樣對自己的親人說,不止一次地想象著當他說出事情真相後,年邁的母親和賢惠的妻子麵對這樣沉重的打擊會是什麽樣子。妻子還年輕,自不必說,年邁體弱的老母親能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嗎?萬一……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從徐家鋪子到李家漫甸五華裏的山路,許承鬆已經接連走了二十來年,差不多閉著眼睛都夠摸迴家去。很快地,他便爬上了山梁,李家漫甸就在眼前了。

    湛藍的天空飄著幾朵白雲,夕陽西下,西邊天際的幾縷浮雲被映成金黃色,燦爛的斜輝灑向蒼翠的山巒,為聳立的群峰投下了一簇簇巨大的陰影。許承鬆很快便迴到了自己熟悉的村莊,他拖著一條長長的影子來到自己家門前。

    斜陽幾乎是從西邊平射過來,整個院子漸漸隱在了西邊的院牆和兩排楊樹的陰影中,院子裏很靜,隻能聽得見微風吹拂樹葉的沙沙的響聲。

    房門開著,許承鬆剛走到門口,便聽見母親在屋裏問道:“誰呀?”

    “媽,是我。”許承鬆答應著,徇著聲音走進東屋,隻見白發蒼蒼的母親正坐在炕上摘豆角。

    “是承鬆呀,今天怎麽這樣早就迴來了?”

    “我下午有點兒功夫,早迴來一會兒。媽,你歇歇吧,別累著。我來掐。”許承鬆說著,便在母親對麵坐下來,也動手掐起了豆角。

    “不累,你們都忙,我能幫你們多幹點就多幹點。這是素馨她娘中午從地裏摘迴來的,我幫她掐出來,等她迴來洗一下就能燉著吃了。”母親又對他說,“你忙了一天了,去歇歇吧,這點兒活我一會兒就幹完了。”

    “媽,我不累,咱們一起摘吧,我也好跟媽說會兒話。”許承鬆平靜地說,他心裏明白,自己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能這樣陪母親說會兒話了。望著母親慈祥的麵容和滿頭白發,想到母親辛苦操勞的一生,又想到母親目前即將麵對的不該承受的打擊,許承鬆心裏很不是個滋味。

    母親見兒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正在忙碌著的雙手突然停了下來,她瞅著兒子的臉問:“承鬆呀,你好像有什麽心事,能跟媽說說嗎?”

    “媽,沒什麽。您不用為我擔心……”

    母親不再往下問了。她知道兒子的性格,隻要他不願意說的事情,她從不多問。但是,這位慈祥的母親哪裏知道,他的兒子這會兒正有千言萬語想對母親訴說卻又不知道怎樣開口才好。

    母子倆坐在那裏默默地擇著菜,誰也不再說什麽了。就這樣持續了好大一陣子,許承鬆才又開口問母親:“媽,鳳芝他們下午在做什麽活?”

    “哦,下午走的時候說是去跟車拉土,給生產隊墊圈。我估摸著這會兒也該卸車了。”母親迴答說。

    天已經黑了下來。院子外傳來了社員們收工迴來的腳步聲和說笑聲。

    許承鬆的妻子張鳳芝收工迴到院子裏,便直奔羊圈門前,打開圈門,開始用手中的鐵鍬從堆在羊圈門口的土堆上往圈裏掘土。

    這時,屋裏的母子二人已經擇完菜。張鳳芝見許承鬆從屋裏出來,便很驚訝地問:“喲,今兒個這是咋啦?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怎麽迴來得這樣早?”

    許承鬆沒有迴答妻子的話。他來到妻子跟前,伸手接過鐵鍬,“給我。你去歇歇,準備做晚飯吧。”說著,便頭也不抬地掘起土來……

    “爸,您進屋去歇著吧,我們來。”不知什麽時候,素馨、蘭馨姐妹倆來到了他的跟前。兩個女兒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她們的父親,目光中流露出憂傷和不安的神情,她們是聽到父親的事不放心,才結伴從青雲嶺趕迴來的。

    許承鬆放下手中的鐵鍬,慈祥地看了看兩個女兒,見她們情緒很低落,便知道是怎麽迴事了,他若無其事地說:“你們兩個怎麽突然跑迴來了?行了,完事兒了,誰也不用再墊了,我們進屋吧。”

    蘭馨對父親和姐姐說:“爸,姐,你們先進屋吧,我出去看看,羊群該迴來了。”

    素馨和父親一起進屋後,跟母親打了個招唿後,便去了西屋,坐在那裏一言不發,癡癡地想著心事。細心的張鳳芝見女兒今天迴來怪怪地,又見她的眼睛有些紅腫,就意識到是出了什麽事情。她手裏拿著一隻碗去西屋的櫃裏去舀米,見女兒還坐在炕沿上出神,便問她:“素馨,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還是出了什麽事?”

    許素馨光顧在那發呆,竟沒有聽見母親的問話。張鳳芝又問了一遍,素馨這才迴過神兒來,當她聽清母親的問話時,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流出雙眼,她哽咽著叫了一聲:“媽,我們該怎麽辦呀!爸爸他……他出事了!”

    “你說啥?”張鳳芝大吃一驚,她一激淩,手中的碗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素馨說完,便便伏在身邊的櫃子上,憂傷地哭了起來。

    張鳳芝定了定神,急忙來到素馨身旁,用手搖著不住抽泣的女兒,“素馨,告訴媽,你爸他到底出了什麽事兒?你倒是說呀!”

    素馨慢慢抬起頭來,望著母親的臉,一邊流淚,一邊把剛剛聽到的關於父親的事情簡單地向母親訴說了一遍。素馨還告訴母親,“媽,我聽人家說了,這次父親的問題很嚴重,弄不好還得坐牢、判刑……媽,我們該怎麽辦呀?”

    張鳳芝聽素馨說完,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像一尊雕像,沒有一點兒反應。

    素馨見母親這樣,急忙拉住母親的手,使勁地搖著,“媽!媽!你這是咋了?媽,你說話呀!媽……”

    素馨抓著母親的手搖了老半天,才見她慢慢地轉過頭來,接著,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素馨覺得母親的手已經變得冰涼。

    正在東屋陪母親說話的許承鬆聽見了素馨的叫聲,趕忙走了過來。

    張鳳芝見許承鬆過來,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承鬆,告訴我,素馨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是真的。”許承鬆衝妻子點了點頭,“你先別著急,既然素馨都對你說了,我也就不再瞞你們了。我沒告訴你,主要是怕媽受不了。走吧,到那屋去,幫我去把話給老人家說清楚吧。”

    他又對素馨說:“素馨,你去把你妹妹也找迴來。”

    夫妻倆一起來到了老人跟前。許承鬆拉著母親的手,傷感地說:“媽,兒子不孝,有件事一直沒對您說……一會兒我跟您說了,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就是不要著急,行嗎?”

    老人打了個愣,但很快便平靜了下來,好像已經預感到要出什麽事,做好了思想準備,“我剛才就看出你有心事,你說給媽聽聽吧,媽不著急。”

    母親對突如其來的事情這樣冷靜,這是許承鬆所沒想到的,他的繃得很緊的神經得到了些微的放鬆。於是,他便打算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特別是他在公社黨委會議室如何與張秉賢針鋒相對、使之大為光火,以及這兩天傳來的壞消息等等,詳詳細細地告訴給母親和妻子,然後再把有些話跟家人說開,明天就準備去接受處理了。

    許承鬆剛說了個開頭,就聽蘭馨在院子裏喊道:“爸,來客人了。”

    接著,便聽見一個很熟悉的聲音:“承鬆啊,你也不說出來接老哥進去。”

    素馨也叫道:“爸,是青雲嶺大隊我楊大爺來了!”

    還沒等許承鬆迎出去,楊國生和郭鴻達就已經走了進來。楊國生笑著對許承鬆說:“老弟,想不到我會到你家裏來串門吧?”

    “我真的沒想到,楊老兄可是稀客。”許承鬆又對楊國生身後的郭鴻達說,“怎麽,小郭和楊書記趕在一起到我這兒串門?”

    郭鴻達笑笑說:“一會兒讓我舅告訴你吧。”

    楊國生和郭鴻達進屋後分別與許承鬆的母親熱情地打過招唿。楊國生一邊接過張鳳芝遞過來的水杯,一邊問道:“承鬆,外邊的事情,大娘和弟妹都知道了吧?”

    “我剛告訴他們,還沒說完,你們就進屋了。”許承鬆迴答著順手拉著了屋裏的電燈。

    “大娘,承鬆的事讓你受驚了吧?”楊國生扭頭對許承鬆的母親說。

    “唉!”老人長長歎了口氣,算是迴答了楊國生。

    “承鬆啊,事情是這樣的,”楊國生對許承鬆說,“今天是公社羅書記特地打發我和鴻達到你這來看看,讓我們做做你的工作。”

    許承鬆苦笑了一下,“原來是做說客來了。我知道,羅書記一直對我的事非常關心,真得感謝這位好領導了。不過……”

    楊國生打斷許承鬆的話,接著說:“上午,縣委通知羅書記,明天省委調查組組長張春華親自帶領省、市、縣三級聯合調查組到青雲嶺來解剖典型,來頭不小哇!羅書記對你不放心,他知道你我都是工作多年的大隊幹部,個人關係不錯,下午他找到我,要我到家裏來好好做做你的工作,他說鴻達上次和趙建勳他們一起到徐家鋪子來過一趟,了解一些情況,讓他也和我一起來了。”

    許承鬆說:“老兄啊,羅書記的好意我領了;你和鴻達大老遠地到我這來做我的工作,都是為我好,你們的好意我也領了。這幾天,羅書記和陳主任他們也不止一次地做過我的工作,我要是同意改變我的觀點,早就同意了。但是,我這個人的性格就是這樣,寧折不彎,做事從不後悔,既然我開頭頂了,我就不想中途變掛,‘開弓沒有迴頭箭’,我還是那句話:青雲嶺沒錯!徐家鋪子沒錯!老百姓靠飼養牲畜改善生產條件,提高生活水平沒錯!說我們錯了,打死我也不承認!哪一級領導也得說理,張春華來了,聯合調查組來了,要是不說理,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承鬆啊,你怎麽還這麽頑固地堅持你自己的觀點呢,你不能一頭撞到南牆上啊……”楊國生見許承鬆的態度一點兒沒變,有些發急。

    張鳳芝和素馨姐妹也顧不得去做晚飯了,許承鬆的小兒子海洋不知什麽時候也從學校迴到家中,一家人擠在屋裏,靜靜地聽著幾個男人的談話。

    郭鴻達接過楊國生的話茬說:“許書記,我們大夥都知道你心裏想的是群眾的利益,羅書記、陳主任,還有公社其他領導都理解你,都知道你的觀點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硬頂不是個辦法呀。本來,我們發展家庭畜牧業根據上級文件的要求去執行的,如果說錯了,上級是有責任的,可你如果抱著這樣的一種態度去硬頂,事情的性質就會發生變化,這樣,你不但不能達到替大夥說話,維護群眾利益的目的,還會把全部矛盾都集中到你一個人的身上,我們這樣去處理這件事情,是不太明智的,這樣把自己搭進去,做無謂的犧牲,不值得呀!”

    許承鬆坐在那裏一言不發,隻是悶著頭抽煙。

    這時,坐在炕上半天沒說話的許承鬆的母親說:“你們這幾個孩子啊,越說讓我越糊塗了。承鬆、國生,你們都是多年的哥兒兄弟了,今天都沒外人,剛才承鬆隻給我說了個開頭就一岔打過去了。你們倒是把話給我說完,讓我聽清楚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呀!”

    這時,楊國生才想起,剛才許承鬆還沒有把事情給老人說清楚,於是他便把事情的起因、他親自看到、聽到的許承鬆與張秉承賢在會上發生衝突的大致情況給一家人說了一遍,當然,會議不歡而散以後,羅書記找許承鬆談話以及後來許承鬆再次與張秉賢等人接觸那不太愉快的場麵,他就無從知道了。

    老人盯著楊國生的臉問:“國生,你老實告訴我,事情鬧到這個份兒上,承鬆他到底會落個什麽罪過?他真的會被抓,會坐牢嗎?”

    楊國生默默地衝老人點了點頭,“如果承鬆仍然堅持他那天的態度,很難過明天這一關,很可能會被當作反麵典型,戴上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帽子,被逮捕,被判刑……”

    聽楊國生這樣說,張鳳芝如萬箭攢心一般,悲傷至極,淚流滿麵。她一邊哭泣,一邊喊著:“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呀?我們招誰惹誰了?整天沒黑天沒白日的幹……家裏一點也指望不上你,到頭來還落得這樣一個下場,”她一把抓住許承鬆的胳膊,使勁地搖著,“你告訴我,這是怎麽迴事兒,你得罪誰了,到底得罪誰了?你倒是說呀……你……”

    素馨、蘭馨也站在屋地上默默地流淚,她們見母親這樣過份傷感,趕忙過來解勸,素馨拉著母親的手哽咽著說:“媽,您別太著急了……你別這樣,爸心裏不好受……你別撕巴他了,啊……媽!”

    “鳳芝,鳳芝!”許承鬆的母親早已老淚縱橫,她叫著兒媳的名字說,“聽話,別鬧了,啊?承鬆心裏難受,你這樣鬧,他不是更難受嗎?”

    張鳳芝止住悲聲,在兩個女兒的攙扶下,坐在了屋地上的一個椅子上麵,仍然在不住地流著眼淚。

    過了一會兒,老太太用手絹擦了擦眼淚,開口對許承鬆說道:

    “承鬆啊,這迴媽都聽明白了。媽知道你的心,也知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心裏想著大夥兒,替大夥兒說話,這一點兒都沒錯。但是你太強了,我養的兒子我自己知道,你從小就是這麽個脾氣,好認個死理兒,撞到牆上也不迴頭,為你這個強種脾氣,小時候你就沒少挨你爸的打,吃了不少苦頭,現在都四十多歲了,這個脾氣還一點兒也沒變。可這迴不行了,不能再耍你的強脾氣了。我聽說羅書記、陳主任都為你的事操了不少心,三番二次地勸你,可你就是聽不進去。他們都是為你好啊,孩子!媽是個婦道人家,沒文化,也分不清你做的是對是錯,可我聽出來了,這迴你是跟上頭扭著勁兒呢,你要好好想想,是不是你自己的腦袋有了毛病。你常跟媽說,現在的國度好,共產黨是為咱老百姓作主的,是最講理的。如今你和上邊的領導鬧扭了,我想,不是你自己錯了,就是領導們沒把事兒弄明白,錯怪了你,不管怎麽說,都是自家人,就得想辦法把是非曲直弄明白,我想咱共產黨的幹部都是說理的,哪怕這會兒沒弄明白是怎麽迴事,過後總有一天會明白的,你就得慢慢來,耍強脾氣就當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是黨的人,就得聽黨的,即便是領導委屈了你了,錯怪了你了,你也不能去硬頂呀!俗話說,‘胳膊拗不過大腿’,朝廷的法律,也是你一個人能頂得住的呀?剛才小郭這孩子說得對,你這樣頂著,不但不能幫大夥的忙,還把自己搭進去了,這不值得呀!

    “你一說就是豁出去了,天王老子也不怕,大不了是個坐牢、判刑。你說得好聽,事兒是像你說的那麽簡單嗎?古語說的好,‘人心似鐵,官法如爐’,你再強還強得過法律嗎?你覺著你是英雄好漢,我給你說吧,這會兒你是個大隊書記,大大小小是個頭行人兒,你這會兒轉轉彎兒,過後還有機會說話,還有機會把是非弄明白呢;要是你還不迴頭,領導真的怪罪下來,讓你去守法,到那個時候,你就啥也不是,說啥都不靈了。自古以來,有多少忠臣良將冤死在朝廷的刀下,等皇帝老子明白過來了,什麽都晚了。你又不是沒文化,連這點兒道理都不懂嗎?我的兒子!”

    老人越說越激動,眼淚又開始不住地往下流。

    楊國生站起身,來到許承鬆的身邊坐下,拍著他的肩膀說:“承鬆兄弟啊,聽聽,老母親說得多在理兒。你是得好好想想了。別的不說,就說你對大夥兒這份苦心吧,你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大夥,可是到頭來卻是徒勞的,你不但幫不了大夥,還把自己搭進去了。這是大夥所願意看到的結果嗎,大夥盼著你領著他們大幹社會主義,可你卻成了個罪人,誰來領他們幹呀!你的心意是想讓徐家鋪子的鄉親,讓全公社的鄉親們少受點兒損失,可是你能做到嗎?下午羅書記也跟我分析過了,目前青雲嶺的局勢,群眾遭受損失已在所難免,這是沒法挽迴的了,你要再把自己搭進去,損失不就更大了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得從長計議啊!承鬆啊,你就聽大娘一句話,就聽大哥我一句話吧!”

    老母親擦擦眼淚接著說:“你就是不為大夥著想,總得為這個家想想吧?你爸死得早,我千辛萬苦把你們兄妹倆拉扯大,不容易啊。如今,我們如上替咱老百姓作主的好國度,你妹妹也出嫁了,我跟著你剛過上幾天舒心日子,我還想多活幾年呀!再看看你的這個家,看看你的老婆孩子,你媳婦她這一年三百六十天,家裏外頭沒日沒夜地操作,累得又黑又瘦;‘有牛使牛,沒牛使犢’,你的這幾個孩子從小就跟著他媽當大人用啊!這都是為了啥呀?都是為的這個家呀!可你倒好,你竟要把這個家扔下不管,你……你想幹啥?想脫心淨啊?你倒說得好,你不怕去坐牢,不怕判刑,可你為家裏人想過嗎?你去坐牢,家裏的日子還怎麽過!更何況你眼前的這點兒‘牢獄之災’還不是躲不過去的,這是你硬要拿著雞蛋往石頭上撞,硬要往裏闖的!孩子呀,要知道,你是你老婆孩子的‘頂梁柱’,是這個家的‘攔草要兒’啊!小子,你要是還想要這個家,還想讓你媽我多活兩天,你幹脆給我斷了這個念頭……”

    說到這裏,老太太痛哭流涕。許承鬆見母親這樣傷感,也不禁憂傷地流下眼淚,他連忙來到母親身邊,拉著母親的手說:“媽!兒子不孝,不該惹你生氣。媽,您千萬別太著急啊。”

    十五歲的海洋眼含熱淚,喃喃地叫著,“爸,我不讓你去坐牢,您別不管我們……”

    張鳳芝也抽泣著說道:“孩子他爸,你就聽媽和楊大哥一句話吧,等過了這個坎兒……上頭的領導再……再不理解你,咱們當不了這個幹部就……就別幹了,咱們踏踏實實地迴來過日子還不行嗎?”

    ……

    整個許家被浸泡在一種憂傷、悲戚的情緒之中,楊國生和郭鴻達也禁不住這種情緒的強烈感染,也在默默地陪著一家人流眼淚。

    郭鴻達站起身對許承鬆說:“大叔,該說的話我舅和奶奶都對您說過了,您可得好好想想啊,羅書記、陳主任在等您,我們大夥都在等您,等著您改變態度……”

    許承鬆慢慢抬起頭,掃視了家人一眼,又和楊國生對視了一會兒,然後朝郭鴻達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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